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他从教室最后一步步向陈词走去,又在讲台前止步。
    高了一个台阶,他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得清小美人。
    很好看的一双眼睛,微微闪着,带着些许困惑看向自己。
    陈老师。顾言沉默良久,轻声唤了这么一句。
    陈词愣了愣神,嗯?
    您刚刚上课说的我没听懂,能再讲一遍吗?
    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顾言看着他的眼睛,很浅地勾了个笑。
    这人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衬衫袖口向上卷起,却还是沾染了粉笔灰,红红的一道,落在大片的白色上,突兀、刺眼、又鲜艳。
    像是院子里的玫瑰花。
    然后他看见他喉咙轻动,陈词依着他做戏,哪儿没听懂?
    这儿。顾言下意识往黑板上指。
    梦里的人往后扫了一眼,静默两秒问:哪里?
    声音里甚至裹上了揶揄和平时不易显见的轻傲,顾言愣了一秒,视线终于从小美人脸上移到黑板。
    黑漆漆的一片,除去附着的粉笔灰,一个汉字也没有。
    陈词放松了身子,抵在讲台上笑,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回黑板,哪写了字呢?
    陈老师声音清浅,光从门外斜斜地洒进一道,落在他侧脸上。侧过身微仰着的脖子,眼睛浅浅地上挑了一道弧度,眸子里带着笑,就连唇边似有似无的也是一道看不真切的笑意。
    这人总是容易产生矛盾感,可是每一份矛盾又都恰到好处地落入眼帘,一分一毫也忽视不掉。
    顾言定定地看了他一秒钟,豁然笑开,写了的。
    陈词眨眨眼,什么?
    陈词。
    光和风都是正好,这片空间安静地不真实,可是恍惚中又能听见窗外似乎有鸟叫声。
    一道一道,清脆干净。
    讲台上的人茫然一瞬,却瞥见顾言笑着轻声道:写了你的名字。
    因为是在自己的梦里,所以看见的是陈老师、念着的是陈老师,所以哪怕那里并没有字,该出现的名字也该是陈词。
    他说他没听懂,原先不过是调戏小美人的一个由头,可是真将说出的话和事连在了一起,他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有些不懂。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做的每一步都带了些目的,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揣测了对方的心意。
    于是会想他说的那句想念,会在梦里下意识地让他责怪自己。
    也不知道是怪十年前还是怪十年后。
    总觉得无论哪一次,自己好像都来迟了那么一点,可又似乎刚刚好
    不早不晚,恰好抓住陈老师。
    顾言笑着,视线落到青年右耳上,耳钉反射出耀眼的光,他在镜面里看见了自己,又在自己的眼睛里看见了陈词。
    我喜欢你。他说。
    喜欢了很多年,终于将年少的欢喜和所有光影交错的梦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你不会等很久,因为我想过的未来,每一件都和你有关。
    陈词醒过来就觉得脖子痒痒的,他蹙了蹙眉睁开眼睛往旁边移,身边那人却蹭着他一起动,头发蹭得自己脖子根儿都在痒。
    他抓起手机扫了眼,已经不早了,但还是有些困。
    荒唐过了头,多睡了会,然后就不想起来。
    可是一想起来今天大年初一,又想起床了。
    大概是跟这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想要正式一点,也想要为他做顿早餐。
    第几这样的字眼总带了计数的意思,总感觉会数到最后一个。
    早几个月的话,就算一起过了年,陈词也会去想这是第一个,可能也不会再有第二次。可是这时候,他连这种可能都不愿去想。
    甚至潜意识里都没有这种念头。
    这个人太好了,好到在他身边会忘记很多事。
    忘记自己其实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忘记一开始想要的并不多,忘记去想以后。
    以后有什么好想的呢?
    只要他一直在的话。
    他往旁边挪了挪,想要下床,顾言却跟着蹭了过来。
    装睡装到自己都能看明白的时候,陈词反而不想戳穿他。静静地待了几秒钟之后倒是顾影帝演不下去,睁开眼若无其事地问:不再睡会?
    哪怕都醒了,他声音还是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自己一样,陈词心下微暖,不由得软了声音,不早了。
    顾言扫了眼时间,没有放开他,反倒是抱的紧了几分,过会再下去吧,天冷。
    哪里就冷了呢,不过是想贪欢。跟小美人在一起,就算是消磨时间,空气里都带了甜。
    可是陈词依着他。
    依着他、也依着自己被惯出来的懒骨头,任由倦意重新爬上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身边这人轻声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话语传进大脑,陈词反应了两秒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梦到我了吗?
