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那侍卫长犹豫道:殿下雨夜进宫,是有什么急事吗?
    车帘下,谢清辞的面孔端肃清冷,他缓慢而坚定道:接人。
    平日里温软的面庞,此刻却隐隐有几分凌厉。
    那人一滞,也许是隔着雨夜暗影看到了谢清辞眼中的决绝,他不敢强硬,摆摆手道:那请殿下下车,步行进宫,切莫停留。
    春柳大惊:殿下,这么大的雨怎能
    谢清辞已提袍下车,匆匆撑起伞,冲进漫天的雨幕中。
    *
    湖心阁中,赵森和几个侍卫扣着萧棣的肩胛骨,正死命把人往湖中摁。
    此时大雨倾盆,他们在此地除掉萧棣,再把尸身扔在湖中第二日发现的人,都只道是萧棣夜宴喝醉,失足坠落湖中罢了。
    之前在天日昭昭的宫廷之中,他们行事都还有所收敛。
    但在漆黑的夜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少年的恶毒终于尽数展露。
    大雨淋湿了萧棣衣衫,薄薄的玄色外衫贴在他肩头,雨水如注,顺着他挺括的胸膛流下。
    他双唇泛白,似在强忍疼痛。
    果然啊萧棣自嘲的勾起唇角,任凭胃中卷起翻涌的疼痛
    不愧是名医制的毒,他只是拿了咬破了半粒,就已经发作的如此厉害。
    也许是叫嚣的疼痛削弱了意识,也许是燕铭说的那几句话多少瓦解了少年的防备
    当萧棣再次被人摁在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水中,他脑海中的图谋恍惚褪去。
    并不是无法反击,而是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萧棣忍不住去想,为何要反抗呢?
    就算谢清辞眼下对他亲近,但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像那些人一样,用厌弃的眼神看向他
    他试图放松早已僵硬的身子,随着窒息感一起浮现的,是解脱。
    别妄想和他们一样!以为会有人真心待你?笑话!
    低声下气白白惹人耻笑,看清楚了这些来来回回的人都和你无关,他们不会因为你流泪停下,更不会来救你
    你觉得这些旧部是拥戴萧家?各有算盘互相利用罢了,若是有人别无所图,那才是最可怕之事
    你这样的人,早就该下地狱了
    周遭纷纷杂杂的声音如涨潮般喧闹,又渐渐褪去,重归寂静。
    只余温柔的水波拍打
    就此沉溺似乎不是坏事。
    谢清辞和几个侍从冒雨出来,沿着宫道往赵婕妤处走,一道闪电划过,几个身影映入了眼眸。
    是萧棣!
    冷雨如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脸颊上,手腕上,衣袂上,谢清辞此刻顾不得理会,撑伞朝湖中心奔去。
    楚王等人看到谢清辞朝湖心阁奔来,半晌才回过神,又看了看双眸紧闭,俨然已迷迷蒙蒙的萧棣,咬咬牙道:人来了,我们先走。
    燕铭冷下神色,压低声音在楚王耳畔道:此时逗留内宫还是不要被旁人发现的好,萧棣眼看已不中用了,殿下,不如趁此机会
    楚王眼眸一眯,遥遥望去,谢清辞似乎孤身前来,他心中有几分怯意:在宫中杀人么?
