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

    小芙想把那只猫抱走,没想到容离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跪在了蒲团上后,把猫放在了边上。
    黑猫静静地伏在地上,只一双碧眼在慢腾腾地转动着,打量起了这殿堂来。
    庙中依旧没有僧人出现,静得出奇,连诵经声也未传出。
    容离叩头时,头近乎抵在地上时,双眼微微一抬,忽地看见佛像后半个人影。
    不,并非人影,那影子模模糊糊,分明是鬼物。
    可她分明嗅不见丝毫鬼气,那影子寡淡得好像一汪水。
    鬼怎会在大雄宝殿中待着,还藏在了佛像后边,这鬼怎可能不知怕?
    容离将额头抵了下去,直起身时,哪还瞧见什么鬼影。她略微侧头,不着痕迹地看向另一处,依旧寻不见那鬼物的踪影,好似躲起来了。
    她陡然想起,方才在下边时,华夙分明说山中无鬼,那她看见的玩意必不是鬼,若不是鬼,那会是什么?
    跪在一边的姒昭紧闭着双目,口中喃喃自语,而容长亭正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面前这尊巨大的佛像。
    容离刚想将垂珠捞起来,没想到这猫拔腿就跑,那样瘦瘦小小的,蹿得跟只老鼠一样,直往拱门后边那僧人居住的地方去。
    猫!小芙愣了一瞬,连忙跑去追。
    容离起身跟了过去,气喘吁吁地跑着,只一眨眼,那猫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拱门后。
    小芙停在拱门前,不敢踏进,这僧人住的地方,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贸然闯入。
    容离朝她的肩头拍了一下道:我去找垂珠,你在外边等着。
    小芙为难道:可这里边是
    无妨。容离轻笑,我是进去找猫的,又不是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小芙犹豫着,若不让奴婢进去,姑娘等着便好。
    我来,我进去唤它一声,它便会跟我,你在这等着,省得一会老爷夫人们不知我去了何处。容离走了进去,袖口一抖,暗暗将画祟握了个紧。
    拱门后那一排房屋均紧闭房门,屋里静谧无声,似乎当真没有一个僧人在这庙中。
    容离放缓了脚步,方才跑急了,胸口烧得厉害,只得抬手按着,急急喘着气。她眼梢红着,走起路来一步一晃,虚弱得像是风吹即倒。
    沿着这一排房屋缓缓走过,她不敢唤华夙的名字,只能压低了声音问:你去哪了?
    屋瓦忽地嘎吱作响,一只黑猫蹲在飞檐上,碧绿的眼正静静垂视着她。
    方才看见了么?华夙淡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3=
    第29章
    容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是那双枯瘦如竹的腿,还有那对入殓时才会穿的黑底白花绣鞋。
    黑猫没跃下飞檐,反倒转身朝屋瓦上踏,踏得底下黑瓦嘎吱作响,好似暴雨倾泻。
    容离握紧了画祟,急急喘着气,当真像是来抓猫的一样,眸光连忙随其挪动。
    垂珠又是一跃,落到了屋脊上,明明就那么几个月大,在被华夙附身后,四肢却强劲有力,撒腿就跑,喵地叫了一声。
    旁人听见这声音,只知是猫在叫,可听进容离耳中,却是女子冷淡沉静的声音。
    若是别的幼猫这么撒欢,容离定觉疑惑,可这是华夙。犹记得那日华夙将一缕鬼气灌入她眉心中,她周身疲乏散尽,神志清明,仿若有用不完的气力排山倒海而来。
    看到垂珠足下这房子了么。华夙很是执拗,明明能说是她自个儿身下的屋子,却偏要说是垂珠。
    容离两眼一垂,看向了面前紧闭的房门,不解其意。
    推门。华夙又道。
    容离回头看了一圈,心如擂鼓,生怕有和尚忽然出现。
    此地无人。华夙冷静开口。
    容离这才朝屋门走近,仰头问:可这
    无须怕。黑猫仍然没从屋顶跃下,一双碧眼冰冷垂视。
    容离索性推开门,尘烟顿时扑面而来,她忙不迭抬手掩在口鼻前。
    屋里甚是简陋,无甚稀奇的,四处俱是尘土,好似许久不曾有人住在此处。
    容离捂着狂跳的心口,小心翼翼走至桌边,伸出一根食指往桌上一抹,那厚厚的尘烟顿时沾在了指腹上。她虚虚喘气,往屋外望去一眼,见无人走近,才安心捏起帕子擦拭指尖。
    头顶屋瓦嘎吱作响,想来是华夙用着垂珠的身子在上边走动。
    猫儿咪咪叫唤着,连叫声都似透着奶香味,可随之落在她耳畔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华夙道:屋里东南角,放有一物,看看是什么。
    容离匆匆寻觅方向,足尖一拐,朝东南角走去,入目只有一个硕大的木箱。她提着裙,慢腾腾蹲下,见箱上无锁,屏息将其打开。
    木箱里竟放着许许多多朱红的符纸,符纸上却连符文也不见,干净得像是刚剪下来的。
    一半放的是符纸,另一半却是堆叠整齐的经书。
    容离壮着胆子把经书拿起,却发觉压在后边的几本不大一样,书脊的缝线是金色的,入手一阵冰凉,隐约有种潮润感。她眉头一皱,将后边几本书册依次翻开,翻到某一页时,一枚铜钱蓦地滚落在地。
    铜钱原在的书页上,画着一个被禁锢的人形。
    她伸手捡起滚落在地的铜钱,将其夹了回去,又往后翻了一页,只见其上写着拘魂养鬼。
    若是从前,她定不会多想,可偏偏她见过了二娘朱氏的魂,且先前华夙说过,二娘是被施了养鬼术的。
    容离颤着手,细看起书册上的字,写的是如何缚魂在骨,只需一枚红符,一截趾骨,便能将鬼物囚禁,将其炼成厉鬼,而缚魂之骨,需埋在身死之地。
    她蓦地合上了书,将膝上书册一本本放回木箱里,匆匆又把箱子关上,喘着急气站起身。
    屋瓦静悄悄的,也不知那只猫还在不在屋顶上。
    容离转身出门,心跳如雷地合上门,仰头走到了屋檐外,冷不丁迎上了垂珠那冰冷的目光。
    华夙问:东南角放了什么?
