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0)

    角落里的小剥皮探出个头,正要换新皮的手忽地一顿。
    容离一愣:那卖布的也是剥皮鬼?
    华夙颔首:我早年收下的一只老剥皮,剥皮鬼若被养得好,便能与寻常鬼怪无异,还会懂悲怒,知欣喜。
    小剥皮把手里那张犬儿皮收了回去,莫名觉得主子应当更喜欢它现下这身牡丹衣。
    容离皱着眉头,那咱们往哪儿去,还要躲么。
    华夙冷笑,躲什么躲,只要来的不是洞衡君,他们便奈何不了我。孤岑是个机灵的,没这么容易受骗,但这回怕是得亲自去找浇灵墨了,耽搁不得了。
    容离没听明白,这怎么又和她扯上关系了,难道她还是洞衡君的时候,有什么法器或咒语是专克此鬼的?
    那洞衡君难不成还专克你。她讷讷道。
    华夙睨了过来,朝她手中画祟扫了一眼,若再遇上,定不会再栽她手里。
    容离怏怏眨眼,指不定有什么误会。
    华夙皱眉,你又替她辩解。
    我没有。容离心想,她当真不是在辩解,是想澄清。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她若是洞衡,必不会去害一只素不相识的鬼,更何况她当洞衡君的时候,连七情六欲都不曾有。
    屋外黑鸦鸦一片,已至四更,凡人睡得正熟。
    现下是一点旖旎也不剩,且不说方才华夙还生吞了个魂,容离是一点也不想亲她了。
    容离讷讷:咱们要怎么找那浇灵墨,孤岑若打听到今夜之事,未必还会去鬼市取皮。
    她的手还被华夙拉着,话音刚落,手臂便被牵起。
    容离迷蒙地抬着手,要用画祟?
    华夙烦得直皱眉头,本不想这么做的,现下别无他法了。
    要怎么?容离想不通,这笔莫非还能画个浇灵墨出来?
    华夙把她拉到桌边坐着,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
    容离坐下,捏着画祟不知所措。
    华夙扯下发上银簪,那簪子上吊着几只同株铃,摇摇晃晃的,就是不响。
    拿着,用银簪将画祟斩断,从里边挖出一段墨芯来。
    容离猛一扭头,斩断?
    无妨,它会自个儿长好,你照做便是。华夙淡声。
    容离握起银簪,这簪子凉得好似冰锥,冻得她掌心没了知觉。
    华夙转开眼,不动声色。
    容离不知该如何下手,吞咽了一下,才将银簪当作刀用,朝画祟中间猛划了几下。
    坐在边上的大鬼轻轻嘶了一声。
    容离一顿,心想方才萝瑕在时,华夙一直占着上风,哪有受什么伤。
    犹豫什么,使不上劲了?华夙冷不丁开口。
    容离摇头,眼悄悄往华夙身上斜,握着簪子又划了几下,簪子才陷进去了点儿。
    这竹料当真硬,划了许久才划出了浅浅一道痕。
    容离紧握着簪子一头,掌心硌着几只银铃,有点疼,当真能切开么?
    能。华夙惜字如金。
    容离紧皱眉头,腕骨颤巍巍的,猛一使劲,将画祟给切成了两段。
    画祟断开的那一瞬,墨烟如水般漫了出来,墨汁飞溅。
    容离手上脸上沾了几点墨汁,她错愕垂眼,捧起了其中半段画祟细细打量。
    明明溅出来的是墨,可她隐约闻见了一股味,在觉瓦坡上,那气味浓郁冲鼻,很腥。
    是血。
    容离摊开掌心,微微眯起眼,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了里边裹着的一段墨芯。
    那墨芯上好似蒙着水,烛光落在上边时,竟波光粼粼的。
    取一段出来。华夙道。
    容离忙问:取多少?
    随你。华夙声音听着有些虚,不像方才对萝瑕时那么冷硬。
    容离连忙用簪子刮出了一点,把断开的画祟给接上了。她紧握着断成两截的笔,怀疑这玩意根本复原不得,又不是活物,怎还能长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7章
    画祟明明只这么细细一截,里边却淌出了不少的墨。
    容离的掌心全被染黑,像刚从染缸里拿出来。她抬手嗅了一下,闻起来果真像极了血,腥得很,可用簪子刮出来的那一段墨芯却透着一股清淡的香。
    芯是墨香,淌出的墨却是血腥味。
    容离心觉古怪,紧紧握着断成两截的画祟,不敢松手,唯恐这一松开,这笔便长不回去了。
    好好一灵器,可别毁在她的手上。
    华夙不为所动地坐着,她侧着身,脸隐在阴影里,一句话也不说。
    画祟还在滴墨,沿着桌边滴落,还溅在了容离的脚边。
    容离回头,总觉得这鬼沉默得有点过分了,要多久才能长回去?
