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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驸马黑化前 第25节

    丧母之时她才十三岁,正是青春懵懂之时,对于男女大防更是浑然不知。她师从崔晏时,萧漪澜常年陪伴在侧,却并未尽到教引女官的职责。
    那件事她未曾归罪于任何人,只怪自己太过轻率,误将浪子当良人。可后来萧漪澜的所作所为,却如何能不计较?
    母妃生前说过,不要无故欺负人,但若有人敢冒犯你,就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让他此后想起你都会做噩梦。
    可是母妃没有告诉她,对于前世的仇人又该如何?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董飞銮领着裹得厚厚的葭葭进来了。
    怀真一把接过,将脚步虚浮的葭葭带到寝阁中,让董飞銮在最暖和的地方打了地铺,将浑浑噩噩的葭葭暂时先安置好。
    董飞銮心不在焉地收拾好,便告退出去了,那眼神活像寻找耗子的猫儿。
    怀真守在葭葭身边,如坐针毡般难熬。
    我究竟在等什么?她有些茫然地自问,我又能做什么呢?
    “来人,”她霍然起身唤道,“来人!”
    素娥和姮娘疾步进来,在珠帘外行礼。
    怀真快步走了出去,一把抓住一个,压抑着迫切而激动的神情,道:“派人悄悄去长秋宫附近打探一下,若有异常,速速来报。”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怀真会下这样的命令。
    “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怀真神色一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是,公主!”二人转身退下了。
    **
    久违的辛谧突然露面时,怀真派出去打探长秋宫的探子还没回来。
    “让开,我们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迎公主去温德殿侍疾,陛下病危。”阁外响起冷厉尖锐的声音。
    怀真悚然一惊,转身奔进寝阁,俯身将葭葭连同被子一并抱起,藏进了衣柜。
    葭葭病中难受,原本就睡得不踏实,这样一折腾,立刻醒过神来,握住她的手问道:“公主……何事?”
    怀真贴在她耳畔道:“出事了,其他人可能会被看管住,待我走后,你设法逃出去,给长信宫报个讯,就说鲁王和皇后意欲逼宫,让七殿下千万保重。”
    “辛司簿,未得公主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公主寝阁。”帘外传来激烈的吵闹和推搡。
    怀真使劲握了握葭葭的手,嘱咐道:“葭葭切记,一定要把话带到。”
    “您放心……”葭葭打起精神,气喘吁吁道。
    怀真深吸了口气,抬手拉下了帷幕。
    辛谧带着十多名高大健壮的嬷嬷,转眼间便闯了进来。
    两人隔着珠帘对望了一眼,她迅速低下头去,行了个礼,神色恭谨却冰冷,“陛下突发疾病,请公主速去温德殿侍疾。”
    怀真心知有诈,冷声道:“如今统领六宫的是张娙娥,还轮不到王家的走狗来我门前狂吠。”
    辛谧语调平平,头也不抬道:“张娙娥对皇后不敬,已被杖毙,尸体此刻还晾在道边,殿下若不信,可遣人去看。”
    怀真浑身一震,脸上再无血色。
    辛谧道:“侍候公主更衣。”
    ‘砰’地一声闷响,灰头土脸的董飞銮被丢了进来。
    怀真愕然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辛谧淡淡道:“一个贱婢而已,犯不着我们动手。”
    董飞銮爬起身,满面泪痕地瞧着怀真,眼中尽是挫败和恐惧。
    “还不快去?”辛谧不耐烦道,“公主是金枝玉叶,难道要让这些粗鄙下人侍候?”她说着扫了眼身后那群健妇。
    董飞銮抹了把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沉默着侍候怀真一件件穿好衣服。
    **
    温德殿周围早被重兵包围,阶前甲士林立,气氛萧瑟而冷肃。
    暮色苍茫,鲁王一身重甲,腰配宝剑,神情倨傲,漠然立于出檐下,看到怀真时,神情略略一缓。
    怀真忙挣开众人的挟持,奔过去行礼,“见过四皇兄,父皇、父皇究竟怎么了?”
    鲁王哀叹道:“父皇回銮时,因地面有冰,御辇在含德门倾覆,以至于受伤昏迷,御医初步诊断,应该是——”他顿了顿,别过头道:“中风。”
    怀真双腿一软,鲁王忙一把扶住,温言安慰道:“怀真,父皇平日和你最亲,你快去陪着他吧!我已命人八百里加急,传令扬州刺史部,所以抱善很快就会回来,和你一起侍疾。”
    怀真此刻方知什么叫世事无常,原来,一切真的不能用情理来忖度。
    她这一日来虽内心忐忑,但想着有执掌乾坤的父皇在,任谁也翻不起风浪。可她万万没想到,一旦父皇出了意外,那么再荒谬的事也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女官带人出来迎接,自鲁王手中接过失魂落魄的怀真,轻声道:“公主,请吧!”
    怀真任由她们扶着,回头望了眼殿前石灯台中闪烁的微茫火光,心头也有些迷惘起来。
    宫女打起帘子,拂面而来的暖香令她脑中愈发混沌。
    穿过一排排枝灯一道道薄幔,终于到了皇帝寝阁前。
    隔着流光溢彩的珠帘,只见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几名御医来回走动,围着御榻忙碌。
    怀真定了定神,侍立在柱子旁的宫女躬身打起了帘子。
    榻前铺着厚厚的玄色金文丝毯,一脚踩上去晕乎乎地,如在云端一般。
    怀真慢慢地走过去,拨开了面前挡着视线的御医。
    御医在她耳畔说着什么,她没有听清,脑中嗡鸣得厉害。
    榻上口角歪斜、面色蜡黄的人真是四夷宾服八方来朝的大卫皇帝?
