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沈默拿手拍他,却发现他一动不动,沈默心下一惊,想到了什么,低头去看宿源欢的脸,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灰白。
    沈默伸手试探宿源欢的鼻息,鼻前空气平稳,一丝波动也无,他不敢置信的又去按压宿源欢的胸口,查看宿源欢的脉搏,他竟是连心跳、脉搏也没有了,就在这一瞬间,上一刻还跟他谈笑的人,下一刻就死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沈默想到了曾意外在执法堂撞到的那一幕,那时的宿源欢也是如今这般,如同一个死人,这次他也会突然又活过来吗?
    看着眼前死尸一般的人,沈默不敢拿别人的命来赌博,当下喊来侍卫,让他们抬着宿源欢回执法堂,并命令人去正罡阁叫医师也去执法堂,侍卫还不知道他们的堂主发生了什么事,但沈默黑令在手,并不敢多言。
    一路快速的回了执法堂,沈默焦急的又让侍卫去看看正罡阁的医师到了哪里,此时屋内只有他和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宿源欢,沈默不信邪的又去探了探宿源欢的鼻息和心跳,还是一丝也无,他又去摸宿源欢的手,已经开始渐渐冰凉下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怎么会死了又活,并毫无预兆的再次死去?
    此时他正背对着外面,不曾注意到有一浑身黑衣不露面目之人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抬手刀,沈默便软倒在一旁,那黑衣人伸手轻轻抚了抚宿源欢已经彻底冰冷下来的脸颊,随即弯腰抱起宿源欢,转身消失在了房内。
    而等正罡阁的医师和侍卫赶到时,只看到倒在地上的沈默,和空荡荡的床铺。
    沈默再次醒来时,只觉后脖颈疼痛不已,他竟在执法堂内被人偷袭昏倒。
    一清醒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此时屋内昏暗一片并无旁人,他竟昏睡了这么久。
    冲出卧房,门口有两个侍卫把门,见他醒来,纷纷行礼,叫道:国师大人。
    沈默抓住一人问道:宿源欢呢?他怎么样了?
    侍卫跪在沈默面前,十分不解道:禀大人,我们带着医师赶到时,室内只有倒在地上的大人一人,并不见堂主,可是堂主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侍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恰巧来的也不是正罡阁有名望的医师,沈默又因昨夜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一脸疲惫,医师便以为他是过度疲惫累到了,给沈默开了些补药就离开了。
    而宿源欢,他们又不知道宿源欢死了,自是以为他们的堂主大人自己离开了,毕竟在执法堂里,谁不知道宿源欢一半的时间在睡觉,另外一半的时间总是行踪不定。
    沈默松开此人,倒退一步,口中喃喃: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沈默浑浑噩噩的离开了执法堂, 宿源欢的事情匪夷所思,他却不知该告诉谁, 该找谁商量此事, 是禀告当今帝君吗?
    可帝君与他非亲非故,是敌是友不知, 这并不妥贴,并且为君者心思叵测, 除了帝君, 在这个时代,他唯一熟悉、信任的只有凛暮了。
    他又该去哪里找凛暮?
    许是心有灵犀,沈默一回窥极殿, 便发现凛暮正待在三楼园林旁逗弄一池胖乎乎的锦鲤。
    沈默立刻上前一步:凛暮!
    凛暮听到他的声音, 并没有动,只是手指拨弄着水花, 说道:这锦鲤养的越来越好了。
    沈默走到凛暮身侧, 皱了皱眉, 说道:凛暮,宿源欢出事了。
    凛暮终于收回了拨弄水花的手指, 起身回头看着他, 嘴角笑意浅淡, 是吗。
    沈默便一股脑的将宿源欢当着他的面突然倒下失去呼吸脉搏, 后又在执法堂内消失的事一一告知,可凛暮似乎毫不在乎,转身擦过沈默走到观星台边, 手握栏杆,看着远处的白云飞鸟,轻声说道:要开始了。
    凛暮?