    华夙好一阵没有回答,即便是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她也未曾这么安静,好像嗓子眼被堵住了,连一个字音也哼不出来。
    外边传来犬吠,窗上映着树枝的影子,像极鬼爪。
    容离心猛地一跳,伸手去拉华夙的袖子,华夙竟往后仰了一下,似在避开。
    你怎么不说话,明明是你让我把它砍断的,现下却不声不响地心疼起来了?
    华夙嗓音低低柔柔,好似在按捺着什么,心疼什么,心疼这笔?
    容离抿起唇。
    华夙冷着脸:莫慌,一会儿就好。很是虚弱,有气无力的。
    容离忙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华夙又不说话,坐着一动不动。
    鼻边的腥味太浓,有那么一晃神,容离觉得这气味不是从画祟里渗出来的。她缓缓把身子倾了过去,鼻翼翕动,往华夙的身上嗅。
    华夙又仰身避开,却还是没从凳子上起来。
    容离都已快贴到她身上了,她依旧不起身,好似跟这凳子黏在了一块。
    华夙本不想说话,可看这狐狸的架势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压着声道:你靠这么近作甚。
    容离皱着眉头,适才我轻薄了你的鬓发,你都不曾问我为什么离那么近,现下却问起来了。
    华夙的声音又哑又虚,你把簪子给我。
    容离松开她的袖子,把簪子递了过去,画祟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淌出了这么多的墨,这味儿还冲得很,你可有闻到这气味?
    华夙轻轻一嗤,格外勉强,我鼻子又未坏。
    这味闻着像血。容离心跳如雷。
    华夙颔首:确实像。
    银簪上沾着点儿墨芯,是从画祟里刮出来的,那芯黝黑,好似一点泥星子。
    华夙把墨芯刮在掌心,抬手将银簪插回发辫。
    容离一动不动地看她,这鬼必有事瞒她。
    只见华夙把掌心墨芯抹开,还抬手闻了一下。
    容离近乎屏息,扑鼻的血腥味熏得她难受,那硌在掌心的断痕很是分明,也不知画祟几时才能长回去。
    华夙细细闻了一阵,随即挥出一缕鬼气,鬼气从窗缝钻了出去。她平静道:很快便能找到浇灵墨。
    容离是信她的,当即点头,可心尖疑虑未散,又朝面前的鬼凑近。
    夜里,容离看得不太清楚,且华夙的衣裳又是黑的,只隐约觉得这鬼腰侧好似被打湿了大片,看着不大干爽,色也更深一些。
    她觉得华夙有事瞒她,这一回问也未问,直截把手贴上了华夙腰侧。
    很轻,不敢使劲。
    华夙凤眸一眯,紧咬的牙关松开,挤出几个低哑的字音,收手。
    容离心惊肉跳,掌心下湿润一片。她壮着胆抬起手闻了一下,是血。
    华夙的腰不知何时伤着了,侧腰濡湿一片,好似流了不少血。
    可会是什么时候伤着的呢?
    在鬼市里好端端的,萝瑕来时也未见异常,直至
    直至她用银簪斩断了画祟。
    华夙与画祟之间定是有什么牵连的,且也与鬼王印脱不开关系。
    容离额角一跳,隐约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
    先前华夙言语中透露,她的真身就在此处,近在咫尺,指不定还触手可及,可这一路上,她们身边除了画祟还能有什么。
    画祟被她用银簪拦腰砍断,恰好华夙腰上又渗出血来,一切昭然若揭。
    容离眼一眨,握着画祟的手猛地一颤,若她早料到如此,定不会将那银簪接过来。心好似跟着被砍成了数瓣,她浑身拔凉。
    华夙面无表情道:早时受的伤,不小心扯着了。
    容离五指颤着,手上沾血的湿意犹如带刺,往掌心里扎。
    她只得装作不知,握着画祟的手紧到不能更紧,你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腰上怎么了?
    华夙哂了一声,许是想虚张声势,可惜才刚笑出来,不由得轻嘶了一下,好似扯到了伤处,又痛着了。她却不肯抬手捂腰,坐着动也不动,连侧头的幅度也甚是微小,告诉你,你还能治我不成?
    容离心口紧得厉害,气血犹像凉透。她伸手往华夙腰上扇了扇,不痛,扇走了。
    华夙沉默了,过了一阵,她才道:香囊送谁不好,为什么送我。
    容离心跳得飞快,没想到这鬼是当真对自个的身子满不在乎,都疼成这样了,还能扯些别的。
    她伸手撑向华夙的膝,若我送给别人,你肯不肯。
    华夙没应声。
    容离翘起嘴角,生怕华夙看出她的异样,我只想送你,你待我好,我也想待你好,送你怎么了?
