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等到这一行人回到容府的时候,已至亥时,府中寂寂,四处无声。
    容长亭带着人往兰院走,走在最后的护院还捧着个瓷罐。
    屋里,容离一直未睡,里衣外披着件狐裘,本该要睡,却迟迟没有困意。
    华夙是不会睡的,至多闭目养神,她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淡声道:容长亭带人来了。
    容离站起身,捏紧了狐裘的领子,走至镜台边上,悄悄支起了窗,我若是就这么走出去,你说容长亭会不会被吓着?
    华夙冷声说:昨夜还被吓得说不出话,现下倒有精力去吓唬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2章
    容离合上微微支起的窗,回头看向华夙,一双杏眼微微瞪着,显得有些圆,像猫儿。她两眼蓦地一弯,眼底映着光,好似波光潋滟的,我哪里是怕他,我不敢信罢了。
    不敢信容长亭会把她当作丹璇,这么多年来,就差没将她囚在此处了,想来丹璇是怎么嫁到容府的,还有待商讨。
    华夙侧耳细听,见墙上又暗戳戳探出半个鬼影,她五指一拢,似是抓什么东西,隔空抓出了一只鬼。
    那鬼哆哆嗦嗦,头也不敢抬,可不就是玉琢么。
    玉琢一个趔趄,蓦地被拽进了屋里,她又有如磐石压顶,周身被这骇人威压给压迫得差点直不起腰,忍不住颤栗着,一句话也憋不出来,满脑子光记得怕了。
    鬼鬼祟祟,有话要说?华夙不咸不淡地睨她。
    玉琢一听到这冷冷淡淡的声音,当即如警钟在脑仁里狂撞,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大人,容老爷带着人进了蒙氏的屋子,不会是怕蒙氏肚子里的孩子流了,要连夜给她请大夫吧。
    容离笑起,你怕他把蒙芫治好了?
    玉琢点了一下头,她盼蒙芫死,盼得不得了,当然忧心容长亭心软请大夫。
    容离轻着声道:容长亭二子和三子均夭折了,四子还在篷州,听闻他早些年请过大师看相,那人说他克妻克子,注定无后,你说他怕不怕蒙芫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玉琢低着头,哪知道容长亭到底怕不怕。
    容离又道:若是以前,也许他尚还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可这段时日,容府里又是闹鬼,又是竹院里使阴术镇鬼的,你说他敢不敢信。
    她一顿,喘了口气,又慢条斯理开口:命该如此,他明知那孩子留不得,何苦请什么大夫。再者,如若他真怕蒙芫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那他早该请府外的大夫进府,而不是让府医就这么吊着她的一条命。
    说到最后,她急急咳了一声,脸色有些白。
    玉琢听得胆战心惊,她旧时跟着蒙芫,也当这容府的大姑娘是好欺负的,且心思还简单得很,如今成了鬼才知晓,这大姑娘哪是什么娇弱的金丝雀。
    容离轻叹了一声,容长亭知道这孩子留不得,不如让蒙氏和这孩子一同死了作罢。
    玉琢闷声不语,听得心惊胆战。
    华夙颇觉意外,借着这晦暗的光,看清了容离面上那不以为意的神情,好似她已将旁人生死看淡,而主屋里痛吟不已的三夫人,已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容离眼睫一颤,眼睑下落着的阴翳也跟着一动,她转身朝屋外走,出去看看。她连衣裳也未加,仍是里衣外披着狐裘,拢了拢衣襟便推门往外走。
    屋外,三个婢女站作一团,俱是清醒得不得了,一个也没打瞌睡。
    门一响,三人齐齐朝身后看去,目光惶惶。
    小芙连忙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怎么醒了?
    听见些动静,睡不着了。容离摇摇头,虚弱地伸出手,让小芙扶着。
    小芙忙不迭扶着她,余光暗暗朝主屋斜去,欲言又止。
    方才怎么回事,是有人来了?容离佯装不解,眼中净是疑惑。
    白柳仍站在原地打量蒙芫那屋,空青倒是走过来福了身。
    空青道:姑娘,老爷带着人进了三夫人屋里,他们带着的那瓷罐,似乎是白日里从竹院里挖出来的。
    容离皱起眉,看清楚了?这大半夜的,怎忽然把瓷罐搬来了。
    小芙小声说:瓷罐不会是三夫人埋在竹院的吧,看老爷气势汹汹的,面色黑得像要吃人。
    空青还算平静,老爷和管家应当刚从二夫人的坟那边回来,看身上俱还沾着泥迹,想来那瓷罐当真和三夫人脱不开干系。
    小芙抿着唇,扶着容离的手在轻轻颤抖着,分明是怕起来了。
    容离抬手轻拍了两下她的胳膊,莫怕,我去看看。
    说完,她回头看向身后,竟不见华夙跟出来,于是静静站了好一阵,依旧等不着,才道:我且先进屋把狐裘换了,这一件太过单薄。
    她推门进屋,竟看不见华夙身影,那么个大鬼,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得了新皮的剥皮鬼在墙角站着,而玉琢不知何时又藏进墙里去了。
    桌上忽地一声响,容离循声回头,只见一只黑猫跃上桌,那双碧绿的眼在黑暗中莹莹亮着,似是山上鬼火,阴森冰冷。
    华夙竟悄无声息地进了垂珠的身,可此时又不会撞上别的大鬼,也不知这是何意。
    容离掩上门,压着声音道:你怎忽然进去了?