    嗯。顾言道,梦见了。
    困到连眼睛都不想睁的时候,陈词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我在呢。
    在你身边呢,不需要去梦里找。
    第49章
    寒假再长也不过就一个月,陈老师倒有时间偷闲倦懒,顾言却是很忙。
    忙着活动、忙着通告、忙着公司的事,还要忙着喜欢一个人。
    前面的事陈词都知道,唯独最后一句,是顾先生自己说的。
    顾言大年初二发了条微博,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配图是一朵用铅笔只勾勒出模样的玫瑰花。
    顾言:忙着上色
    陈词只知道这人字写得好看,风骨俱现,却从来没见过他画画。
    是一张简单干净的白色画纸,玫瑰安安静静的,并未开得完全,茎上有刺,却每一根都生的内敛。初看只是寻常,看得久了却会觉得玫瑰花刺刺得其实是自己。
    一点一点的,让人酥酥麻麻的疼。
    粉丝没有多想,全当他是给的新年福利,只有陈词在倦懒中低眸回望,瞥见阳光漏过长窗,在桌上落下一道光痕,而光痕折了个弯,撒在顾言侧脸上,将碎发都渲染得温柔。
    青年正低着头,在纸张上细细描绘着什么。他心念一动,便轻声问了句:在忙些什么呢?
    顾言半弓着腰,闻言姿势未变,只是侧了下头对陈词勾出一个笑,忙着喜欢您。
    他还是喜欢用您这个字眼,若说不尊敬,又没有半点轻浮的模样;可若说正经,陈词又的确没看出来几分。
    索性就不理他,迈步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画上一朵玫瑰安静乖巧,刺生的含蓄。
    陈词大概知道他在画自己,没觉出几分羞意,倒是觉得他画的真是不错,不免就多看了几眼。却看见身边这人抬手,蘸了些粉,细细地点涂在玫瑰花瓣上。
    根和茎还是黑灰色的炭铅,唯有花瓣,用了温柔到极致的粉,很淡很淡、又细心地向内填充色彩。
    淡淡的一层,顾言说话声音也轻轻的,像是怕打扰到谁,陈老师,我错过了你好多年。
    这世上最无奈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错过,可是顾言却说的清浅,愧意不觉,就连惋惜也只像一层雾一样飘散在空中,抓不真切。
    陈词站在桌边,话音空隙间,他听见笔刷触在纸上的声音,沙沙浅浅的,在冬日午后那一层薄凉的光照下就显得格外缓慢。
    声音缓慢、描绘一朵花的模样也变得漫长。
    陈词听见顾言低声笑了笑,他不清楚他突然笑些什么,好像错过倒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一般。
    陈老师向来理智,可这时却莫名有些不舒坦,但视线落到顾言左耳上,他张口欲说又噤了声。
    错过了您好多年,所以我看见了现在的你。顾言将画笔沾湿,换了颜色填涂根茎,笑着轻声道:我看见时间给你上了色。
    时间给他上色,将少年渲染成最温柔的光。不会刺目到让人退缩,也不是黑暗中的那一点星火。
    前者太过灿烂,后者又遥不可及。
    每一个都不是陈老师。
    隔了这么多年,顾言看见的,是品一杯茶的时间里,坐在摇椅上,任凭温暖和舒适将自己包裹,放下所有戒备和顾虑安心去浅眠的那一束阳光。
    他将利刺收敛,却仍会在不经意间斜斜一瞥,生出疏离与冷淡。
    可就是这么淡漠的人,当了老师。
    明明自己那些年孤立无援,却会想着去帮助别人;明明时间没有对他温柔相待,这人却仍将最柔软的一面回馈给了生活。
    顾言连心疼都无法,便只能爱着。可是越喜欢越会觉得心疼。
    大抵人都见不得心爱的人难受,哪怕那些痛楚过去很多年,哪怕连当事人或许都忘了曾经的样貌。
    但总有人替他心疼着。
    画笔离开纸张,陈词一低眼看见一朵玫瑰自泥泞中长出,身周污秽不堪,独它冷傲又温柔地绽放。玫瑰周围像是有一层浅薄的雾,没有什么形状,但却将其笼罩着,然后顾言提笔点了点。
    他看见一束光。
    刺破迷雾,打碎黑暗。
    他愣了愣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将视线落回到顾言脸上。
    顾老师笑开,您大概知道我在画什么?
