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一个时辰,要从此地极重的威压里逃出去,否则,就是自愿献身。这只不过是故意戏耍他们的把戏罢了!
    惺惺作态,虚伪至极
    少年的眸子注视过来,他像是笼中拼死相搏的困兽,眸中泛起了猩红的血气。
    我定要杀了你。他咬牙狠道。
    僧人看向浑身狼狈的少年,只见他的眸中,充斥着令人心惊的滔天恨意。只不是蜉蝣妄同天比寿,想与日争辉罢了。
    那贫僧便静候尊驾。僧人客气地笑着回礼。
    *
    那双充斥着仇恨的眼睛,终是与面前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重叠起来了。
    南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失神重复道:是你,竟然是你
    当年那个被他随意戏耍,如蝼蚁般卑贱的孩子,竟成了九州的剑尊,甚至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闻言,喻见寒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他勾起嘴角缓声道:尊者可算是想起我了。
    他早已不是那个轻易将恨意写在脸上的少年了,要知道,在剖骨剜心的折磨中日复一日地煎熬,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
    它能让人理智,更能让人理智到极致地疯魔。
    尊者不是说静候尊驾吗?他微微凑前了去,压低了声音。
    隐藏在暗处的捕食者终于迈着优雅的脚步,一步步踱到了猎物面前,他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我可是一直在注视你呢。
    他已经彻底撕碎了温和的伪装,眼中是极致的恶意:不然尊者以为,当年我恰好得知初雨镇的血案,闯入佛恩寺杀层念,又恰好被你看见三言两语听你诱导,去屠了魔门,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喻见寒意有所指,他勾起嘴角:真的只是因为你聪颖,我愚钝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雀鸟,可真正身在局中时,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最可怜的蝉呢?
    喻剑尊起身,他俯视着身前的虫豸,笑道:虽然我对一切对手都抱有足够的尊重,可尊者也不要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他垂眸随手收拾了桌上的冰盒,缓声给了那人最后一击:尊者总是哀叹,没人会信你被人暗害,种下魔息。
    但是,他们是信的。
    他们
    僧人霎时骇然地瞪大了眼,脸色煞白,他的心飞速狂跳着,几乎要从胸膛跃出。
    哪怕是得知喻见寒就是幕后之人,他都不曾像此刻般慌乱失态,语无伦次:你怎会?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知道他们?
    喻见寒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手中冰盒:佛恩寺掌权首座,百年不曾露面,竟还能稳坐至尊之位尊者就没有好好想想为什么吗?
    自然不是因为你有多强,或者多得民心,这可得好好感谢他们。喻见寒笑了起来,他们信你,也猜测或许暗处有人设局,所以将你像傀儡一样地架在这里,想用你把我诱出来。
    南箬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他眼中大滴大滴地落下了泪,神色恍惚,竟是一时身形不稳,竟从矮榻上跌落在地。
    哈哈哈哈哈。他神情癫狂地笑出了声,笑声苍凉悲戚,原来原来这偈心殿不只是你喻见寒造的牢笼,更是他们设下的诱局!
    想我南箬一生,大道顺遂,身居高位,直至入易云庭称尊,本以为是这天下主宰,没想到
    他凄厉地长笑:竟只是你们博弈的棋子罢了!
    随即,他又扭曲怨毒地狞笑出声,眼中全是狠毒:喻见寒,你斗得过我,你斗得过天吗!
    天总会暗的。喻见寒好脾气地回答,因果循环,日月交替,太阳落山了,天不就暗了吗?
