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两场战争

    卡琳城自港口至繁华的上城区是一截截宛如金字塔般的梯形结构，就像是堤坝一样。
    它是科瑞尔最古老的几座城邦之一，但面对如此巍峨壮阔的城市，李维的第一印象却是不怎么喜欢的起来。
    这座城市的人是真的多，而市场区更是人满为患，且混乱不堪，经常能够看到一些苍蝇小店开在一些难以置信的逼仄小巷里，从那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小窗里向外叫卖。
    而一些和城卫兵打好了关系的大商人们则索性将刚从港口拖来的大车停在大街两侧直接销售货物。
    它们普遍来自北方，特别是汲水城，比如最近开始流行起来的廉价小装饰、普通的魔法物品。
    李维一眼就能看出它们有着明显的工厂流水线作业痕迹...甚至还看到了他们泽兰迪亚的特产———炼金自行车...
    只不过这种制作精巧构造复杂的炼金物品在这个遥远的南方国度，则俨然成了一种‘奢侈品’，凡是骑着它的，不是穿金戴银权贵家的孩子，就是用它载满了货物的商人。
    看的出来，由于它无需饲料，也不需要宝贵的清水，载货量也不低，很受一些中小型商人们的欢迎。
    而卡珊林市面上最多最常见的一种货物，就是奴隶，甚至有些奴隶直接当街叫卖。
    他们脖颈上普遍拴着项圈和锁链，或者索性直接用麻绳打个草节，大多直接赤身果体靠墙站着，而往来的旅客或是商人们，则像是检查牲口一样掰开他们的牙口甚至是下身，粗略的查看一下他们是否有什么疾病。
    道路两旁还经常能看到明显因为营养不良而发育矮小的孩童，他们只敢像那些流浪的猫狗一样贴在大街的两侧佝偻着行走，或是蜷缩在阴暗的街角，小心翼翼的自口袋中掏摸出一些白色的颗粒物咀嚼着。
    李维借菲舍之口问一路尾随而来的兽人巴特尔，对方毫不在意的摆手解释道：
    那是鱼骨碾碎成的骨粉，大多是一些鱼干作坊剔下来的，根据北方流传过来的做法，将它磨成粉掺进饲料里，能够省下不少饲料，也能让牲口更有力气。
    还说街边的那些小‘牲口’们，手中的骨粉一定是从牧场的食槽中偷来的，若是被那些牧场主看到，一定会打断他们的手，让他们再也不敢溜进自己的牧场。
    很难想象，在这样一座毗邻‘诸神眷顾的光耀之海’旁，每天有着无数渔获出产的城邦，却依旧还有如此多的人口连填饱肚子都很困难。
    巴特尔似乎看出了菲舍他们的困惑，笑着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这和卡琳珊的传统有关，自从夏恩年代起，夏恩一世就宣布了所有人永久自由民的权利，经过千年的传承，这项认知已经刻印在了所有人的骨子里。
    但有些讽刺的是，当人在更基本的饥饿乃至生死面前，自由...就显得如此飘摇而可笑。
    由于卡琳珊的产业结构问题，这里虽然也有一些制造家具、盔甲、马车、服装等传统型作坊，却也用不上这么多劳动力的。
    加之这些传统手工业大多还有学习门槛，这些作坊完全可以利用聘用学徒的方式进行，于是大多数没有经受过教育的，就只有去港口争取一切苦力活儿，微薄的酬劳加上不稳定的日结工作，很难让他们积蓄起改变命运的第一桶金。
    不...长期挣扎在存活阶段的底层自由民，他们即使侥幸找到了份薪水不错的临时工有了些积蓄的钱款，他们甚至不会用来尝试掌握劳动工具，而是用那不多的钱买上一些口感更好的面包和谷物，或者较为体面些的衣服...
    这是...思维上的贫穷。
    权贵与商人们只要控制住食物价格，并阻止例如鱼骨粉这样的廉价‘饲料’的流通，那么就有大把的‘自由民’会选择在被饿死之前，将自己作为奴隶卖出，以获得活着的权利...