    华夙声音低低,那几个丫头也对你好,你怎么不送给她们。
    容离顿时不知修无情法的究竟是谁,还是说这鬼活了太久,早将感情的事给看淡了。
    因身子不好,她好似从未没做过什么冲动的决定,如今却做不到平心静气,虽她也瞒了华夙许多,可华夙也瞒了她不少。
    她讷讷说:你若不想要,还给我就是,为什么要提那几个丫头。
    华夙皱眉,你果真放不下那几个丫头。
    容离知道她这毛病又上来了,动不动就要嫌弃那几个小姑娘。在轻轻吸了一口气后,股足了劲,朝华夙的耳畔撞去,看着来势汹汹,可近在耳边时又蓦地放缓。
    覆上时,是又绵又软。
    容离她不敢太过逾越,只能点到为止,于是碰了一下便拉远,她知道华夙是喜欢的,只是这鬼向来口是心非。
    你受了伤避无可避,就当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华夙又僵了身,心潮上好似又落下了一枚石子,掀起的不是涟漪,是滔天大浪。
    她好似当真被拉进了人间,心竟扑通狂跳着,就连寒凉的气息似被焐热。她不知道容离是不是被教坏了,才跟医馆里那小姑娘聊上几句,便学会了在冬元节里送香囊,还会今旻姑娘那坦然直率给学了来。
    容离看她一动不动,便退后了些,说话声极轻,你若不喜欢,那便算了,我一个凡人,配你好似还占了便宜。
    她话音方落,冷不丁被拉了回去,嘴角被堵了个正着。
    这鬼很是凶蛮,像是想将她活吞,就差没将她啃得鲜血淋漓了。
    四处俱是浓郁的鲜血味,乍一看和被生吞活剥没什么两样。
    胡搅蛮缠一般啃咬着,吮//舐/舌抵,搅得人思绪昏乱。像是被拖进了画境之中,周遭一切俱变得无甚紧要,就连浓郁的腥味也好似化作虚无。
    明明冬夜该是冷的,容离身上却汗涔涔,犹像被拖入泥沼,被拉进深海。被掩埋,被淹没,被舐。她险些喘不上气,耳热眼花。
    容离不敢倚在华夙身上,不敢揽那纸一样易折的腰,只费劲撑着华夙的膝,好将身子稳着。
    痛。华夙倏然出声。
    容离随即后仰,手近乎碰到华夙的腰时又缩起了五指,哑声问:是这儿疼吗。
    是。华夙竟点头,好似被焐热焐软乎了,这会儿不装了。
    容离想把她的衣裳扯开,好看看底下是不是有拦腰一道伤,可她却未这么做,只是轻扇了几下,不痛了,快些好起来。
    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华夙问。
    什么?容离眨眼。
    华夙索性住口,未再接着问。
    容离实在太乏,扇着的手过一阵便垂了下去,而握着画祟的五指仍是紧紧攥着,即便是后来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也未松开半分气力。
    天明,屋外又是喧哗一片,拉车碌碌响着,还有小孩儿在啼哭。
    容离头疼,醒时双目惺忪,两耳嗡嗡,总觉得浑身难受得厉害,好似手腿俱抬不起来。回过神后,她才惊觉自己倚在了华夙身前,本该握在手中的画祟不知到了何处。
    华夙淡声:醒了?
    容离忙不迭坐起身,朝这鬼的也腰间看。
    华夙面色如常,腰伤好了。
    容离不信,却仍是不敢伸手去碰,碰坏了可如何是好。正踟蹰着,她的手被抓了过去,覆在了那细细一截腰上。
    信了么,我说好了便是好了。华夙轻哼,看着面色如常。
    容离这才点了一下头,随后慌忙展开五指看了一眼,手上空空如也,且还分外干净,连一滴墨也未沾上,侧头时,远处桌上地上也未沾上一滴墨。
    墨呢?
    画祟呢。
    容离神色慌忙,看向自己的脚边,只见画祟正在地上躺着,果真是长好了,并未摔成两半。
    华夙勾了一下手,跌在地上的画祟腾了起来。
    容离忙不迭伸手去接,将这杆笔细细查看,只见笔上没有一道划痕,完完整整,哪像是曾被砍成两段的。
    还真长好了。
    华夙颔首,长好了,浇灵墨也找到了,我们走。
    画祟看着是好了,华夙的腰似乎也好了,可容离心口仍是一抽一抽的疼,昨夜你怎不把我叫醒,让我躺边上去。
    华夙别开眼,你是怕我累着,还是嫌倚着我不舒服?
    那声音冷冷的,带着点儿不易觉察的烦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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