    喻见寒看了一眼殿外,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他最后看了瘫倒的僧人一眼:易云庭从不养废人,你至今未被除名,于佛门称尊,存在的价值便是作为他们的诱饵。如今,这诱饵被抛下,鱼也咬了钩
    尊者不妨猜猜,这上钩的鱼,究竟是谁?他似笑非笑,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打开了盒盖:对了
    冰晶般的曳禅花悬浮在他的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他看向这件稀宝,抱歉地笑道:一瓣曳禅净万魔,此物遇魔气着实刚烈。但是
    喻见寒的眸色深了下来,变得漆黑如墨,他周身气息依旧温和干净,但掌心却无端凝起一缕黑气。
    僧人愣在了原地,他眼角还挂着泪,但整个人却陷入了一种彻底怔愣的状态:你,你是
    只见黑气亲昵地缠绕上了曳禅花,随即,它瞬间狂暴肆虐,霎时撕碎了这朵传说中克制魔气的圣物。
    一切只发生在转眼之间,克制万魔的曳禅花,无声无息地湮灭在魔息之中,连一起异样都不曾有。
    喻见寒略感可惜,他微微叹气道:但是我要赠尊者的,却不是这朵稍后自会有人将它送来。
    到时,还希望尊者笑纳。
    喻见寒注视着那人,墨瞳深处似有深渊漩涡,他认真道,像是关切的叮嘱,又像是下达的指令。
    他收好了空盒,缓步向门口走去,心情颇好地勾起了嘴角。
    出了这扇门,他依旧是威名远扬万人崇敬的九州剑尊,而那人将成为修真界之耻,他的名字将被钉死在罪人碑上。
    诱饵放下了,他们很快便会有动作。
    想必明日的佛恩寺,定是热闹非凡。
    第23章 善因起(三)
    一个时辰后,谢迟悄无声息地安排好了石碑处的一切,便回到敛心殿与喻见寒会合。
    他大步走入殿中,扬扬下巴,眸中闪过一丝暗光:都办妥了,就等着看他们明日的揭碑大典如何收场吧。
    喻见寒却皱起了眉,他起身迎了过来,却径直伸手虚扶住了那人的胳膊:阿谢,你的脸色不太好。
    红衣青年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会被发现,随即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我只是在那块破石头上耗费太多力量了。你也说过,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心魔存在了,我自然也没法汲取力量恢复。
    也许他垂眸笑了笑,用不了多久,我就没法再维持住这具身躯。他夸张地松了口气,开玩笑道:到时候,你可就解脱了。
    话音落下,谢迟只感觉自己手臂上传来的更大力的紧握,他看着喻见寒紧锁的眉头,不禁失笑。
    喻剑尊对苍生悲悯,原来我也是苍生之一。
    想他被喊魔头那么多年,正道无不对他喊打喊杀,百姓无不憎他惧他,如今却来了个心软的后辈,倒还为他担忧起来了。
    谢迟心里顿感好笑的同时,却不禁漫上了一丝莫名的酸涩。
    就像是在无尽的极寒黑夜里,他伸手捧住了一盏暖黄的灯,瞬间便从冰窖脱身,寒意散尽。
    阿谢,不许说这样的话了。喻见寒紧攥住他的手臂,神色认真地交代,像极了凡间迷信的人。
    轰
    还不等谢迟开口说些什么,只听见远远有雷鸣之声隆隆作响,像是晴日里无端炸开了万钧雷霆,一时间在三千宫殿中回响传递,震彻群山。
    随着雷霆传来的,还有一种极其刚烈的金戈之气。
    像是无数利剑霎时铮然出鞘,剑身泛着凛冽的寒光,杀气瞬间聚集,甚至隐隐凝固住了空气。
    这是喻见寒愕然抬头看向殿外,诛灭剑阵开了?
    谢迟自然也能感受到这股极其逼人的威压,他皱眉道:好惊人的气势,只是佛门里,怎会布置下这般厉害的剑阵?
    佛剑非同门,他们怎会在自己的内山里,用别人的护山阵术?
    喻见寒却径直拉着他往外疾驰而去,他却来不及慢慢解释了,只得粗略地交代下背后的缘由。
    阿谢可还记得那块玉牌,那正是当今佛门首座南箬尊者赠予我的。他被人种下魔息,为了护住佛恩寺,只能对外宣称闭关。因担心贼人趁虚而入,承昀宗便秘密受邀在内山布置了诛灭剑阵,一有异动,剑阵自启。
    等看清他们奔去的方向,谢迟心里突然一紧,似乎之前忽视的东西,被重新串联了起来。
    这个方向他沉声道:我方才在石碑处时,曾隐约感觉到了一股魔气,就是这个方向!
    魔气
    闻言,喻见寒适时地皱起了眉,他神色间皆是凝重:或许是那幕后之人,终于现身了。
    囚禁叶深的敛心殿与佛门至尊所居的偈心殿自然相隔甚远,而在佛门内山,他们作为宾客也不好过于张扬,直接施展御风遁行的术法。
    所以等他们赶到时,偈心殿前已经乌泱泱围了不少的人。
    只见巍峨的大殿前落下了淡蓝色水幕般的结界,看上去温和清澈,但其上隐隐传来冰霜般的锐利寒意。
    敢问这位小师傅,此处发生了什么,是有人闯殿吗?喻见寒唤住了人群最外的一名僧人。那人正满脸焦灼,他回头见来人竟是喻剑尊,终于将嗓子眼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但场面依旧混乱不堪,僧人紧锁着眉,额上甚至急出了汗。
    喻剑尊!他竟是顾不得礼节,惶急道,不是有人闯殿,而是
    他似乎难以开口,挣扎片刻,还是选择破罐子破摔了:引动剑阵的,是南箬尊者!
