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几人疯了般,不由得想起白日里撞见的容家大姑娘,都说这容府的姑娘被怨灵缠身,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撞,把阴气给撞到他们身上去了。
    晦气,当真晦气,一想肖明宸招惹得更甚,几人更是心里直发憷,也不知自己这哥们还能不能好。
    这几个纨绔惴惴不安,眼一睁就睁到了天明,等见到晨光一现,立刻往家外边跑,邀上几个弟兄在白日里喝点酒壮壮胆,一聊起来,才知大伙竟都撞鬼了。
    这可不就巧了,几人瞠目结舌,见肖明宸仍未场,越发不安,忙不迭喊上两个小厮去肖府。
    肖明宸正睡得香,听到屋外有人找,这才不情不愿起了身,洗漱后打了个哈欠便出了府,往平日里吃酒的地方去。他面色倒是好,可眼前几个哥们都盯着眼下青黑,一个个神情恍惚,像是被勾了魂。
    肖明宸道:你们昨夜做贼去了,家里生意不是还好么,犯得着做贼?
    几人纷纷道:别说了,昨夜宅子里闹鬼,吓得我一夜未睡着,哥们几个都忧心你呢。
    可不是么,我耳畔落了一阵绵软的风,还以为在青楼里枕着美人膝呢,睁了眼才知是在家中,而枕边分明一个人也没有啊!
    巧了,我昨夜门窗俱被叩得频频作响,问了无人应声,推门却发觉屋外无人。
    肖明宸疑惑地看了一圈,可我昨夜睡得好好的,你们莫不是在戏弄我?
    我拿这眼下青黑来戏弄你么。一人一拍腿,沉沉叹了一声气。
    肖明宸仍是不大相信,挠了挠鬓发,怕是你们想多的,哪有这么容易撞鬼,一撞撞五。
    在座的,除他以外,可不就是五人么。
    有个一直憋着没说话的,左右看了看,小声开口:你说会不会是因昨日撞见了容家姑娘?
    肖明宸神色变了变,干笑两声:若是她变作的鬼,那为何要在你们枕边吹起,她明明只同我说了话,莫名也想和你们一度春宵不成?
    哪还有人敢开容离的玩笑,当即一个人也没应声,全都怕得跟鹌鹑一样。
    这几人天刚亮便出了府,喝了好一阵酒后,已是日上三竿,街市上不少叫卖的小贩已推车出来。
    远在吴襄镇的容长亭还真的连夜赶了回来,四夫人和三夫人也在其中。
    守门的下人未料到容长亭这时候会回来,在瞧见门前停着的马车时,愣了许久才回过神。
    容长亭掀开垂帘下了马车,神情着实难看,面色青黑,怒得一张脸阴沉沉的,好似将火气全按在了心底,也不知何时会一股脑蹿上头顶,将火气全撒出来。
    能不气么,在吴襄镇时,他还奇怪这三房怎忽然就病了,现下又忽然得知,其和账房先生疑有私情。
    这几日,容长亭琢磨了许久,细细一算日子,就连蒙芫腹中怀着的也未必会是他的子嗣。
    姒昭跟在后边下了马车,最尾的马车却是许久没有动静,好似里边根本没有人。
    下了车,姒昭回头看了一眼,才扶着婢女的手臂慢悠悠迈进了门槛。
    许久未见有人下来的马车终于有了动静,蒙芫的贴身婢女从上面下来,愁眉苦脸的,左右看了看无人相助,只好又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地背着一个人出了车舆,她背上伏着的,可不就是三夫人么。
    守门的下人对三夫人病重一事有所耳闻,却不知夫人竟病得这么重,都已病至不能行走了,老爷竟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未叫人上去搀扶。
    两人守着门口面面相觑,见那婢女背着三夫人进了门,忙不迭垂下眼,看也不多看一眼,主子们的事,哪能是他们能揣测的。
    入了门,容长亭仍未命人去照料蒙芫,而是快步去了兰院,他刚迈进兰院,步子便顿了下来,站在院子里再不往前,好似被根绳子束住了双腿。
    容离早就醒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发,屋中只她和华夙,小芙被她支开去盛粥了。
    她拿着木梳,对着镜将细长的朱绦慢腾腾地缠在发上,边编着头发,边借余光朝华夙看。
    华夙坐在桌案前,正对着那亮着光的舆图,好似那一笔一划俱是能摸到一般,她在桌上细细摩挲着,忽然道:容长亭回来了。
    容离捏着朱绦和头发的手一顿,只一瞬又默不作声地继续手中动作,心无旁骛般。
    华夙看着舆图,头发上未蒙着黑绸,故而松散的发辫大喇喇地露了出来,比之初见的时候,她的发辫好似又长上了一些,原本发梢只是到腰中的,现下已经抵至腰眼了。
    容离轻声道:我早料到他会回来。
    那你也知道他回来便会来兰院?华夙侧身。
    容离没应声,目光落下华夙的发梢上,寻思着这发辫的长短莫不是还与修为有些关联。
    她对鬼物的修为毫不了解,隐约觉得华夙应当恢复了不少。
    院子里,容长亭静静站了许久,脚蓦地迈出一步,足尖好似被烫着一般,猛地缩了回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转身急急忙忙走了。
    华夙清清冷冷地嗤了一声,很是不屑,仿佛能透过门窗看清院子里的幕幕。
    走了?容离略为意外,终于对着镜子把朱绦系好了。
    华夙叩了几下桌子,过来。
    容离站起身朝她走近,垂目看向桌案上那时隐时现的市景图,只见城西的红雾竟又漫过来了些许,火红一片,把高塔屋舍俱笼在其下,犹如硝烟漫天。
    她眨了一下眼,问道:这红雾漫得还挺快。
    华夙目光沉沉,岂止,不过多时,定会将整个祁安笼在其下。
    容离愣住,你要去解这阵么?
