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黑猫和鸟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好一阵。
    容离慢腾腾坐起身,朝窗边望了一眼,只见那白骨鸮转了一下头,朝她望了过来。
    华夙冷冷开口:你胆敢吓她。
    作者有话要说:=3=
    第63章
    白骨鸮叫了一声,声音粗粝难听,好似嗓子被毒哑了。
    容离诧异看着,认得这是从苍冥城出来的鸟,和华夙上次画的那只极像。她匆匆从浴桶里出来,站在屏风后往身上裹上衣裳,这才走去把窗支开了一些,好让这鸟能进来。
    白骨鸮飞进了屋里,两爪抓在了屏风上,双翅合拢着,一双眼红通通的,阴森可怖。
    容离紧紧捏着衣襟,合上窗朝华夙看去一眼,轻声问道:这是你认识的鸟?
    此话一出,华夙低低的在她耳畔笑了一下,与平日里那冷淡又不屑的模样不同,笑得甚是轻快,应当是被逗乐了。
    容离哪知这鬼在笑什么,回头暗暗打量其那乖乖立在屏风上的白骨鸮,又和那双通红的眼对视了个正着,她一愣,蓦地移开了目光。
    这白骨鸮若是皮肉长得完好些,羽毛再茂密一些,定能好看许多,现下这模样还是太寒碜了些,像是半死不活的,偏偏它还能活蹦乱跳。
    黑猫跃下窗台,碧眼冷冷抬着,一步步朝屏风走近。
    屏风上的白骨鸮又叫了一声,两只脚原本分得很开,见那猫走近,蓦地并拢了双足,像极了罚站。
    华夙哂了一声,算你识相,未用真身进来。
    容离听明白了,合着这白骨鸮也像华夙一样,占了别物的躯壳,并非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那长得委实寒碜的鸟歪着头哑哑叫着。
    容离赤着的脚有点冷,趾头微微蜷起,可惜她听不懂这白骨鸮在说什么,半晌品不出个语意来。
    立在屏风上的白骨鸮又叫了几声,着实短促。
    华夙仰头看它,淡声道:下来,还想让我费劲看你?
    白骨鸮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屏风上飞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这小黑猫身前,身上浓浓黑烟腾起,似要凝成人形,那黑雾浑浊浓郁,随即阴风四起,卷得屋里的东西叮叮当当作响,桌上搁着的杯子还被刮得移开了几寸。
    眼看着这人形就要凝出来了,华夙蓦地出声:别出来。
    那流转的黑雾蓦地一顿,未再继续凝聚。
    蹲在地上的黑猫蓦地张嘴,轻吐了一口气,硬生生把这缭绕的黑雾给吹散了。
    散得稀碎的黑雾滚滚沉降,灌回了白骨鸮的躯壳里。
    华夙不甚乐意地开口:万不可强行冲破这心结,好好让结主安心入轮回。
    容离垂着眼,眼睫微微一颤,也不知华夙怎忽然就好心起来了,特地拐她进了这心结,还要她解去丹璇执念,为的是什么
    是因她么。
    白骨鸮歪着头诧异地叫了两声,占了半张脸的眼直勾勾瞪着,一脸的难以置信。
    华夙分外嫌厌地呵了一声,说人话。
    那白骨鸮立即出声:从未见过主上这般良善,开眼了。声音温温吞吞的,是个男子。
    容离心下一乐,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在夸人,合着华夙的下属与其一脉相承。
    白骨鸮说话慢慢悠悠的,话说得就跟唱曲一样,若是没点耐心,等不到他说完话,人已转身走远。他道:主上,在下此番出城实为犯险,苍冥城里里外外俱是慎渡的耳目。
    我已料到如此。华夙不以为意。
    白骨鸮又道:孤岑将军前些日子已出了城,带走了部分主上旧部,但在下并不知孤岑将军去了何处,亦不知将军可有与主上碰过面。
    这男子不光话说得慢,还啰里啰嗦的,听着叫人厌烦,饶是容离在容府里与人周旋惯了,听着也格外不舒服。
    华夙却甚是平静,约莫是听惯了此鬼说话,碧瞳懒懒一抬,不曾,她前些日子出的城?前到何时。
    容离捏着衣襟,隐约觉得自己应当避嫌,于是放轻了步子转身,才迈出两步便被叫住了。
    华夙睨了过去,你去哪。
    容离停了一下,小声道:你们不是在谈正事么,这应当不是我能听的。
    无妨。华夙又说:你就在这,这地方也敢胡乱跑?