    垂珠那双碧眼直勾勾地看她,一声也不吭,眼神冰冷,尾巴高高竖着,很是高傲。
    容离心下想笑,这鬼先前还不肯进这小猫的身,如今倒是很自觉。她正要伸手抱猫的时候,桌上那猫退了一步,后腿一屈就蹲坐了下去。
    她不得不收了手,见屋外三个影子在动,轻声道:莫非是萝瑕找来了?
    华夙这才开口:我本不想帮你,但此处不便久留,你一会进了蒙氏那屋,我暂且再帮你一回。语调不咸不淡的,听出了几分不情愿。
    容离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试探般伸出手,将桌上那幼小的猫儿小心翼翼抱起。
    都说鬼是轻飘飘的,可在华夙进了垂珠的身后,这么只小猫平白重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每只鬼都是如此,还是说,仅仅修为深厚的鬼物才不会轻飘飘的。
    小黑猫一动不动,碧眼转也不转,静得像石头雕的,周身似乎还僵着。
    容离抱着猫出了门,身上狐裘未换,仍旧是方才那件。
    小芙心觉奇怪,讶异道:姑娘不是进屋换狐裘么,怎么怎么狐裘没换,倒是抱着只猫出来的,她不由得朝容离怀里的猫看,冷不丁迎上了这猫冰冷的目光。
    明明只是一只小猫,可目光甚是冷厉,好似将眼里万物皆看作是死物。
    小芙打了个寒战,小声道:姑娘要去看看么,若不在门外听听就好了,老爷方才凶神恶煞的,那模样当真吓人,他一气起来,怕是还要迁怒他人。
    不怕。容离摇头,他万不会迁怒我。
    小芙跺脚,老爷就算再宠着姑娘,此时他怒火朝天,怕是克制不住。
    华夙在容离耳边轻嗤了一声,甚是不屑。
    容离轻轻一笑,那便看看,他能气到何种地步。她不再多言,抱着猫便朝蒙芫那屋走。
    空青也有些担忧,但并未阻拦。
    容离脚步缓下些许,朝另一边看去,只见姒昭的屋子里竟亮着光,只是那光极暗,亮跟不亮无甚区别。
    白柳神色惶恐,低声道:三夫人的屋里有些声音,好像吵起来了。
    容离一副忧虑惆怅的模样,心底却在想,吵得甚好。
    主屋的门是半掩着的,她走过去时,轻易就把门推开了,夜里风嘶吼的声音格外大,走近了才听见蒙芫低声痛吟,痛到似在抽噎,气息弱了许多,似要撑不住了。
    这门一开,站在后边的下人齐齐回头,他们刚从坟上回来,已是寒毛卓竖的,一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鬼推门,回头后见是大姑娘,并未能松下半口气,反而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谁不知道大姑娘容易撞鬼,此时大半夜的,指不定就是被鬼附了身,梦游来了。
    且不说,这大姑娘怀里还抱着只黑猫,更添诡谲。
    容离微微踮脚,抬着下颌往屋里看,皱眉道:三娘怎样了,这大半夜的里,怎这么多人过来了,我听三娘好似痛了许久了,怎不多请几个大夫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朝容长亭看去。
    只见容长亭浑身一僵,原是在跟三夫人说话的,在听见容离的声音后,像是被定住了身,就连喉头也被封住了,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容长亭背对着门,站在蒙芫床前一动不动,而床榻上,蒙芫痛得近乎喊不出声,嗓子都给喊哑了,她周身汗涔涔的,面色惨白一片,在这幽暗的灯光里,恍如鬼物。
    蒙芫双耳嗡嗡作响,痛得已是听不清旁人说话,哪还顾得上容离说了什么,她伸手抓住了容长亭的衣料,五指紧攥,手背青筋突起,有如虬枝。
    她大张着嘴喘气,死命的搜刮出所剩不多的气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老爷,救救我,我好痛,我好痛啊
    那声音虚弱至极,哽咽着,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极轻,近乎断气一般。
    偏偏容长亭面不改色,一双眼死死瞪着,依旧不敢转身,不敢往身后看上一眼。
    这床边除了容长亭外,还站着二夫人朱氏的鬼魂,朱氏血泪纵横地站在她床边,眼里净是憎恨,光看她痛楚难忍并不能解恨。
    朱氏垂在身侧的十指上指甲骤长了几寸,白森森的指甲尖锐如刃,身上鬼气四溢,隐约又有失控的迹象,一双眼赤红无比,近乎失神。
    她猛地朝蒙芫伸出手,直取蒙芫脖颈,不料被一道金光拍开,五指被震得陡然变了形。
    蒙芫还贴身带着一枚辟邪的红符,哪是这么容易能被厉鬼近身的。
    容离看不见朱氏的神色,可观其披散的乌发飞扬着,鬼气如黑雾缭绕,顿时觉得不对劲,此鬼许是又要迷失心智了!