    此时的凛暮淡淡看向远处的神情不变,眼中却仿佛酝酿了风暴一般,让沈默不自觉的又上前了一步,想要看清楚。
    半响,凛暮才转过身,视线终于落到了沈默身上,笑容也柔软下来,不用担心,宿源欢不会出事,能当上执法堂的堂主,自然不会是什么废物。
    沈默眉头微皱:可是他在我面前没了气息这并不是第一次
    凛暮仍旧看着他,唇角笑容依旧,目光却渐渐淡了下去,似乎不愿多谈,让沈默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追问。
    凛暮并没有呆多久,临走时伸手轻轻摸了摸沈默的头顶,像是安慰一般说道:宿源欢,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沈默看着凛暮离开的背影,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什么奇怪的、重要的事情要开始了,但他下意识的觉得那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忧愁入心的感觉是这般的难受,他更有些怀念曾经的自己,封闭而冷漠的沈默。
    宿源欢一事无果,他的生死似乎没有人关心,沈默独自出了帝宫,整个人晃荡在了九重街市的街头,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那条烟花巷。
    他看着日光下十分平静的烟花巷,想了想,慢慢走了进去。
    大多数的青楼楚馆都还关着门,只有一间楼正半开着门,一身红衣的念安坐在门口,正摊在椅子上晒着太阳。
    念安远远的就看到了沈默,笑道:呦,又是你啊。
    沈默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直笑眯眯的红衣少年,想了想,走了进去。
    念安立刻起身跟在他后面,出声调笑他: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怎么总白天来这种地方?怎么?这次是一个人来的,不是那个人逼的?
    听到红衣少年提到宿源欢,沈默停住脚步,锁紧的眉头已经许久不见松开。
    念安伸手推了推沈默,将他一路推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说道:今天来这里想干点什么?说真的,不太过分的我都能配合你,保准你爽翻天!
    沈默摇了摇头,坐到了雕花桌案边上,目光又盯着眼前的牡丹茶杯不动了。
    念安嗤笑一声,坐到沈默对面:你这个人偏喜欢来我这长欢楼发呆不成?说真的,我见过很多人,来放纵的,来买醉的,来抱怨的,还真没见过你这种专门来发呆的人。
    念安手撑在下巴边上,凑近沈默,突然问道:喂,假瞎子,你几岁了?
    沈默目光不转,仍旧盯着茶杯,十六。
    念安咧嘴笑了,那你比我还小啊,我十八,你得叫我声哥哥。
    沈默这才抬头向念安看去,念安总是一身轻薄的红衣,脸庞清秀好看带着些许魅气,岁数看着应该跟沈默差不多大,却没想到已经十八岁了。
    念安似乎已经习惯了类似沈默的这种惊讶,解释道:你懂得,我自小长在这长欢楼里,那种药吃多了,就这样了,不过也挺好,显小,能多赚几年钱不是。
    沈默又垂下了头去,念安说的事情似乎在旁人看来应当是十分悲惨不幸的,他自己却毫不在乎一般,每每谈起,都十分大方、无所谓。
    念安见沈默话少,便又叽里呱啦的说起了他的心上人,沈默不知不觉便听了进去。
    我啊,以前日日都要给他写信的,但他从来不回,时日长了,我也懒了,变成两日一封、三日一封、七日一封、到现在的半月都不写一封,可他从来不在乎,到如今快一年了,他一封也没回过,可只要他来这里,一同我说话,那些委屈啊、难过啊,就都消失了。
    有时候想想啊,人啊,就是贱的,像我这样的,天生的贱骨头,没法改,哈哈哈
    沈默听着念安笑嘻嘻的说着自己的惨状,因宿源欢带来的震惊与烦恼慢慢消失,他突然轻声问道:写信,都写些什么呢?
    念安一愣,随即凑近沈默的脸,眼睛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圈,随即坏笑起来:怎么,你也想写啊?写给谁呢?上次逼你来这儿的那个人吗?
    宿源欢不正经的模样涌现进脑海,沈默立刻摇头:不,不是他,是其他人。
    这么说着,他的耳垂渐渐的红了。
    呦,还害羞了,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就已经开始思春了啊,来说说,你看上的那人什么类型的?男的是吗?我给你出出主意?
    沈默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脑海里想着凛暮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样子,斟酌着词汇:是一个,一直在笑的人,大概是温柔吧
    念安一愣,看着沈默慢慢红透的脸颊,随即欢快的说道:那写信试试?情诗啊,多美妙啊。
    沈默心里细细研磨着这两个字,情诗听着就让人手脚酸软,浑身发烫。
    送别了沈默,念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息了下来,像是再说他自己,又像是再说沈默一般,自言自语道:温柔的人啊,越温柔越可怕啊,越温柔就越无情
    沈默带着一脸的红热往回走,步伐很快,脸颊被微凉的风拂过,好似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等到了窥极殿,他的脸颊终于不再热烫,他脑子里转来转去都在想些以前看到过得缠绵诗句,这个不好那个不够真切,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写比较好,可他没有写过诗,还需好好钻研。
    宿源欢的事情终于从他脑海里渐渐淡去。
    直到放榜前的最后一天,沈默终于想好了给凛暮写的情诗,虽只有短短一句,却已经代表了他的全部心意,他找来张洁白的宣纸,用他珍惜的算卦豪素粘上了墨水,一笔一划认真的写道:
    天不老,情难绝,惟愿此生长相思。
    这只本是专门用来卜卦算命的洁白豪素,第一次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水,却是在这种时候。
    写完这一句,沈默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墨迹,待上面字迹彻底干透,才将它叠起来,小心的揣进怀里,只等下次再见凛暮,就亲手交给他,此时那封信隔着衣服放在胸口,明明只是一张纤薄毫无重量的纸张,却如有千斤般沉沉的坠在他的胸口。
    第二日,殿试放榜。
    沈默早早就去了朝堂,帝君位于最上位王座,沈默这次站在了帝君下首第一位,榜文已经由下人送了出去,会在正午之时张贴在帝宫正门。
    而此时三十四位学子已经全部到齐,由博殿殿主宣布最终名次,并会在名次宣布完后,由帝君亲自为前三下命任职。
    一共三十四名学子,杀人的林良和已死的杜湘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般无人提起。
    博殿殿主上前一步,大声宣告名次,名次乃倒着念的,下面三十四位学子有喜极而泣的、有不甘暗自咬牙的,终于到了最后一人,博殿殿主苍老的声音贯穿整个朝堂。
    此次殿试的状元为关泉人士,陈珩之!