    也只有他一个,摁在水里是不是也神不知鬼不觉
    燕铭本和谢清辞无冤无仇,但此时杀心上来,却想着不若送二人同归西天。
    谅谢清辞一个小病秧,也绝无还手之力。
    谢清辞冒雨跑到萧棣身畔,少年全身湿漉漉的躺在石板上,双眸低垂,俊朗挺立的五官被雨水洗濯后,愈发有种逼人的侵略感。
    但那双半眯的黑眸却是涣散的,正在大雨的冲刷下逐渐暗淡。
    谢清辞将伞罩在萧棣头顶,轻轻推他肩膀,唤道:萧棣
    *
    几乎要淹没自己的雨倏然停了。
    全身都如巨轮碾过般无法忍受,可在这剧痛之下,意识却逐渐清晰
    大雨已停,寒气消退了不少,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似乎在叫他回去。
    萧棣缓缓张开眼睛,眼前烟雾逐渐散开。
    大雨依然滂沱。
    是谢清辞站在雨中,摇摇晃晃举起一把伞,替他遮住了头顶那片风雨如晦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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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滂沱(2)
    萧棣仰头,望着雨滴从伞的周遭倾斜滚落。
    风雨被隔绝在外。
    谢清辞看伞下的萧棣面色煞白,目光也怔怔的,再看了眼周遭狼藉的饭碗和米糠,心中一疼,不由得放软声音道:别怕,我来接你了,等我们回家再说
    萧棣强忍胃中翻江倒海的疼痛,恍然看向谢清辞。
    哥哥是哥哥来接他回家了
    哥哥发丝上沾了雨,左肩也湿淋淋。
    他不该沾染风雨的
    明明那么怕黑胆小的一个人,风雨夜不在宫中让人好生伺候,就这么撑着伞来寻他了
    嘴里涌起浓烈的血腥味,萧棣喉结滚动仓促咽下,涩声道:好,回家
    强撑着不能让唇角溢出血迹,更不能就此倒下。
    那样会吓到哥哥的。
    两人艰难的往岸上走,楚王等人却埋伏在亭边,眸中闪着幽幽杀意。
    他们放轻手脚出来,跟随在二人身后,燕铭在夜里轻轻摆摆手,几名侍卫立刻如同凶狠的恶狼般扑上来,准备将二人往湖里推。
    谁知手指还没有触到谢清辞的肩,已被他身侧之人牢牢捏住手腕,侍卫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萧棣猛力踹上他胸膛,那人躲闪不及,老老实实矮了这一脚,登时吐血不止。
    谢清辞尚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颤声道:怎么了?
    萧棣将谢清辞护在身后,阴恻恻道:无妨,有人活腻了。
    说罢,他一脚狠狠压制在那人胸膛,眉心一沉,脚下的侍卫抽搐着挣扎了几下,转眼没了生息。
    楚王和燕铭看呆了。
    这方才萧棣不是眼看不成了么,怎么倏然积蓄了力量?那人死得悄无声息,完全泯灭在雨声里。
    而萧棣如谢清辞羽翼一般,长在他身后,一双冷戾的双眸沉沉威慑的扫视四周。
    燕铭呸了一声,骂道:什么玩意儿,肉还没吃到嘴里,已经开始护主了!
    骂归骂,但看到萧棣杀人的模样,又瞧见岸边也来了人,几人脸色灰白对视一眼,吓得灰溜溜逃走。
    *
    雨还在下,萧棣一行人跌跌撞撞走到岸边,这里停着数艘小舟,供宫中人穿梭于水上。
    小舟上有船舱和甲板,船舱能避雨,但并不宽敞。
    萧棣上船之后,径直坐在了无遮无拦的甲板上,船只摇晃,他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暴露雨中。
    谢清辞皱眉,命道:进船舱里来避雨。
    有船舱不进,这人是嫌雨还没淋够?
    雨水顺着萧棣乌黑的发丝滴落,他的身形丝毫未动:不必了。
    他悄然垂眸,掠过自己沾了脏污的衣摆。
    他身上早已淋透,倒不在意有没有庇护,那船舱甚是狭窄,必定会和谢清辞接触。
    和他这样一身泥污的人坐得近了,对哥哥定然没什么好处。
    已经湿透也不能去找雨淋。谢清辞登时了然,却看不惯萧棣破罐破摔:你啊,太不懂爱惜自己了。
    谢清辞懒得多说,将萧棣拉到船舱里
    他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一样,发丝,衣衫都在滴水,船舱地面本是干燥的,眨眼间将积了水洼。
    萧棣望着迅速被打湿的地面,那双向来冷漠锐利的眼睛,闪过一丝无措,下意识便要走出去。
    谢清辞拉住脚步虚浮,却还执意往甲板上走的萧棣,将袖中的汤婆子塞到他潮湿冰冷的胸口。
    我看你是被雨淋傻了!
