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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第51节

    至此,李慕派封珩传令给隐于敦煌寺庙中的其他僧武卒,围了郡守府。只围不攻,却是每隔一炷香便有冷箭射入。
    郡守府中有府兵和暗卫,加上阴萧若待的人手,亦不算少,尚有六百战力。李禹从未被人要挟过,即便是南下逃亡路上,他亦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今朝竟被自己的亲弟弟逼迫至此。
    交出皇长孙,兵降瞭望原。
    郡守府外的僧武卒每一次进攻都喊着同样的话语。
    “太子殿下,且认一次输吧。两位将军已经传来数道消息,齐王殿下的人战力太强了。他们已经陷入苦战,伤亡过半。”
    国贼尤在,却先要手足相残,本就不赞同此举的郑太傅领头道,“齐王殿下的确心重手不狠,但不代表他不会反击。他十六岁便上战场杀了龟兹统帅,十八岁掌了大郢的半数军队。用兵之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当年,我们用计让他自己放权让位,却不想他还有这般精锐的军队,实乃天意。”
    “孤从不信天命,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李禹双目赤红,脑海中蓦然想起裴朝露。
    年少,他也当真喜欢那朵明艳的娇花,偏她择了那事事不如自己的弟弟!
    还生生将他扶地高过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帝国的骄阳,却多年活在他光芒投射的阴影之下。
    “殿下,您三思啊!还有汤思瀚黄雀在后。”郑太傅躬身跪首,“殿下,如今局势,大丈夫能屈能伸……若当真耗尽兵甲,便更无来日可言!”
    已是山光西下,残阳似血。
    郡守府死伤惨重,又一支冷箭袭来,李禹竟抱起涵儿挡过。
    箭头削皮带肉,钉在屋墙之上。失语的孩子,痛也喊不出声来,只死死咬着唇口,不让眼泪落下来。
    消息传到大悲寺督战的人耳中,却也未见他有何神色异变。
    如今看来,他并不算了解李禹,然而其自私惜命总是无错的。且这般大费周章把孩子抢回去,总不至于转眼便会舍弃。
    如次,相比山脚下的万人兵战,此举心战罢了。
    “太子和皇长孙留一口气便可,伤到无碍,让他们继续围攻。”
    话语落下,一侧的裴朝露抬眼看他,“封珩,告诉你们的人,无需掣肘,太子舍不得让皇长孙受重伤。”
    封珩虽疑惑却没有多问,转身发令。
    李慕只眺望前方,始终也不曾看她一眼。
    “那是他唯一的孩子了。在东宫时,我用了药,每一次同榻,他的毒就深一分,天长日久,他积毒甚深,便再也生不了孩子。”裴朝露亦望着不曾停止的杀伐,“这就是他三番两次要除掉我的缘故。”
    李慕一言未发,眸光晦暗不明,负在背后的手指节咯吱作响。
    兵降和交出孩子,今朝李禹必须让出一步。
    小半时候后,敌军得了李禹让他们举旗认输的指令。
    李慕亦传下令来,容他们带兵离去。
    僧武卒清理战场,回来禀告事宜。
    己方伤亡近一千四百,歼灭敌军三千三百有余。
    李慕无话,都是输的,没有赢家。
    死的都是大郢的子民。
    在对抗汤思瀚上,加上郡守府内外的伤亡人数,又少了五千战力。
    只是李禹这厢输的更惨些,张掖城被李慕的僧武卒占据,至此东上一路,从酒泉到威武四城,便都是李慕的人。
    而自己的人才出蜀地,剩余的兰州、天水、平凉三处,靠近潼关,汤思瀚已经派兵出来,平凉和天水占到的可能性太小。只剩的兰州一处,却闻趁着他们激战的时候,阴庄华亦派人前往,如今已经驻守其中。
    阴庄华如今身份,同李慕有何分别。
    如此,李禹不仅未能杀掉李慕和裴朝露二人,还彻底失去了来日作为迎战汤思瀚主帅的资格。
    郡守府中,李禹接连砸了两个杯盏,闻得西厢房侍者抚慰孩子的声响,不由更加烦躁。
    “殿下宽心,您有皇长孙在手,且蜀地的兵甲是您的亲兵,对您忠心不二,如今不过损失数千余人,未动根本。”
    “是啊,如今时下,且尽快联合那八地高门,方为上策。”
    ……
    府中幕僚你一句我一句劝慰分析。
    话都在理。
    但始终有一口气堵在胸口,这近三十年的光阴,从来都是他在李慕之上。即便李慕授封亲王,他亦封了太子,压了他一头。
    他娶了长安城中最美丽的女子,到头来自己也娶到了。不仅娶了,他还有了一个儿子。他从来便是压着他,胜过他的。
    此番,却生生被逼得向他投降示弱。
