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漫千山 第112节
裴月臣起身道:“我去迎一迎她。”
祁楚枫看着他已行至帐帘边,忽又见他转身。
“我与黎月妹妹,你不可再多想。”他道,“以前我只当她是妹妹,现下也是一样。”
没想到他会特地叮嘱此事,祁楚枫脑子一时有点乱,嘴硬道:“我、我才没有多想……”
他微微一笑:“那就好。”
待他出帐之后,祁楚枫只觉得小心脏噗噗乱跳,脑子里是一团浆糊,稀里糊涂地想要理出些许思绪来——
他为何要特地叮嘱我?
是担心我误会?
为何要担心我误会?
……
不管她怎么想,始终下意识地回避最希冀的那个方向,以至于脑子越发一团混沌,最后只能认为,裴月臣大概是想撇清任人唯亲的嫌疑,所以才反复强调此事。
过了一会儿,裴月臣领着邓黎月进了大帐。“祁将军!”邓黎月朝祁楚枫施礼,“我在路上收到月臣哥哥的口讯,便连日兼程赶路,希望没有耽误将军的大事。”
祁楚枫见邓黎月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刚刚才赶到北境,甚至来不及梳洗,便赶忙来军中。她亲自倒茶递上:“夫人一路辛苦,快喝口水。”
“多谢将军。”
邓黎月抿了一小口茶水,复望向祁楚枫问道:“不知将军召唤,所为何事?”
祁楚枫探询地望了眼裴月臣,后者道:“毕竟是军机大事,我尚未说明缘由。”他处事甚有分寸,南征一事尚未下明旨,此事不易外露。
听到军机大事四个字,邓黎月脸色愈发凝重,等待着祁楚枫往下说。
祁楚枫指向旁边硕大的羊皮地图,原本这个位置一直挂的是北境荒原的地图,这些日子已经换成一副更大的衡朝中原地图。
“夫人家中经营药材,不知东南的这几处地方,可有置下产业?”祁楚枫的手在地图上简单地划拉了一下。
邓黎月看向地图中所在位置,微微颦眉,如实道:“不满将军,早年间是有产业,但因东魉祸乱,不得已,卖的卖弃的弃,如今也不剩什么。”
“商路可还在?”
邓黎月点头:“商路倒是还在,但因东南太乱,药材价格卖不上,所以这些年走得少。”
“若是在东南作战的大军需要药材供给,你家能否承接?”祁楚枫凝目看她。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笔天大的生意,邓黎月吃惊地看向她:“将军的意思是,从我家购买药材?”
“对。”祁楚枫道,“但你们要负责药材的运送,东南多疫病,必须保证药材供给,不能烂不能腐,不能短缺,能做到吗?”
“可以!”
邓黎月双目发亮,铿锵有力地答道。
“夫人要想清楚,”祁楚枫近前一步,定定看着他,“这是给大军的供给,与你们寻常生意不同,或迟或漏,以军法论处。即便月臣说情,也没有任何用处。”
“将军放心,我明白。”邓黎月又望了一眼地图,“我并不是空口说白话,只要事先固定下几个中转存放的地方,保证大军后续药材供给并不难。今日回去,就如何运送药材,在何处存放最为妥当等等事项,我会列出详细的计划请将军过目。待将军过目之后,便知我所言非虚。”
祁楚枫点点头:“也好。”
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笺纸,递给邓黎月:“这是需要你们预备的药材,大部分都是为了应对东南疫病,你家经营药材,对于东南常见的疫病,应该比我更加熟悉。这纸上若有缺漏,或者不到之处,夫人也可帮着添减些。”
邓黎月接过笺纸,小心收藏入怀:“将军放心,我必定尽心竭力。”
“有劳夫人。”祁楚枫朝裴月臣道:“月臣,李夫人一路舟车劳顿,你替我好生款待。”她原就是心胸开阔之人,此时既已明了裴月臣的态度,心中便再无芥蒂。
裴月臣含笑点头,引着邓黎月出帐去。
在前来北境的路上,邓黎月便已听说了祁楚枫断指立誓之事,方才也留意到了祁楚枫的手仍然包扎着布条,想是伤得甚重,故而她也不敢问。此时出了大帐,方才轻声问裴月臣:“月臣哥哥,将军的手,是当真伤了?”