    她忙不迭低头,看向怀中黑猫,只见这猫儿动了动爪,蓦地从她的怀中一跃而下。
    容离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捞,可哪能将这跑得飞快的猫捞回来。
    借了垂珠躯壳的华夙跑至蒙芫榻边,却是撞向了朱氏的魂。它直截从朱氏的鬼魂上穿了过去,那一撞,将肆虐鬼气撞了个稀碎。
    绕在朱氏身上的鬼气迸溅而出,她蓦地一僵,猛然回神,随着绕身鬼气也跟着收敛。
    众人皆知这猫是大姑娘养着的,故而看见猫蹿了进来,也不敢弯腰去抓。
    哪需要抓,这猫兀自停在了三夫人床边,停下脚步后便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乖乖巧巧的,还黑漆漆一团,险些和映在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叫人注意不到它。
    容长亭看见了这只猫,他瞪直的眼微微一动,好似被冷水泼了满头,清醒了些许,这才转身看向身后。
    容离迎上他的目光,状似忘了昨天夜里的事,杏眼圆睁着,爹怎也来了。
    这一声爹,让容长亭喉头一动,额上青筋暴起,似乎听不得她这么叫唤。
    容离觉察到他神情有变,看这屋子里全是人,更加软着声肆无忌惮开口,爹莫不是也在忧心三娘?我还等着抱弟弟,可三娘腹痛得这么厉害,也不知
    她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朝蒙芫看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抱得上。
    蒙芫的手仍攥着容长亭的衣摆,挤着声道:老爷,救、救
    容长亭垂在身侧的手已握成拳,不是因蒙芫,而是因容离叫了那两声爹。
    容离一看他这模样便明了,这容长亭怕还觉得她是丹璇,故而才百般听不得。
    这些年,容长亭一直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可不就是因这一声爹么。
    容离迈进门槛,目光垂及地面,似在找自己的猫,一边道:爹,你说句话,三娘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容长亭如鲠在喉,抬手捂住了头,瓮声瓮气道:你回房去。
    我想看看三娘。容离轻着声说,情真意切。
    容长亭急急喘气,一双眼赤红无比,堪比二夫人朱氏那一双被血浸红的眼。他按捺住心底异样,好似一头困兽,定住心神又道:听话,快回去,爹怕吓着你。
    我不怕。容离小声道。
    容长亭越发挣扎,气息越来越重,面色黑到当真像要吃人,罢了,那你就在这。
    容离站在人群中,朝那搁在地上的瓷罐看去,这瓷罐不是从竹院里挖出来的,怎带来这了,里边不是装了她话音戛然而止,似乎不敢开口。
    容长亭朝老管家使了个眼色,缄口不言。
    管家心下明了,当即弯下老腰,把坛口打开了。
    黑土上,那红符,被剪断的红线,和那截趾骨静静躺着。
    容长亭指着这瓷罐,狠心扒开了蒙芫抓在他衣料上的手,说道:今儿来府中作法的道士,从竹院主屋的门下挖出了这瓷罐,你可知晓此坛是谁埋下去的?
    蒙芫诚惶诚恐,她气息一滞,腹中越发痛楚难忍,眼泪狂流。
    容长亭见她不语,又道:朱氏的丧事是你办的,棺椁亦是你看着下葬的,那棺椁可有何人动过,你可知晓?
    蒙芫依旧不答,双眼里噙着泪,头发全被冷汗打湿,怎么看怎么可怜。
    你不说?容长亭冷声又道:那我再问你,可知道瓷罐里那一截趾骨是从朱氏的遗体上剁下来的,那时她尸骨未寒,这等阴毒之事,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蒙芫痛喊出声,站在不远处的府医本想上前,可脚刚迈出,又收了回去。
    她那贴身婢女婉葵战战巍巍地站着墙边,头近乎低到了胸膛前,周身颤抖不已,牙齿直哆嗦。
    容离看着蒙芫,细长的眉微微皱着,看似在心疼怜悯,爹莫不是觉得,那阴毒的邪术是三娘施的?
    有如火上浇油,偏偏她说话时细声慢气的,叫人觉察不到她说得刻意。
    容长亭倒吸了一口寒气,厉声道:既然不肯开口,那便在此处等死算了!
    此话一出,蒙芫浑身一震,手颤抖着又想朝他的衣摆抓去,老爷,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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