    自然,要解也要走,我只能再予你半月,半月不走也得走。华夙淡声道。
    容离在心里琢磨了一阵,不用半月。
    门蓦地被叩响,敲门的自然不是容长亭,而是去热粥的小芙。
    小芙端着粥走进屋,小声道:姑娘,听闻老爷和夫人们连夜赶回来了。
    容离装作不知,她在桌前定定站着,慢腾腾将垂至桌案的目光移开,料想自己这干站着的模样有点奇怪,想寻张凳子坐下,不料另一张鼓凳竟放得分外远,被小芙搬到屏风后面去了。
    小芙放下粥,疑惑道:姑娘怎不坐?
    容离定下心,心道她还能坐这祖宗腿上不成?
    小芙自顾自又道:三夫人病还未好,我回来时听路过的姐妹说,老爷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下了马车便径自进了门,是婉葵把三夫人背进门的。
    她说得绘声绘色,明明自个也未亲眼见着,却比划得有模有样的。
    小芙见自家姑娘仍站着,那雕花鼓凳明明就在腿边,也不往下坐,她干脆弯腰,想将那鼓凳往姑娘身后拉,未料到,这一拉竟未能将凳子拉动。
    凳子上,华夙微微皱起眉,不动如山地坐着,看向小芙那只多事的手,不甚愉悦。
    容离忙不迭拉起小芙的手,我自己来。
    小芙只好收回手,又道:看来三夫人这回当真是
    她话一噎,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到底自己也是容府的人,说出来还有些难堪。
    华夙狭长的眼一抬,眼梢本就是上挑的,这么静静看人时,总是带着点孤冷,坐。
    容离垂眸看向华夙,眼观鼻鼻观心地往下一坐,本以为会坐上华夙的腿,未料到她竟从华夙的身上穿过,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凳子上。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隐约能从鹅黄的袄子上看出来点雾般的黑绸。
    明明华夙未夺舍她,却好似躯壳被占了一般,她周身泛凉,不由得坐直了身。
    华夙站起了身,手按在了容离的肩上,按了个正着,未从容离身上穿过,喝你的粥。
    容离拿起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拌着粥,耳廓有点红,心道原来她碰不碰得到这鬼,全看这鬼一念。她回头道:既然夫人们都回来了,兰院怎还是静悄悄的。
    小芙见姑娘坐下了,心里还念着方才为什么未能将凳子拉开,莫非她端这么一小碗粥还能把手端累了?听见问话,连忙答:四夫人到五夫人那去了,三夫人走不动,老爷也未叫人抬轿子,只能婉葵慢慢背着回来。
    容离勾了一下嘴角,眉眼低垂着,叫人看不出她是在笑,三娘虽做了错事,可到底生了病,爹这般冷眼相待,到底不该,这样
    嗯?小芙俯身,姑娘说话声音太小,她险些听不清,连忙靠至姑娘嘴边。
    容离轻声道:你让人把我的软轿抬起过,把三娘接回来。
    小芙愣住,讷讷道:姑娘,你怎还心疼起这三夫人来了?
    去吧。容离抬眼,眸光和和顺顺的,又催促道:快些去。
    小芙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这才命人去抬了轿子。
    在门合上后,容离将勺子里盛了许久的粥含进了嘴里,粥有点凉了,入口的口感并不太好。她即便是吃粥也像是吃米饭那般,细细嚼上几下才咽,自言自语一般,轻着声说:上路前,便让她舒坦片刻。
    华夙不做声,垂目看向容离捏着勺的手,手指细细白白,跟狐狸爪子差别甚大。
    过了一阵,蒙芫还真的坐着容离的软轿回来了,婉葵陪在她身边,着着急急地拉住了空青的手,喘着气道:你替我看看夫人,我去找府医。
    空青是在容离门前守着的,婉葵说话声音不小,屋里容离听得一清二楚。
    容离侧头朝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又好整以暇地吃了一口粥。
    屋外,空青道:我得照看大姑娘,无暇分心。
    婉葵急声道:你好歹承过三夫人的恩,何时变得这么白眼狼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容离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这碗只拌了些糖的粥也多了几分滋味。她坐直身咽粥,全然忘了华夙的手还在她的肩上搭着。
    空青向来不露声色,好似不会生气也不会同人计较,此时竟道:夫人到底待我如何,你不是最清楚了,此时还说我承了夫人的恩,我把这恩我让给你成不成?