    萧棣怔怔的望向谢清辞。
    温热的汤婆子,带着眼前人的温度,猝不及防贴在他胸膛。
    早已在冷雨中僵硬的心口猛的跳动了两下,胸口处的肌肤也被烫得微微发痒。
    像是将日头揣在了怀里。
    萧棣怔忡的站在原地,他在又湿又冷的雨里淋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放弃了挣扎,只凭一口气硬捱过去罢了
    可有人携着伞和篝火靠近,那么焦灼又细致。
    像是他从未淋过雨一样。
    他方才咬破齿间药时都还在筹谋思索,可现在脑中却一片茫然,任由摆布。
    谢清辞看着萧棣失神的模样,心里倒有几分唏嘘。
    他开口,故意不着边际的说着很多话。
    回到宫里,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再洗个热水澡
    明儿想吃什么?让春柳做个西湖羹汤,热乎乎的。
    谢清辞察觉到,萧棣方才的情绪不对劲。
    此人强悍暴戾,面对再多艰难,所谓轻生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这次似乎恰好被他撞到了。
    望着衣衫尽湿的萧棣,谢清辞不由摇摇头。
    虽说暴君以后生杀予夺刀枪不侵,可眼下的他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悍难敌
    可他丝毫没去想借此良机除掉萧棣,反而有丝莫名的庆幸。
    今夜,还好他来了。
    *
    大雨渐渐平息,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夜荷上,平添了丝静谧。
    幽静的天幕下,小舟划过荷花从中,荡漾起阵阵水波。
    萧棣咬牙,蜷缩在船舱中,积压的淤血不住翻涌,他抬手轻咳了几声,又悄无声息的掩去唇边血迹。
    他用的是漠北的药,发作起来和夺人性命的剧毒差不多,只是毒量小,虽伤不到性命,却很是难熬。
    他调整气息,强撑最后的一丝清醒。
    现下还不能让哥哥察觉
    夜深了,只有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传来,萧棣抬眸。
    谢清辞恰坐在他对面的船舱里,发丝潮湿未干,如同梦境般朦胧。
    他的眼眸似乎一直定在自己身上,毫不设防,似乎是邀请人在靠近。
    萧棣压制药效已极为辛苦,无力再去克制旁的。
    他呼吸微重,慌乱低头,眸光凝视着水纹。
    荷花隐匿在夜色中,散落的月光破云而出,波光粼粼的湖面点缀着天上星。
    星光波光交映的湖面,倒映着谢清辞的侧脸。
    一时间,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明明是恐惧湖水的,此刻却无比想要伸手触碰湖中倒影,就此沉溺。
    *
    二人一到流云宫,萧棣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血。
    他面色被雨水淋得苍白,殷红的血迹愈发触目惊心。
    春柳一声惊叫,身畔的谢清辞也下意识的扶住他:怎么回事儿?
    可能是酒里有毒。萧棣声音沙哑,背后的手不动声色的拦住哥哥纤弱的背,还不忘嘴角扯出引人怜惜的无辜弧度:哥哥哥,我没想到那酒里有毒,我会死么?
    如利刃般锐利的人,流露出脆弱无助,睁着含有薄薄水汽的眸子眼巴巴看你。
    谢清辞心里倏然一紧:定然不会。
    又抬头看向春柳,语气发沉:还不去请太医?
    春柳一怔,据说那是皇帝赐宴,那若是酒宴有毒,自然是
    但看自家殿下的模样,也不敢耽搁,忙跑出门去。
    萧棣费力的牵起唇角。
    太医院的太医出诊,都是要记录在档的。
    他去赶赴御宴,却身中剧毒。
    不出两日,陛下定然知道此事。
    *
    果然,皇帝知晓萧棣在宫宴上被人下毒,登时大怒
    这些人用尽心机请来圣旨,却胆敢借着他的名义去杀人。
    如今宫中和外朝皆满是流言,倒有不少人是在悄声议论是他忌惮萧家,才暗中下毒。
    皇帝才不背这凭空而来的黑锅,立刻派人调查,很快知道了楚王,燕铭,赵森三人将萧棣劫走一事。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在皇帝心里,立刻掠过前朝后宫勾连的念头
    他亲自赐的酒,她们都敢自己下药。
    岂不是把他这个天子当成了排除异己的杀人工具?
    而且赵婕妤嘴上温柔小意,说着惦念养子,背过身却在酒里下毒。
    想起此事,皇帝便觉得不寒而栗。
    他身边是容不得这个女子了。
    安贵妃坐不住,知晓赵婕妤被打入掖廷后,仗着宠爱哭哭啼啼去给赵婕妤求情,顺便替儿子撇清。
    你还敢来给她求情?他们这是欺君!皇帝冷冷道: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最会撒娇让哥哥疼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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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白昼(1)
    安贵妃看皇帝震怒,也不敢多说什么,识趣的灰溜溜回宫了。
    安贵妃尚且如此,燕家赵家更是讨不到好。
    皇帝怎容他们戏弄,任凭燕平荣额头磕得流了血,才保留了燕家爵位让燕铭回去闭门思过,但经了此事,皇帝自然开始疏远燕家。
    赵楠受罚最重,身为外臣逗留内功,他犯了错,受诛联的还是家族。
    父亲直接被罢职流放,一家人狼狈上路,还未到流放地,赵楠已经被自己爹虐打致死。
    谢清辞当日淋了雨,后来之后缠绵病榻,那些太医同时医治他和萧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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