“嗯。”裴月臣显然不愿多谈此事。
邓黎月轻叹口气:“我明白了,你放心不下她,所以才会回来。”
裴月臣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可是月臣哥哥,”邓黎月担忧地看向他,“既然是在为南征做准备,你也要随祁将军南下吗?”
裴月臣点点头:“那是自然。”
邓黎月忧心忡忡地看向他,欲言又止,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当年的事情,你可放下了?”
抬眼处便是烈爝军的绛红军旗,在风中猎猎飞扬,裴月臣目光定定看了一刻,才道:“放下也好,没放下也好,国事当前,这些都不重要了。”
听着他的话,邓黎月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想到自家哥哥当年的模样,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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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见祁楚枫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眼圈熬得深了,连下巴都尖了,吴嬷嬷着实看不下去,暗自心忧。现下还未出征便累成这般模样,等南征之后,风餐露宿,身子如何抵得住。她本是做了饭菜,让阿勒送至军营中,但又常常找不到人,饭菜原封不动地又拎了回来。
这几日见姑娘来了月信,吴嬷嬷愈发觉得她连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当下亲手做了猪肚炖鸡,命阿勒去军营中把她请回来,又担心祁楚枫不听劝,索性让阿勒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因母亲早逝,祁楚枫打小便是由吴嬷嬷一手带上,名义上虽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女,诸事繁杂之中听说吴嬷嬷身体不舒服,骇了一跳,连忙赶回府来,见吴嬷嬷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嬷嬷,你好端端地吓唬我作甚?”
祁楚枫上前握了吴嬷嬷的手,感觉到她双手仍是暖和和的,更加安心。
吴嬷嬷把她按坐在桌前,不满道:“你再这样有一顿没一顿地吃饭,我早晚得让你气出病来。”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咱们可不能乱说。”
见她板着脸,祁楚枫只得哄着她。
“这几个月,一个事儿接着一个事儿,身上还带着伤,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眼睛都大了。”吴嬷嬷责备她。
“您说得不对,我眼睛本来就大。”祁楚枫跟她嬉皮笑脸。
“今儿得把这些都吃了。”吴嬷嬷板着脸,替她摆上碗筷,又揭开汤碗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鲜香味顿时四下散开,“我就看着你吃。”
“吃,我吃!”祁楚枫笑道,“我家嬷嬷的手艺,必须得吃完。”
这一整日下来,除了午间随便吃了两张饼,她还真是饿了,当下拿汤泡了饭,大口大口地开吃。吴嬷嬷守在一旁,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絮絮叨叨:“前日的炖羊肉,让阿勒送军中去,结果你倒好,自己一口没动,全让旁人吃了。”
祁楚枫回想了一下,笑道:“那日正好老万和老宋在,他们老听我哥说您的手艺好,我看他们馋得厉害,没忍心。他们可夸您来着,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连京城里头的羊肉馆子都没法跟您的手艺比。”
“就知晓编瞎话哄我。”
吴嬷嬷不以为然地细心地帮她剔下鸡骨,把肉挟到她碗中。
正吃着,崔大勇引着赵家兄弟二人过来,与往日不同的是,树儿和云儿手上都拎着物件。
“将军!”
两人朝祁楚枫施礼。
祁楚枫嘴里还吃着,拿箸比划,含含糊糊道:“你们来得正好,可用过饭了?嬷嬷,他们能不能一块吃?”
