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

    11.
    一中正午的阳光总是很大。
    白洛依一个人背着包在操场上晃晃悠悠地走，她用一只手挡着太阳，感觉着汗水从额头流下，顺着下巴滴到了衣领里。她不想回教室睡觉，教室里的人都看不惯她，可能会在她睡觉的时候搞恶作剧。把被扔掉的书捡回来不难，但是太浪费时间了，她已经初二了，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上。
    但是太阳太晒了。
    白洛依擦了一把汗，看到高中部已经长成的高大树木在操场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有可以休息的阴影。
    高中部和初中部是连在一起的，只在交界处由一道矮墙隔开。矮墙对面正对着篮球场，每次高中部比赛的时候，矮墙旁边都围满了看比赛的女孩子。
    白洛依走到矮墙旁边，伸手比了一下墙的高度，又比了一下自己腿的高度。她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手在墙面上撑了一下，像一只矫健的兔子一样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围墙。
    她抱着书包，轻巧地朝树荫处跑去。
    在离阴影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她耳朵一动，停住了脚步。
    在那棵几人才能环抱的榕树的另一边，站着两个人。阳光透过树丛，在他们脸上洒下点点金黄。
    “……我很抱歉，但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帅气的男生偏了下头，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很感谢你能喜欢我。虽然我们不能当情侣，但我们还是一起学习的好同学，好吗？”
    女生吸了吸鼻子，也露出了一个笑：“好的呀，能跟你表白，我就已经很高兴啦。”
    她低下头，用手指擦擦眼睛，眼圈红红的。“谢谢你，叶同学。”
    白洛依抱头蹲在了地上。
    居然是表白现场！白洛依在心里哀嚎，居然还是叶琛那个倒霉家伙的表白现场，要是被他发现她听了全程，一定会恼羞成怒，拼命折腾她的。
    白洛依蜷成一团蹲在地上，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块阳光下的巨石，或者是枯萎的木桩。白洛依想象自己已经睡着了，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张梦——
    “喂，小乞丐。”一只手揪了一下他的头发，“偷偷跑到高中部来偷看我？”
    白洛依睁开一只眼，看到叶琛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看叶琛的表情，白洛依就知道他早发现她躲在这里了。
    “我不是来偷看你的。”白洛依努力自证清白，“一切都是巧合，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嘁，”叶琛松开她的辫子，几步走到榕树之下坐着，向她招手：“还傻站在太阳底下干什么，快过来。”
    白洛依走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她拉开书包拉链，把早上烤好的曲奇小饼干拿了出来，饼干放在保鲜盒里，保存得很好，尝起来还是脆的。
    她腿上一轻，整个书包都被人抱走了。
    叶琛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她的旁边来，他伸手，直接从她怀里抱走了书包，自顾自地把饼干放到嘴里，一边吃还一边嫌弃。
    “太甜了，”叶琛说，“跟你说了八百遍了，做甜品少放糖。”
    “又不是做给你吃的。”白洛依小声顶嘴。
    “那你想给谁吃？”叶琛很凶地瞪她，“不给我吃给谁吃？”
    “我自己也要吃的呀，”白洛依很委屈，“你把我的饼干吃了，我吃什么？”
    “那你吃我的。”叶琛随手把旁边的一个小袋子递给白洛依，那个小袋子沉甸甸的，里面发出糕点烘焙的甜香。
    白洛依可不敢收，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袋子是刚才那个女生一边抹眼泪一边递给叶琛的。
    “这是别人的心意，”她说，“我不能收。”
    叶琛不耐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怎么那么麻烦？”
    白洛依默默地坐得离他远了一点，她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这幅样子录下来，全校公放，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讨厌鬼。
    她小声说：“讨厌鬼。”
    叶琛咔嚓咔嚓地把最后一块饼干咽下去，说：“反弹。”
    “幼稚鬼。”白洛依骂。
    “小矮子。”
    ……
    白洛依睁开眼睛，有些愣愣地注视着天花板。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身旁，她怀里抱着叶琛的枕头，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停了。
    她居然梦到高中时候的叶琛了，那个时候又闷骚又自恋的叶琛。白洛依本来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叶琛高中时的样子，但在梦里，她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清他敞着的衣领和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他那时候面对她总是恶劣的，白洛依还记得他的笑，像是雪亮的刀锋，是初出茅庐少年无所畏惧的笑容。
    白洛依坐在床上，想，接下来是怎么样呢？