    什么!喻见寒难以置信,他皱眉透过前方的缝隙,看向了大阵里。
    只见一模糊人影在剑阵中央晃动,他周身被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环绕,几乎难辨面目。
    剑尊大人,南箬尊者是入魔了吗?僧人颤抖的声音传来,他竭力想挤出一抹笑,但眼中皆是惶恐茫然,结果最终露出一副扭曲的表情。
    不会的,定是有人暗害。喻见寒缓声安慰了他,他忧心地看着面前闪烁微芒的庞大结界,沉声道,只是诛灭剑阵为承昀宗所布,我虽是监造之人,却也无力停下它。
    等等身旁的谢迟却打断了他的话,青年的眸光深沉,他看着阵法中魔息缠身的那人,唇边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是谁同你说,南箬被人种下魔息的?
    喻见寒似乎不解其意,却也老实回答了:当年我于佛恩寺斩杀一恶僧后,南箬尊者便私下寻到我,他同我说,自己被恶徒所害,种下不可拔除的魔息,之后又被佛恩寺的叛徒囚禁,得我无意相助,这才脱困的。
    他见谢迟看着那人的眸色愈冷,嘴角讽意更甚,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连忙解释道:我探查过了,他经脉紊乱,体内确有魔息。之后,承昀宗也派了姚孟澜长老前来诊治,与我结论一致。
    姚孟澜听到这个名字,谢迟微微一怔,他喃喃重复了一遍,却又立刻回了神。
    他终于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喻见寒,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谢迟磨了磨牙,恨铁不成钢道:我竟是不知,喻剑尊如此好心。
    还不等喻见寒开口,他立刻接了下一句,面露嘲讽。
    更如此好骗。
    喻见寒皱眉,似乎开口想要辩驳,但却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你可知道,他这通身的魔气,不修习个百八十年练不出来,其中还掺杂着血孽,手上的人命定不会少
    他越说越生气,就像是见着自家的三岁孩童总在一步三跟头地摔,可始终不长记性。
    魔头能怎么办呢?
    魔头就只能给被人当枪使还乐此不疲的剑尊开开窍、明明理了:这个和尚,就是把你们当猴儿耍。他说他是被人害的,你们就信了?是不是缺心眼!
    他也就能骗骗你们了,我既为魔修,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身旁一直听着的僧人倒也顾不上面前之人的魔修身份了,毕竟九州剑尊都在自己身旁,这便是最定心的良药。
    他满脑子都是谢迟的话,只哆哆嗦嗦双手合十,颤声说出了自己所知的消息。
    喻剑尊,或许这位施主所言非虚
    见两人将目光投向了他,僧人微微缩起身子低下了头,他默念了一句佛号,竭力冷静道:佛恩寺近来得了一件圣物听说,听说为了让尊者伤情稳定,明日能出席揭碑大典,好破除他重伤卧床的谣言,长老们便取来了圣物研作香料。
    谁知这香一燃,尊者便这样了
    这香里掺了什么?谢迟追问。
    僧人挣扎片刻,他咬牙道:曳禅花。正是制作鉴心丹的主药曳禅花。他闭眼颓然回答。
    此言一出,几人之间便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寂。
    曳禅花对于佛性深厚的人而言,是大补大善之物,而对于身藏魔息的修士而言,便是致命的毒药。而且,假若南箬真是被人种下的魔息,曳禅花便是祛除魔气最佳的解药。
    而看如今他这般癫狂入魔的模样,与服用了鉴心丹的魔修一模一样,恰好证明了他的魔息来源自身。
    突然,谢迟想起了那块玉牌信物,他眯起眼打量着不作声的喻剑尊,语气怀疑:等等,除了诛灭剑阵,你还做了什么?
    喻见寒还沉浸在真相中,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哑口无言,只是微微敛眸,沉默下来。
    终于,他还是在谢迟的死亡凝视下,低声回答了:我还
    他似乎难以启齿:给他寻了些治伤的药材。
    治伤的药材?想来这药材,没一件是好寻的凡品吧。
    谢迟心中的火气一下便升起来了,他看着低眉敛眸的剑尊大人,竟是有一种想狠狠掐一掐他脸颊的冲动,学着古板的夫子耳提面命嘱咐着,让他莫要再轻信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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