    一些朱红的符纸,纸上未绘符文,还有经书和一些不知所云的书册,我容离顿了顿,咽了一下道:看见其上写的拘魂养鬼术。
    黑猫站起身,我当此地怎会有邪气,原来是这屋里原住着的和尚心术不正。
    那拘魂养鬼容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养鬼术五花八门,如若你二娘是受此法所困,那竹院下某一处应当埋着她的零星遗骨。华夙不咸不淡道。
    弱小的黑猫跃下屋脊,直奔向屋舍后方。
    容离循着它的身影望去,提起裙角,匆忙追上,气喘吁吁地绕到了这一排矮房后。
    屋后是浣衣的地方,再过去便是寺庙的后门,后门外亦是山,山上葱葱郁郁,浓荫蔽日。
    垂珠似黑鸦般直扑地面,倏然穿过寺庙后门,从盘根错节的乱树间跃过,踩着未砌整齐的山石朝山上去。
    容离不得不跟在后面,急急喘着气,双颊俱是绯红一片。
    这小猫跑得极快,脚底似装了马车的木轮,健步如飞。它身形小,险些被根枝掩盖,那么黑黢黢的一团,像极了树底的阴影。
    它一声不吭,跑远后特地停下脚步,待容离走近,才会接着往上爬。
    容离头昏脑涨,踩着山石的双腿抖了起来,就连握在画祟上的五指也有些发软。
    离寺庙已有百尺远,斑驳树影下尤为阴森,四周竟连虫鸣都听不着。
    垂珠又是一顿,好似化作了石头,就连尾巴也未晃上一晃,只浑身软毛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容离扶树而立,未敢开口,一颗心已提至嗓子眼,她跑得乏力,眼前犹有万星闪烁,视线暗了一阵,差点晕厥。
    华夙停了许久,用垂珠那一双碧眼仰视面前的粗糙石阶,过了一阵才不紧不慢迈上一步。
    容离气息微弱地问:前面有什么?
    华夙没有回头,双目定定看着前边,慢条斯理地跃到了上一阶。
    容离迈步,后背寒凉,忽嗅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味,并非鬼气,腐臭糜烂,好似什么东西坏了。
    不是鬼气,莫非就是华夙所说的尸气?
    远处寂静无声,安静得出奇。
    黑猫从树影间窜出,踩着烂泥跑至一挂满了藤蔓的山壁前。
    容离跟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足下的泥地,她愕然发觉,此处竟有几处足印。
    若非昨日下了雨,想来这足印未必能留得下。
    华夙淡声道:这是个山洞,将藤蔓揭了。
    容离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孩童手臂般粗的藤蔓,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落手。
    黑猫的碧眼倏然一抬,看她这细皮嫩肉的,一双手又白又滑,指腹连丁点茧子也没有,是富人家养尊处优的千金该有的一双手。
    容离将袖口挽起,露出了一截细瘦的腕子,玉白如葱,骨头微微突起,手背上经脉分明。
    这又细又白的手,看着还不如藤蔓劲韧。
    华夙看了她一阵,倏然从垂珠身上穿出,浓浓黑雾凝成了人影,高高瘦瘦的,身上裹了黑袍。
    在离了窍后,垂珠晃悠了一下,慢腾腾倒地。
    容离眨了眨眼,耳畔微红,轻轻咳了一声,你怎出来了,不怕被发现?