    而奴隶，就是卡琳珊最大的产出和特色商品。
    尤其是在安姆于海外开辟新的殖民地后，光是种植园、矿产的奴隶劳工需求，就是一个无底洞。
    这让卡琳珊的底层‘自由民’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贫困，让他们有限的认知中认为，只有生育更多的孩子，才能够摆脱这样的命运。
    但抚养更多的孩子，却只会让他们更加贫困。
    在奴隶来源及其广泛的卡琳珊，没彻底长大的孩童，是饱受歧视的，尤其是男童，甚至一条狗都比他们值钱。
    所以李维在他们眼中的看到的，大多空洞，而麻木。
    不...不仅是他们，在李维眼中，这似乎是这座城邦乃至这个国度大多数人的共同的特征。
    城外不时传来战斗的喊杀声与临死前的惨嚎，城内街道上却依旧如故，该叫卖的叫卖，该干活儿的干活儿，最底层的自由民则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寻找着能够‘出力’的外地商客们，亦或是‘善良’的肥羊们。
    随着他们登上城区的最上层，远方的视界顿时清晰起来，东边的城门外，是一片绵延无际的金色沙漠，唯有东北方向有着些许绿洲点缀的平原，那是通往卡琳河与行进山脉的主干道。
    这时就可以看到城外大概两公里的地方，有着几个黑压压的方阵，正被一群铁骑驱赶着，如同潮水般慢慢向卡琳城涌来。
    可这些攻城的‘士兵’，却让李维感到一言难尽。
    阵前一名明显还未长成的孩子，举着把生锈的柴刀，被身后的人群裹挟向前，前方茫茫多的尸体似乎让他感到了恐惧，他突然哭喊着想要回头。
    一只从城头飞来的利箭就穿透了他的胸膛，茫然倒下，被身后的人群踩踏而过，半个身体埋进黄沙，就像是还没能从淤泥里开放的花朵，就已经提前枯萎。
    一名老人突然抛下了手中的镰刀，举起枯瘦的双手，干涸的眼眶涌现出浑浊的泪滴嘶声喊道：
    “卡琳珊的西尔帕夏啊！我愿意为您贡献更多的税务，我还能继续干活儿，请您...请您宽恕我们这些罪人吧！”
    噗嗤！
    下一刻，他的脑袋飞天而起，在坠落的半途，茫然的凝望着苍穹。
    身后一名督战骑士挥舞着滴血的刀刃，怒喝道：
    “向前！向前！后退者斩！”
    这些人的使命，就是去死。
    用他们的尸体，将护城河填满，成为身后这些骑士们的垫脚石。
    “没有任何意义的战斗。”菲舍不由评价道。
    “这是对战争的亵渎。”
    身为战士的霍兹同样对这种近乎屠宰场似的战场感到不齿。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正如巴特尔所说的那样，无论以城外叫阵‘大军’的数量还是质量，根本就没可能攻破卡淋城的城门。
    即便城内的这瑞登联合会在李维他们看来同样是一盘散沙，但仗着城池之利，没有几倍的数量，亦或是足够的施法者，还是很难打下来的。
    不得不说，眼前这血腥的场景的确让人看得不太舒服，不过李维也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这里...不是他的领地，他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龙，他来这儿只是考察下市场，顺便解决自家领地人力短缺问题的。
    况且由于旅途中遭遇了一场意外，随时可能被提亚玛特的爪牙盯上，身份敏感，此时并不太适合干一些受人瞩目的事情。
    只是他看着城外正逐渐递增的伤亡，却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要让他说哪里不对劲的话，他又说不上来。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一旁的兽人巴特尔再次打断了他的思考：
    “嘿！菲舍阁下，你看，前面街区拐角，就是我们瑞登联合会旗下的奴隶场之一，我向您保证，它可能不是整个卡琳珊规模最大的，却绝对是品种最齐全，质量最好的。”
    就看到这头一点都不像兽人的兽人稍稍贴近菲舍的耳畔，正好在他脑袋上方说道：
    “如果您对高品质的精灵感兴趣的话，我们也有从北方维尔达斯森林偷猎走私过来的木精灵，保证原装正品，只是这类价格稍微高一些，可能要经由拍卖会，不过以我私下找的关系，您只要付出比底价稍高的价格，就可以提前提走，怎么样？”
    “！”李维顿时惊了。
    感情菲舍的癖好都已经传到南方的卡琳珊来了吗...要是照这进度，该不会再过些年月，这个红袍光头佬的光辉事迹直接传到东陆塞尔去了吧...
    却见菲舍一脸肃然的反驳道：“你看我像是那种喜欢玩弄纯洁精灵的法师吗？”
    巴特尔嘴角微抽，心说何止是像，我看您就是好嘛！
    眼见推销受挫，他讪讪的笑了笑缓解了番尴尬，也并不气馁，反而转向一旁的霍兹继续安利道：
    “霍兹阁下，其实我们这儿也有不少半兽人奴隶，都是为了迎合一些贵族需要，长期配种驯化，即保留了半兽人的野性与一些兽类特征，又兼有人类相对娇小的体型与温婉，不如这样，我待会儿就差人去整一只送您先尝尝先？”
    霍兹不由咽了口唾沫，偷偷瞥了一眼抱着膀子坐在菲舍肩膀上的自家老板，还是赶紧摆手道：
    “我有老婆的，不整这些的。”
    感觉自己撞亡灵了的巴特尔依旧不死心的看向罐头似的‘骑士’艾黎：
    “这位骑士兄弟，有没想过成为那些手刃恶龙，营救公主的勇士啊！我们这里还有位从泰瑟尔‘营救’出来的公主，她可是在泰瑟尔境内二王纷争期间遗失的王室血脉，在我们这里不用屠龙，也不用你去营救，只要花点钱，就能给这位饱受战争苦难的公主找个温暖的家啊。”
    这穷追不舍还花样频出的推销不仅将李维给听楞，便是见识多光的菲舍和霍兹也不由对这名业务熟稔的兽人多看了一眼...