    陈词:
    的确是知道的。
    顾言说:我想时间对你大概不够好,但你对它很好。
    顾言说:我很喜欢你,所以我在想着如果亲手给这朵花上色会怎么样。他顿了顿,视线落到画上,又移回陈老师脸上,但我发现,无论怎么调色,你都会是你。
    顾言说:所以每叠一道色彩,我就多喜欢你一点,陈老师。
    顾言笑开,我一直在忙着喜欢您。
    喜欢现在的你,也喜欢我错过的那些年里温柔生长的你。
    有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可能都不太可信,可偏偏顾言这么说,陈词会觉得心跟着颤了颤。
    这人像是在拍电影,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诱人的话语。
    偏偏每一句,他都很喜欢。
    他重新审视那画,安静半晌,勾唇笑开,不是的。
    什么?顾言眨了眨眼睛。
    陈词不想回答他,却又觉得该说些什么。他想每个人做每件事、说每句话都想要个回应,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对上青年的眼睛,笑开,我也喜欢你。
    从相遇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之前更喜欢。
    陈老师其实不擅长说情话,清醒时他会害羞,情动时往往一个眼神就能让顾言丢了魂儿,从来也不需要开口去剖白自己,所以顾言懵了。
    他忙着喜欢自己,好巧的是,自己也很喜欢他。
    陈词其实想说,不是时间给自己上的色,那道光,是他落下来的。
    是顾言落下一道光,于是他走到了光里。
    他喜欢温柔的人,顾言恰巧是。
    年后顾言就陷入了各种通告里,陈词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没提要离开,顾言也没开过口。
    只是到了开学前,顾影帝难得闲下来半天,提前回家给陈词做了顿晚餐,吃过饭却问:还不回去?
    陈词收拾餐碟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弄,只是一眼扫过去,不轻不淡地说了句:赶我走?
    他以为自己把握的恰到好处,但却像极了一只被得罪了的猫主子,连语气都变得不善。
    顾言喜欢他这些不加掩饰的小脾气,闻言便笑弯了眸,我倒是想你一直住这,你要愿意的话我甚至明天就可以推了通告去领个证。
    顾言挑眉,靠坐在餐桌椅上,半抬起下巴看向陈词,愿意吗?
    话到嘴边舌头打了个结,陈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敢吗?
    顾言乐了,我敢,就怕你不愿意。
    这种事谈起来都没几分正形,倒像是赌气似的,陈词索性不理他,安安分分地去洗碗。
    温水从指尖流过的时候却忍不住虚握了握,自己都不知道突然矫情些什么。
    窗外是被灯光破碎开的黑暗,对面那幢房子从自己搬进来就没看见亮过灯,陈词想到之前站在楼上看过去的时候,似乎看见对面院子里种了满院子的玫瑰。
    陈词:
    给这人带的,看见玫瑰就想歪。
    他将碗碟放好出来,看见顾言颇有兴致地抱着手机在沙发上刷微博。
    陈词走过去,顾言便往旁边挪了挪,将身边空出位给他。陈词一眼扫过去,发现他在看结婚圣地。
    陈词捏了下手心,有毛病吗你。
    顾言不答,关了手机下意识地将下巴靠在他肩上,回去一趟吧。
    哦。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陈词只觉得头发根儿都痒痒的,刚要耸肩将他弄下去,顾言便低声道:让我靠会。
    于是他就真的不动了,顾言蹭了蹭他脖子,回去收拾一下,搬过来好了。
    陈词蹙眉,什么?
    想让你搬过来。顾言道,我工作室搬到曦城来了,打算在这定居了,这边安保比你那好点儿。
    那你住这好了啊,我为什么要搬?
    身后半晌没动静,陈词甚至以为他睡着了,正想开口却听见一声低叹,顾言无奈道:我哪舍得呢。
    搬过来的意义就是陈词,他哪舍得不跟小美人朝夕相处呢。
    我想的挺远的,陈老师。顾言靠在他身后,将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他,他说:我想了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在收尾了。
    第50章
    最是人世荒凉, 遍地芜没。可你走了过来,撕碎一片黑暗,将破晓的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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