    婉葵急红了眼,却被这话哽得憋不出声,又道:夫人肚子疼,腹中的可是你日后的主子!
    容离将最后一勺粥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咽下,又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嘴角,侧目看向肩上那只手。她眨了眨眼,小声道:我想起来。
    华夙这才抬起手,淡声道:又不是不让你起。
    容离耳廓一热,走去拉开了屋门,寒风直往她面颊上扑,将她的耳廓给扑凉了。
    门嘎吱打开,站在外边的婉葵被吓住了,本是想生气的,牙关都咬紧了,可一下又泄了气。
    容离皱着眉,困惑地歪了一下头,面色还病恹恹的,被风一吹差点没站稳。她朝蒙芫那屋看去,讶异道:三娘回来了,身子可有好上一些?
    婉葵向来傲慢惯了,此时却不得不憋着气,低声说:劳烦大姑娘命人去请府医。
    三娘病还未好?容离轻叹了一声,颦眉道:我们可请不动府医,还是你亲自跑一趟,我让空青看着三娘,且放心。
    这话里带刺,婉葵怎可能听不出来,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跑去请府医了。
    华夙微微摇头,狐狸便是狐狸,即便是没有长爪子和尖牙,那也是狐狸。
    空青神情如常,若是平常,她定问也不多问,此时却多说了一句:姑娘为何要帮她?
    如此孤立无助的模样,多可怜。容离轻轻一笑,踏出了房门道:我去看看三夫人,你不必跟来,随意找个地方坐坐,好好歇着。
    空青愣住了,颔首应了一声。
    容离朝蒙芫那屋走近,回头时看见华夙跟在身边,她也不多说,推门便走了进去,屋里有些暗,锦被上隆起一团,分明是蒙芫在床榻上躺着。她缓缓走近,站着腿酸,干脆坐在了床沿。
    床上躺着的蒙芫腹部疼得厉害,哪里睡得着,见床边一沉,隐约觉得不对劲,翻身后蓦地迎上了容离那和顺柔弱的目光。
    蒙芫倒呵了一口气,瞳仁蓦地一颤,忙不迭把手探进了软枕下,她的手急急忙忙摸索着,越摸越是着急,气息越来越急,脸色也愈发苍白。
    三娘在找什么,同离说说,离替你找。容离坐在床边温声道。
    蒙芫的手一顿,扬声道:你拿走了?
    容离困惑开口:三娘在说什么,我又不知你在枕下放了什么,又怎会将其拿走。她微微摇头,身上未披狐裘,细白的颈子就这么敞着,看着当真是娇娇弱弱的。
    蒙芫瞪直了眼,又喊:婉葵,婉葵她越是心急,肚子越是疼得厉害,忙不迭躬起身,额上冷汗直冒,眉头紧紧皱着,刻薄的脸上净是痛楚。
    华夙站在容离身侧,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凡人,目光沉静如水,好似在看蝼蚁。
    容离叹了一声,婉葵去找府医了,虽说平日里我病着的时候,三娘未照看过我,可离还是得好好待三娘的。
    你蒙芫在锦被下躬着身,疼得近乎动弹不得。
    容离伸手给她掖了被子,轻轻笑了一声,三娘省些气力吧,我这么个本就将死不死的,还能拉你垫背不成?
    她越是笑得轻快,蒙芫便越是慌张,她何时见过容离这般模样,这还是容离么?
    蒙芫额上的汗滴直往软枕上滚,登时把软枕打湿了一片,她道:你是不是进过我这屋了?
    这屋子,原该是我住的。容离俯身,在她耳畔倾身道,话音细细弱弱的,好似猫。她稍稍一顿,又道:可惜现下不干净了,我已不想要回来。
    蒙芫不说话了,十指抠着褥子,脸色比抹了香粉还要白。
    容离直起身,慢腾腾开口:三娘病成这般,爹怎会不来,说起来昨日官府来人了,那林管账供出了一些事,是我去画的押,只是此事还的爹来拿主意。
    蒙芫浑身一震,痛得呜咽出声,像是要死。
    竖起的砖墙中,一个头颅忽地探了进来,分明是死去的玉琢。玉琢目不转睛地看她,明明被大鬼的威压给镇得浑身发怵,却硬要忍着战栗将蒙芫这狼狈的模样看进眼底。
    玉琢一边怕得嘎吱磨牙,一边紧紧盯着床上的三夫人,一会笑一会哭的。笑是看她受折磨,喜不自胜,哭自然是因为怕华夙怕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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