    话落,陈珩之的包子脸先是一喜,后又变得苍白。
    沈默不知为何陈珩之以如此之龄拿了状元郎还面有忧色,他视线一一扫过这三十四位学子后,目光不经意的向外看去,一黑衣侍卫的身形眨眼而过,是宿源欢!
    沈默一惊,立刻又转头看去,目光在官员中间细细找寻,却是看不见了,难道是眼花?
    不,不对,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沈默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分明是宿源欢没错。
    宿源欢果然又活过来了吗?他人已经回来了?
    沈默有些心急,只想这宣榜赶紧结束,他要去执法堂看看。
    朝堂上帝君已经开始任职,话落,突然殿上响起一片不小的惊呼。
    本君见本期状元陈珩之年少有为、学识渊博,未来不可限量,特赐予此子博殿副殿主一职,望你不要让本君失望。帝君冷淡的声音落下,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陈珩之的年纪的确是往届状元中最小的一个,可也万万没有直接让状元直接任命博殿副殿主之位的,那可是一殿之主,哪怕是副的,却也是一步登天了。
    陈珩之闻此立刻扑通跪了下去,面上的忧愁终于一扫而空,他年纪小藏不住情绪,甚至是激动的膝行了几步,磕头声清晰可闻:珩之下官,谢帝君恩典!定不负帝君所托!
    朝堂众人神色各异,这陈珩之会不会成了第二个小国师一般的存在?
    终于这场漫长的宣榜临近尾声,沈默已经做好离去的打算之时,突然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急报。
    帝君接过急报,只看了几眼就将其中一张撕下来扔给了沈默,沈默慌乱接过,垂眼看去。
    只见急报上写着:
    榆溪城牟德镇全镇三万六千口子民,一夜暴毙,老弱妇孺无一人幸免。
    沈默捏着纸的手一紧,不敢置信的看向仍旧面色沉静的帝君,他以为帝君能够随手扔给他看的不会是什么大事,却不想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屠镇之事!
    只见帝君竖起食指,轻轻压在唇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随即帝君沉声说道:此事交给你去处理,由执法堂陪同,即刻启程。
    沈默沉下心口的浊气,单膝跪地,是。
    随即沈默后退起身疾步在一众官吏不解的眼神中离开了朝堂,直奔执法堂而去。
    他猜的没错,之前在朝堂时也并没有看错,宿源欢当真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呼吸正常,身体温热,就是一个正常活人的模样。
    他看到沈默立刻热情的跑过来打招呼,小瞎子,就这么想你哥哥我?
    沈默看着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宿源欢,涌上口的疑问最终被压下去了。
    他知道宿源欢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不只是宿源欢,凛暮,闻璞,帝君,他们都是,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告诉他。
    他终于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只能够他自己发现,哪怕是凛暮,他也需要自己去了解他的一切。
    沈默将他带出来的急报递给了宿源欢,并将帝君命令口述了一遍,他有黑令在手,并不怕宿源欢有何异议。
    当然宿源欢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此等大事,真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只是宿源欢在看到急报之时,神色有些异常,他低垂着眉眼,指尖却紧紧的捏住了急报的一角,那已经被沈默捏的褶皱不堪的纸张在宿源欢的紧捏下终于破了一角,宿源欢随即伸手将急报塞进了自己的胸口,面对沈默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确实需要即刻启程。
    说着他就上前拽住了沈默的手腕,似乎这就要离开,沈默被拽住,确是挣扎一下停在了原地。
    他犹豫了一下,在自己藏在胸口的书信那里轻轻摸了摸,问道:你知道凛暮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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