    容离应了一声,拘谨地坐在桌边,把方才被阴风刮到了桌沿的杯子推了回去。
    这白骨鸮对她甚是好奇,又扭头朝她看了一眼,一双腥红的眼很是灵动。
    华夙淡淡道:不该你看的胡看什么。
    白骨鸮浑身一僵,忙不迭扭回了头,约莫是两月前,在萝瑕出城后,将军也跟着离了苍冥城,慎渡颇为怨愤,甘愿祭出法器赠予将军,但将军不屑。随后,慎渡同将军大打出手,将军虽受了些伤,却还是带着主上的旧部从填灵渡离开了。
    两月前。华夙轻声念了一句。
    白骨鸮有模有样地颔首,孤岑将军出城后便再无音讯。
    她不曾来找过我。华夙语调沉沉,她走前可有留下什么?
    白骨鸮低下头,尖锐的喙朝稀烂的羽毛上啄了几下,就跟要把自己啄秃一般,片刻,竟衔出了一根竹片。
    容离坐得远,本是不想听的,不料她这耳力好得出奇,硬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余光扫见白骨鸮啄了好一阵,那尖锐的喙把自个儿啄得越发血肉模糊,叫她连看都不忍看。
    那竹片细细长长的,乍一眼还看不出是竹子,因其表面漆黑如墨,黑得分外匀称,连点儿竹子的纹理都看不出来。可在白骨鸮松口的时候,竹片落在了地上,恰好翻了个面,内里白而干净,丁点墨色也未沾染,也叫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从竹子上削下来的。
    容离已不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墨竹,那杆躺在她袖袋里的画祟,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华夙窝在垂珠的躯壳里,把垂珠那软绵绵的脚抬了起来,摁在了竹片上。
    白骨鸮道:孤岑将军只留下了这一物,在下不解其意,但不敢扔弃,于是一直贴身携带,好寻个时机呈到主上面前,除此物外,将军便什么也不曾留下。
    她去找画祟了。华夙不咸不淡道。
    白骨鸮恍然大悟,竟是这么个意思,在下先前有过不少猜测,还以为孤岑将军寻了个法子,要给主上再造一杆画祟。
    可真有你的。华夙轻嗤,若她有这个本事,早把慎渡给赶出苍冥城了。
    白骨鸮干巴巴开口:在下死得早,见识也少,主上见谅。
    华夙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在想什么。黑猫站着一动不动,绿莹莹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某一处。
    容离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可此时屋子里太静了,她一时不敢打破这无声岑寂。她看了看华夙,又看了看那只白骨鸮,索性轻着声道:若是要寻画祟,那她必也到过祁安,先前你去净隐寺,无意得知萝瑕被重伤,那重伤她的,会不会就是你们口中的孤岑将军?
    白骨鸮大惊,你们已见过萝瑕了?
    这段时日,她可未少坑害我。华夙淡声道。
    白骨鸮身上又腾起浓浓黑雾,分明是气不过,可只一瞬,又自个儿缩了回去,前些日子,慎渡说了一句,若是萝瑕能将主上擒住,便将她封作护法将军。
    华夙不屑地笑了一声,她倒是敢想。
    主上现下功力恢复到几成了?白骨鸮压低了声音问。
    蹲在地上的黑猫扭头,朝桌边坐着的人看去,随后两眼一闭,磨牙凿齿地按捺着怒意道:四成,但应付一个萝瑕尚已足够。
    不如让在下跟在主上白骨鸮慢声开口。
    不必。黑猫碧眼一睁,你且留在苍冥城,替我好好看着慎渡,孤岑已走,总得在城中留双眼。
    容离撘在杯沿上的手一颤,本以为这鬼恢复得差不多了,现下才知晓,竟只有四层。她终究是个凡人,思来想去也不知四成功力究竟有多少,估摸着应当还不太能行。
    白骨鸮只好颔首,属下斗胆,不知主上往后有何打算。
    养伤。华夙并未多言。
    白骨鸮抖了一下羽毛稀疏的翅膀,也好,现下慎渡拿不到鬼王印,便登不上垒骨座,听闻他近段时日又派出了不少大将,其中便有关天阵凤尾,凤尾与萝瑕向来不合,不妨推上一手,让他们自个先来个窝里反。
    我自有法子。华夙沉思着,关天阵?原来是她。
    白骨鸮讶异,怎么,主上还碰上凤尾了?
    她在祁安布了个阵,但被我解了。华夙轻描淡写般。
    白骨鸮倒呵了一口气,不知布的是什么阵?
    华夙平静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来的?