    先前听鲁王说到父皇受伤严重时,她心中并无概念,此刻看到这副情景,才觉得满心悲怆彻骨寒凉。
    有人扶住她的手肘,带着她在塌边坐下,俯身安慰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公主莫要伤怀,保重。”
    怀真怔怔抬起头,按下胸中的酸楚,哽咽着问道:“父皇会醒来吗?”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看到御医面泛难色,“臣等已为陛下服了通窍醒神丸,若一切顺利,两个时辰后便可见分晓。”
    “我会在此守候的。”她温声道。
    前世父皇也曾有过中风,但绝非此时。
    当时葭葭几个月了,她和谢珺一起奉诏进宫侍疾。
    皇帝子女众多,但平时甚少与孩子们亲近,以至于到了病榻前,无论他们真心还是假意,他都觉得厌烦不自在。
    因此无论诸王王妃还是公主驸马,也都只是走个过场。
    怀真亦不例外,彼时父女依旧在冷战中,多留一刻她都觉得难受。
    奈何人在病中多脆弱,尤其是暮年之后,皇帝看着昔日承欢膝下的爱女如今形同陌路,说是心如刀割也不为过。
    他有意修复破裂的感情,便授意殿都知多创造机会,延长怀真夫妇留在宫里的时间。
    奈何怀真病弱,又满心怨气,敷衍程度比兄弟姐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请过安后站一会儿便以体力不支为由,下去歇息了。
    儿女们凉薄至此,皇帝并不意外。人与人之间是以心换心,他自认为平生并未对他们尽过多少为父之心,那么也怨不得他们只做表面文章。
    可是怀真不同,她的叛逆和冷酷折磨得他一颗老心千疮百孔。
    父不言子德,子不言父过。这是圣人之语,他不信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宁折不弯,就连婚姻大事也能轻率如儿戏,他还有什么法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珺看到他们父女如此,心中唏嘘,自愿代她尽孝。
    怀真并不领情,反骂他死脑筋,并告诫他再出风头势必会成为别人眼中钉。
    但他置若罔闻,亲侍汤药、擦洗翻身、悉心宽慰病中的皇帝,每一样都不输人子,并在皇帝面前说尽了怀真的好话,企图令他们父女冰释前嫌。
    但怀真心如磐石,九死不悔。
    他的一片赤子之心倒是感动了皇帝。
    **
    早先时候,这桩婚事是皇后故意为之,也是父女博弈的产物。
    皇帝从未满意过,甚至没少讥讽皇后心胸狭隘存心报复。
    且不说护国公府大不如前,谢珺乃继室所出,光董家和萧家的恩怨,他二人就难结同心。
    但皇后却说她并无私心,是从太常拟的驸马人选中精心挑出来的青年才俊。
    皇帝知道怀真的性子,她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婚事,也做好了为了爱女的幸福和礼官们打口水战的准备。
    可她倔强地令人生恨,不仅没有给他施展恩惠的机会,还欣然应允,甚至在婚前暗中约见准驸马。
    皇帝一口恶气梗在心头良久,最终只能撒向无辜的女婿。
    新婚夫妇进宫省亲,怀真态度冷淡傲慢,皇帝怒不可遏,当着众人的面申饬谢珺,令他颜面大伤。
    谢珺夹在他父女二人中间左右为难,曾试图化解矛盾,最终两边不讨好,为了不让怀真为难,主动请缨外出讨逆……
    战事失利后,谢珺等人被下狱,皇帝心中曾经起过歹毒的念头。
    贻误军机是大罪,按律当斩,若是就此除去他,那么……朝中作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统兵的是皇子,纵使指挥不得当,也不能拿皇子治罪。
    驸马是皇亲,杀之亦能平众怒。
    皇帝迟迟未下定论,是因为得知大腹便便的怀真四处奔波,想要救出牢狱中的丈夫。饶是如此,她也没有进宫来求他。
    女婿终究是外人,纵使没了还可以再找。至于遗腹子,有皇家供养,自可余生无忧。这桩婚姻就当是教训,兴许下次她便学乖了?
    朝中主张杀谢珺的人远比保他的人多,但哪怕是怀真,也不知道皇帝本人曾动过杀念。
    天意捉弄,那个他曾想除掉的年轻人,最终却成了他病榻前最大的慰藉。
    皇帝曾经的杀意和后来的愧疚,谢珺都不得而知。
    他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从怀真倔强冷硬的外壳下,看到了她的彷徨和挣扎。他也从病弱的皇帝身上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无奈和悔恨。
    有时候他觉得怀真太绝情了,若换作是他,哪怕只是假意逢迎,也不会令老父失望至此。
    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不同的性格,他吃过比她更多的苦,受过更多的不公,包括手足的欺凌,生父的漠视和亲母的打压。
    在他幼时,母亲几乎每晚睡前都在他耳畔喃喃念叨,告诫他要克制,要内敛,勿要露出半点锋芒,否则会丢掉性命。
    所以他不懂,怎么会有那般恣意耀眼的人?他不觉被她吸引,并深深迷恋上了她身上那近乎残忍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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