    那天她好像在榕树下睡着了，醒来时身上披着叶琛的外套，旁边放着已经吃完了的饼干盒，盒子里还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明天我要吃巧克力饼干。
    字迹放荡不羁，末尾勾起，一看就是叶琛的字。
    居然开始点餐了！白洛依面无表情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心想，我看他长得像巧克力饼干。
    结果后来还是做了。
    他们好像有了一种莫名的默契，总是在榕树下共享一盒甜点，拜叶琛所赐，白洛依的甜品技术得到了长足的长进——虽然她本人并不想要这种长进。
    白洛依又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在第叁遍闹钟响起的时候坐起来，开始麻利的刷牙洗脸换衣服——今天可是要参加校园选美的日子，要提前去学校化妆才行！
    她一路小跑地来到学校，高高的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白洛依看着地上的影子，觉得自己的头发有点像是真的马尾巴，甩起来居然还有点好看。
    她盯着地上的影子，速度也没有减，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
    白洛依被撞的往后退了一步，捂着额头心想。出现了，少女漫画的标配，拐角撞人，可惜她嘴里并没有叼面包，不然这不就是少女漫画的开场吗——
    “你没事吧？”被撞的男生有些着急地问。白洛依抬头，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一瞬间，两人都沉默了。
    原来不是拐角遇到爱的剧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剧本啊。
    白洛依看着林萧的眼睛，这么想。
    林萧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上前一步，五指张开，用力地抓住了白洛依的手臂。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在白洛依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他把白洛依的手臂紧紧地抓在手里，这才慢条斯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好，”他笑眯眯地说，“又见面了。”
    “你好哦。”白洛依挣了两下，没挣脱开，只好没话找话。她看着林萧的脸，问：“你的脸，没事了吗？”
    她看向林萧的左脸，她当时用的那个劲，林萧的脸至少也得肿个两周。现在居然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了，看起来牙也没掉，真是太可惜了。
    她居然还敢问！林萧都给气乐了，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打的，连他后来被黑衣人打的伤都好了，她留下的伤口还依然隐隐作痛。要是他当时没咬紧牙关，也许真得被打下两颗牙下来。
    “我有事，”林萧笑着说，“你那一拳，我痛了好久。”
    “打了人就跑，”他攥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任何线索，在整个学校里大海捞针的行为他不想再干了。
    白洛依看着地上的蚂蚁，说：“嗯，我叫叶洛。”
    傻子才说真名呢。
    “你不说也没事，”林萧温柔地笑着，“你来这里，应该也是要参加校园选美大赛的吧？”
    他说：“真巧，我是评委。”
    白洛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脑袋上叁个大字：凭什么？
    “你居然没被撤职吗？”白洛依狐疑地问，“那个事情闹得那么大。”
    “警告处分，外加公开致歉。”林萧的笑容里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足够让我在家族里抬不起头了，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白洛依抬起腿，踹了他一脚。
    林萧抽了一下嘴角：“他自己扮女人，还不让人说了？……总之，我走了一点关系，所以还能继续当学生会长。”
    意料之中，林家别的做不了，保住一个小少爷还是很简单的。
    “噢。”白洛依挣了一下手臂，还是没挣开。她晃了晃被抓着的手：“那你放开我吧。”
    “我们两人的账还没算呢。”林萧勾着嘴角，“你揍我的那一拳就这么算了？”
    白洛依看了他一眼，诚实地说：“你活该。”
    “我已经跟那个人妖，哎哟……谢钰，公开道歉了，”林萧伸手揉了揉被踹的膝盖，“那你也得跟我道歉吧？”
    白洛依简直被他这个逻辑震撼了，她再次确定了她和林萧没有任何可以聊的余地，于是她冷下脸，作出严肃的样子。
    “放开我。”她一字一顿地说，“不然我揍你了。”
    林萧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她是真的生气了。他不情不愿地放开，看见她莹白的手腕上留下了他手指的一圈红印。
    “这么讨厌我？”林萧凑过去，眼下的泪痣在阳光下显得很明显。他垂着眼，有点委屈的样子：“为什么？我又没得罪你，我长得也不丑吧？我教训我看不惯的人，又和你没关系，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白洛依看着林萧，她觉得林萧就是那种被宠坏了的小少爷，被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没有同理心，所以可以在欺凌了别人之后理所当然地说“我道歉了啊”，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一切揭过。
    她收回目光，说：“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