    此话既出,白骨鸮陡然止息。
    华夙冷淡一哂,小把戏,这凤尾倒是学了八分像,可惜被我解了,只是她将踪迹藏得太好,我找了一圈也未将她找出来。
    何愁寻她,她现下为慎渡卖命,慎渡尚还用得上她,她自会现身。白骨鸮道。它不着痕迹地朝桌边那病恹恹的凡女看去,壮着胆子问:不知主上为何要留个凡人在身侧,还如此关照。
    谁容你管这么宽的?黑猫碧眼微眯。
    白骨鸮陡然退了一步,若主上没有别的事吩咐,在下便先回苍冥城了,离城太久,慎渡怕是要起疑。
    去吧。华夙没有要留他的意思。
    白骨鸮也未露出半分依依不舍,转身就撞出了窗。那一瞬,本就血肉模糊的一只鸟儿登时好像四分五裂,被脔割成漫天血雾飘摇落下,零星血点还沾在了窗台上。
    容离站起身,怔怔看着窗外那簌簌落下的朱血和碎肉,眼都瞪直了,一颗心蹿至嗓子眼。
    他
    无妨,他分了一缕神识过来,只可惜了这只白骨鸮。华夙毫不在意。
    容离不知道这神识是个什么东西,但听华夙语气平淡,想来那鬼约莫是未受伤的,这才松了一口气,讷讷道:我还以为他不要命了。
    你以为人人都同你这般?华夙轻呵。
    容离想不通这祖宗怎又不高兴了,捏着自己的手指,眼暗暗一抬。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华夙不咸不淡开口:不过头一次见面,你还担心起那旁人死活。
    容离认真道:那白骨鸮似乎不是人。
    华夙被这话噎了个正着,想想那玩意儿还真算不得人,她真是被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给说懵了,只好道:罢了,不同你计较这些字眼。
    容离头发还湿着,发梢直往下滴水,肩上后背的布料大半都湿透了,那里衣又甚薄,脂玉般的肤色都显了出来。她轻轻打了个喷嚏,这时才忽然觉得冷了。
    华夙背过身,竖直的猫尾巴抖了一下,水还温么?
    容离捏着衣襟,把手扎进水里搅了一下,还烫。
    方才不才刚进去,那鸟来得太不是时候。华夙嫌厌道,你可再进水里泡上一泡,把身上的寒意给泡去,省得冻病了。
    容离从善如流地泡了一阵,换上干净的衣裳后,拘谨地躺上了床。她本是不想睡的,不料困意劈头盖脸的,砸了她一个晃神,眼皮本就耷拉着,这刚闭上,就睡熟了。
    翌日一早,容离险些醒不过来,眼还未睁便觉得头昏脑热的,周身疲软得厉害,好似被车轴子轧过。她觉察脸侧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拱,这玩意还带须的,蹭得她的耳根有点痒。
    可这眼皮就是重得很,怎么也睁不开。
    容离头昏沉沉的,直觉不对劲,忙不迭握住了睡前压在枕下的画祟,这才清醒了些。
    她坐起身,瞧见垂珠在枕边坐着,坐得笔直,仿佛方才用脑袋拱她脸的不是它一样。
    再看这猫碧瞳冰冷,这么一张猫脸莫名显露出几分不屑。
    哪是垂珠,分明是华夙。
    容离浑身没劲,握着画祟吃力地坐起身,想不通自己怎就忽然病了。虽说她身子弱,昨夜连身子都未擦干便从浴桶里出了来,平白冻了好一阵,可自打和画祟结了契后,她气色便好上了一些,也不比以前孱弱了,哪会连丁点冷风都吹不得样。
    她心觉诧异,抬手捂着头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该去问问丹璇。华夙道。
    容离咳了起来,咳得脑仁一突一突的疼,又问:是因她?
    自然。华夙道。
    看天色都已日上三竿了,那三个丫头还没来敲门,想来仍是没能醒。
    容离垂着头喘了一阵,半晌又咳了起来,嗓子都险些咳哑了。
    搁在桌上的杯子和茶壶自个儿动了起来,水汩汩声从壶嘴淌出,落进了杯里。那盛满了水的杯子从远处飘了过来,悬在容离手边。
    杯底一团黑雾缠绕,一看便知是华夙的手笔。
    容离定定看了一会,不大想伸手去接。
    用了净物术,还嫌弃?华夙蓦地开口。
    容离这才接了过去,低着头抿了一口,润了喉后急急喝完了。她眼皮还沉得很,不光身子热,脸也在发烫,周身哪儿都不舒坦。
    门笃笃响起,小二在外边道:姑娘,早饭端来了。
    进来。容离忍着喉头不适,轻声道。
    小二推门进屋,把托盘放在了桌上,回头看了一眼,姑娘面色不大好,昨夜未睡好么?
    病了。容离低着声。
    小二讷讷道:我们这连大夫都寻不着,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还是该早些走,我还得去皇城的。容离提及皇城二字时,刻意顿了一顿。
    小二把碗和筷子摆好了,可此地离皇城还远得很,这一路颠簸过去,姑娘如何受得住。
    无妨,总是要去的,说来我还是头一回去皇城。容离左右看了看,以往都是小芙伺候她,一醒来便能洗漱,现下手边空空如也,连个盛了水的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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