知晓她是在卖乖,吴嬷嬷嗔怪地盯了她一眼,朝他们笑道:“你们也坐,我再去炒两个菜,今日在这里好好吃顿饭。”
“多谢嬷嬷!”
赵家兄弟笑着谢过,然后放下手中的礼品,坐到桌旁。
祁楚枫朝那堆礼品抬抬下巴,奇道:“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我娘的意思。”
赵春树一点都不客气地动手捞了一大块鸡,汤汤水水地放入碗中,直接开始吃。
“老夫人这么客气?”祁楚枫不解。
赵暮云朝她笑道:“我哥的婚事,成了!”
“啊!”祁楚枫惊喜地看向赵春树,“施姑娘的病好了?”
赵春树为了掩饰羞涩,埋头只顾着吃,头都不抬一下,只“嗯”了一声。
“邢医长药到病除,施姑娘的病已经好了,是施家专门登门道谢,并且重提亲事。”赵暮云替自家哥哥回答,“所以我娘要我们专门来谢谢将军这次出手帮忙。”
祁楚枫笑道:“行了行了,咱们自己人就不用客气了。日子可定了?树儿,你说句话行不行?一个鸡屁股啃那么久,装什么呢。”
赵春树仍埋着头,声音传出来道:“日子还没定,我想早点,这样您和云儿都能喝上喜酒。”
闻言,祁楚枫笑容微微一滞,很快恢复回来,用力拍了拍赵春树的肩膀:“行!你把日子定下来,我给你主婚如何?”
这下赵春树把脸抬起来了,直摇头:“那怎么行,将军您才多大,您怎么能主婚?主婚得找辈分高的人。”
“你还嫌弃我?”祁楚枫呲他。
似想了什么,赵春树又把头埋下去,低低道:“……本来,老车说好了要给我当主婚人的。”
席间一阵静默,外头的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到时候给老车送一坛子酒去。”祁楚枫声音夹杂在雨声中,“你还记得他喜欢喝什么酒吧?”
“记得,首选是岭南春,其次只要贵的就好。”
祁楚枫道:“到时候多留两坛,出征前咱们去陪我爹和老车喝两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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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南征大军运送药材一事,不管是从利润上,还是对商队的声誉,对李家商队而言都是头等大事,邓黎月自然是十分上心。她在客栈中细细筹谋,尽可能的考虑详尽,写出周详的运送计划。
之后她仍是不放心,先将裴月臣请来,让他先过目,找出其中缺漏,然后详加修正,待这份计划最终拟定,已是三日之后。
裴月臣完完整整地复看了一遍,赞许地点头道:“考虑得很周全了,可以呈给楚枫看。”
邓黎月深吸口气,心下仍是有些忐忑:“不知价格上,祁将军会不会提什么要求?”她担心祁楚枫对价格不满意。
“不用担心,楚枫不是不讲理的人,即便提出要求,也会酌情考量。”裴月臣安慰她,“我与你一同去见她便是。”
“多谢月臣哥哥。”邓黎月喜道。
两人一同出了归鹿城的客栈,刚要上马,裴月臣看见旁边有个卖白糖糕的摊子,示意邓黎月稍候片刻。他行至摊前,买了一包白糖糕揣入怀中。
折回来时,见邓黎月望着他抿嘴笑,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楚枫忙起来,常常错过饭点,买些糕点放着,她若饿了便可以先垫垫。”
邓黎月笑道:“这白糖糕甜甜的,不知晓的还以为你买来哄小孩儿呢。”
“你莫看她是个大将军,口味便和小孩儿一般,就喜欢吃甜的。”裴月臣翻身上马。
每回他说到祁楚枫时,双目中总有藏不住的温柔,邓黎月看在眼中,却又不便明说,只能微微一笑道:“你对祁将军真好。”
裴月臣静默一瞬,才轻声道:“比起她对我,这根本不算什么。”
邓黎月微怔,待想再问,裴月臣已然纵马而出,连忙策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