    华夙没应声,抿着唇抬起右臂,细长的五指从黑袍下探出,手中黑雾骤浮,缓缓凝成了狰狞利爪,朝那藤蔓猛抓而去。
    那么一大片藤蔓,顷刻间破碎成絮。
    容离退了一步,只觉绿絮扑面,忙不迭抬手掩面,随后恍然发觉,扑面而来的绿絮竟凭空消失了。
    她错愕放下手臂,身前已不见高挑纤细的黑影,华夙回到垂珠的躯壳里了。
    瘦小的黑猫又站了起来,几步外便是半人高的洞穴。
    这障眼法还挺高明。华夙语调平平。
    洞里漆黑一片,山风卷进里边,带出了一股更为分明的尸臭。
    容离暗暗攥紧画祟,细眉皱起,在嗅见这气味时面色煞白,一时竟迈不出腿。
    进去。华夙又说。
    黑猫轻盈盈地踏了进去,足下也不知踩的是什么,脚步声湿哒哒地响着,来。
    容离拿袖掩着口鼻,缓步踏了进去,绣鞋踩着了一片黏腻的玩意,好像是浸了水的泥。
    画盏灯出来。华夙声音骤响,在这空旷的洞穴里显得极为幽深旷远。
    容离拿出画祟,她只给剥皮鬼画过一具人身,却不知灯是不是也那般画。
    一股寒凉之气蓦地钻入她的眉心,她灵台一怵,那寒意竟沿着脖颈下跌,缓缓沉至心头,心头涌起一阵沸热,将那一抹寒凉融了,顿时如醍醐灌顶
    容离心下思忖了片刻,微扬手臂,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凭着感觉随意画了几笔。
    墨迹凝在半空,画成后倏一亮,一盏提灯浮于半空。
    灯中火光幽幽,里边燃着的不是烛,而是莹绿的鬼火。晦暗的鬼火微弱亮着,虽不算明亮,但已足以将洞内种种看清。
    容离见那灯要从半空坠落,连忙伸手去接,手未从灯上穿过,竟然握了个正着。
    这画出的灯竟是碰得着的,她思及方才挥笔时心血的沸热,隐约知晓这笔是要怎么用了。
    尸。华夙忽道。
    容离提着灯,垂眼时眸光陡然一震,竟看见了数具未被全然埋没的尸体,那泥泞的土面上,隐约露出了数张人脸,还有从泥里探出的手指,翘起的腿,侧身时未能被掩埋的胯
    当真是尸,这洞里竟埋了这么多的尸。
    这化乌山上怎会有这么多的尸,料想定与这秋寿庙脱不开干系。
    可是有尸却无魂,只方才佛像后有个似鬼非鬼的东西。
    容离后背拔凉,缓缓躬身,将手中的提灯的往泥里露出的人面照,只见那一张张脸血肉模糊,分明是才死不久的,有些个人的脸上鼻头双耳俱无,有些个半张脸被啃没了。
    这种种惨状,好像是被恶鬼啃食。
    容离心下百般不愿碰这些脏东西,站在原地连一步也未多迈,轻声道:这些人怎会被埋在此处,是谁害的他们?
    她话音一顿,又说:他们的魂呢,方才我在佛像后看见的,又是什么?
    那黑黢黢的小猫却不畏脏,绕开了露出泥面的人身,缓步往里头走。
    你去哪儿?容离连忙喊道。
    莫慌。华夙声音渐轻,已是越走越远。
    手中一盏灯幽幽亮着,容离心下略微有些慌,足下似生了根一般,可焦灼的心绪却要推着她跟上前。百般思索,她不得不迈了出去,愈走愈急,差点踩着了一只手。
    洞穴深处,黑猫再度软了身,一个高挑纤细的黑影骤现,黑袍曳地。
    华夙将遮在头上面上的黑绸揭了,发辫露出了小半,侧脸瘦得凌厉。她轻嗤了一声,手蓦地一抬,将地上一具躯壳捞了起来。
    那人面上全是血和泥,看不清模样。
    容离脚步一顿,这是活人还是死人?
    将死未死。华夙往这人面上一抹,覆面的血泥消失不见,一张貌不惊人的脸露了出来,是个女子。
    容离把灯提近,倾身看清了这女子身上穿着的衣料,眸光缓缓下落,瞧见了她的裙角和一双玄色的绣鞋,这
    这女子穿的,与佛像后的那个影子一模一样。
    女子和埋在土里的那些尸体不同,她身上虽沾了血污,也有伤口,但脸面尚好,未缺胳膊断腿。
    何谓将死未死?她咽了一下,嗅见这浓郁的尸臭,胃里一阵翻腾。
    华夙捏着这女子的后颈,眸光冰冷地细细打量,好似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她阳寿未尽,但魂已离体,若其魂再不能归身,便当真要死了。
    那佛像后面的容离犹豫。
    华夙松开手,这女子扑通一声坠地,是她的生魂。
    是生魂,便不是鬼,难怪未嗅到鬼气。
    容离回头看向来处,轻着声问:那他们为何未成鬼,他们的魂又去了何处?
    华夙极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冰冷凌厉。她蓦地倾身向前,与容离那苍白的脸仅余下一指之隔,你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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