    人才...不，兽才啊！
    “可我是雌性啊...”
    盔甲的缝隙中传出艾黎清脆而魅惑的声音。
    让久经阵仗的巴特尔也不由心中一荡。
    眼见这头兽人就要继续开口。
    ‘啪叽’一声。
    李维一鱼鳍甩在菲舍的后脑勺上，让他干点人事。
    脑壳儿上瞬间红肿了一片的红袍法师赶紧摆明态度：
    “咳咳！可以了！我们刚经过海上的跋涉，准备找个旅馆先歇息一晚，再考虑奴隶的事儿，你先下去吧。”
    “好的，好的，没问题，如果诸位有需求的话，街上随便找个孩子让他来港口第六街区找税务官巴特尔就行了！我巴特尔一定第一时间赶到！”
    巴特尔正本能的准备引荐一下跟他有关系的旅馆，眼看这位红袍大法师面色不愉，赶紧告退道。
    可这样的‘大客户’，他又哪里舍得真的断了线索，若不是菲舍是名大法师，害怕引起对方的不快，他甚至都想在路上花点钱找个孩子帮他跟着，以确定对方落脚的旅店。
    眼见那名锲而不舍的兽人终于走了，菲舍和霍兹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感觉若是任由对方这么继续推销下去，他们在自家老板面前就要保持不住原则了...
    片刻后，他们一行人就随意找了家档次中等的旅馆定下了几间房，并于其中最大的那间聚在了一起。
    在架设了几道诸如防备法术窥视、防备魔力干涉等防护法阵后，菲舍利用一块挂在墙壁上的镜子作为媒介，通过沿途史莱姆组成的移动梦网节点，联通了远在泽兰迪亚的伊格。
    画面起初还有些模糊，不过很快沿途的史莱姆在卡卡的指挥队列下，线路终于稳定了下来。
    伊格的第一句话就让李维不淡定了：
    “提比利乌斯冕下，根据最新的战况，月影群岛的北地岛港口已经沦陷，路斯坎欧曼之岛的铁堡也岌岌可危。”
    “咕嘎？这么快！”‘咸鱼’李维惊了。
    虽然从路斯坎的‘幽灵船’战术就看的出来，路斯坎的战略方针就讲究一个类似‘闪击战’的快准狠，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这才几天啊？光是航行也是要时间吧？他们这是飞过去的吗？
    还有这月影岛也太弱鸡了吧？
    就听见伊格道：“他们应该也掌握了类似我们梦网远程通讯的奥术技术，几乎就在您于耐兰瑟尔与路斯坎‘幽灵船’冲突后，他们位于罗瑟姆岛的战舰当天就向北地岛港口进行奇袭，而他们的主力部队于两天后抵达寇林群岛后，才正式向月影群岛宣战，事实上他们那时候已经将北地岛港口给打下来了，只不过碍于其他势力通讯上的迟滞，所以直到现在，很多势力依旧不知道，路斯坎正在全力围攻肯迪克王朝的王城铁堡，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够撑多久，不过按照双方军事实力上的差距，如果没有其他实力插手的话，路斯坎攻下铁堡，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整个房间里，寂静无声。
    李维眼中幽深，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道：
    “看来，所有人都依旧小看了阿克勒姆啊。”
    是的，他们从来都没有轻视过那位野心勃勃的奥术兄弟会会长。
    却依旧低估了他计划受挫时，那孤注一掷的魄力...与疯狂！
    ......
    同一时间，残阳如血的卡琳城外，西尔帕夏看似浩荡而来的四万大军在接连几次进攻受挫后，就扔下大片倒在血泊中的平民军尸体开始撤退了。
    让这场看似血腥的战争，在李维他们看来简直有如儿戏，尤其是和北方大海上那场没有多少声音透露出来却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的那场闪击战的映衬下。
    只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几名身着黑色袍子的人影出没在了布满尸体的战场上，低声吟唱着：
    “死者之神！
    “伟大的米尔寇！
    “我祈求您来自黑暗的眸光！
    “祈求您让遗落战场的亡魂归乡！
    “我神万祈！”
    在这阵阵交叠于一起的吟唱声中，在常人看不见的某个层面中，一道道漆黑哀嚎的亡魂冲天而起，透过无形的大门，通向未知的亡者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