    还有她,到底活着,简直是他与八地高门结亲的一道巨大威胁。
    “前些日子传令蜀地前来的兵甲,还有多久到?”他压着怒气问。
    “至多三日。”这厢回话的是郑太傅,他自是知晓李禹顾忌的是什么,只悄声道提醒,“殿下莫忧,如今小郎君在我们手中,便是您再不能……都无妨的,届时将孩子过继给未来的太子妃便可!一样的玉碟宗谱,与亲子无异。”
    李禹合了合眼,始终心下难安。能他放心的,唯有两处,一则她死,二则她回来自己身边,如此算是捏了李慕软肋。
    他可以安心些。
    *
    李慕同裴朝露回了白马寺,裴朝清在苦峪城中听得瞭望原一战,遂也快马赶来。
    这日,同来白马寺的,还有阴庄华。
    按理,文定之后,男女双方在婚前不可再见面。然乱世之中,又是爽朗如阴庄华这般的女子,便也没有这般多的规矩。
    何况,她有要事在身,急需同李慕商量。
    皆是闻了那一战,皆是为自己胞妹而来。
    寺门口,东西迎面而来的两人,险些纵马撞在一起。幸得都是极佳的马术,勒缰呵马,方避了过去。
    “可有伤到姑娘?”裴朝清纵身下马。
    他自然记得她,沙镇阔叶林中,她救了涵儿,帮了他们大忙。只是先前听闻李慕结亲一事,这厢再看到,心中蓦然腾起几分恼怒。
    细思,当是及可笑的念头。
    他竟然觉得,这人抢了他胞妹的心爱之物,是讨厌的。
    至少,为他不喜。
    故而,话音落下,神色便也冷下两分。
    然这厢阴庄华遇见他,却纯属意外。一时,心中漾起层层浅淡的涟漪,连着耳垂都红热起来。
    “无事。”她垂眸挑了挑眉,“是我的马惊到了公子。”
    裴朝清未再多言,只拱手作礼,让她先入了寺门。
    此间,李慕刚与一种幕僚和将领重理了当下形式,散会结束。裴朝露遂端来汤药,李慕接过饮下。
    只瞭望原一战后,李慕的话愈发地少,甚至都很少接上裴朝露眸光。
    如今七八日过去,竟是头一回主动开口与她说话。
    “林昭给你。”他放下碗盏,“她功夫好,懂医又懂毒。”
    “多谢!”裴朝露点了点头,问,“定于何日开宴?”
    瞭望原一战,指挥的双方都没有露面,留着最后一丝余地。高门权贵间自然能看懂此间道理。
    到底是要联合抗敌的。
    若两王当真翻了脸,士族高门便也无望,不如索性择一处安稳处,没必要再冒如此风险举兵行大事。
    “已经去传信,明日开宴。”李慕坐回桌案边有些疲惫道,“我累了,想歇会。你二哥估计快到了,去迎一迎吧。”
    虽说的是实话,但近日来,这般将她赶出屋外,不欲多见多言的次数,每日都有。
    除非必要,李慕已经极少见她。
    裴朝露亦无多言,只看了他一眼,转身退出门去。
    门边,正好遇见阴庄华。两人原没见过几回,却难得彼此信任,仿若神交许久。
    二人含笑依礼见过。
    “我寻齐王有急事。”阴庄华报赧道。
    裴朝露笑了笑,让过身子,见人进去,亦好心关上门。
    李慕自然听到门口的声音,却始终合着眼。直到阴庄华进来,屋门合上,他方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直接掠过来人,落在门扉上。
    是她关的门,真是周到又细致。
    “我来寻你,求件事。”阴庄华开门见山,“我胞妹做了太子良娣,若他日再有瞭望原类似之事,对峙之时,还望齐王看在我的薄面,不要将她算作东宫之人。容她一条生路。”
    李慕闻言,有片刻的诧异,未想到,她来此竟是为这般事。
    大抵,这才算是真正的手足血缘。
    “只要她不作恶,一切都好说。”李慕打起精神,倒了盏茶水给她,“我亦有事找你帮忙!”
    “何事?”
    “你可有懂武的侍婢?择两个来我处。”李慕道,“她很快就要走了,身边侍奉的人都是柔弱丫头。”
    “她……”阴庄华有些疑惑道,转瞬反应过来说的是裴朝露,不由蹙眉问道,“她去哪?”
    李慕低眉不语。
    “兰英吧。”阴庄华也不多问,只道,“她是我贴身侍婢,暗子营的出身。再合适不过了。”
    “多谢!”李慕抬眼,向她扯出个苍白的笑,半晌又道,“抱歉!容我……一些时日。”
    阴庄华初闻“抱歉”二字,一时不明所以,直到李慕后一句话,方回神是何意。
    她与他,已经是未婚夫妻。他还如此这般帮着自己的前妻,且是当着她的面,向她借人手……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子。
    然而,阴庄华眼下却没有半点不适,只是心头也有些抱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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