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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藏媚(重生) 第122节

    赵冉倏然怔住,然闻玉已不再看他。拿到了罪己诏,他连在这多待半刻也不想。
    身后骤然传来赵冉的颤音,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情真意切。
    “珏儿,你可恨朕?”
    然闻玉没有回答,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顿一瞬,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赵冉盯着他的背影,猛地靠坐在床榻之上。
    该是恨的吧,重雪恨他,韩萏恨他,连兰音也是恨他的,那么珏儿,也是恨的吧。
    赵冉一时不知道事情为何会眼下这般,分明……分明他方才见到赵珏的第一眼,也是真心想补偿他,想重头来过,当好一个仁和慈爱的父皇。
    怎么,就变成了眼下这般呢?
    赵冉心绪翻涌,这半日里大起大落,一时又呕出口血来。
    闻玉没有再管福宁殿中的人,这些年来他早已痛过恨过,可此时此刻,他已能将过往尽数斩断,他会去过自己生活,这宫里的一切都不再同他有关,他满心满眼,都只需跟着宫外那只等着他的小狐狸。
    闻玉微微勾唇,这一笑未再带半点冷意讽刺,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舒心。
    宫墙之外,云卷云舒,天光正好。
    无需胡为光带路,闻玉自己便能出宫去。
    行至御花园时,有宫人匆匆而来,直奔他跟前,朝他福身一礼道:“公子留步,庄贵妃娘娘有请。”
    闻玉脚下一顿,听那宫人道:“娘娘说,她那里还有些兰妃娘娘的遗物,希望公子带出宫去。她与兰妃娘娘相识一场,权当是她最后的一点心意。”
    闻玉微微敛目,沉吟片刻后道:“烦请姑娘带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晋江独发……
    朱漆宫门后的甬道中隐有人影快步而来,商丽歌掀了帘子,远远瞧着。
    然来人并非公子,而是个穿着宝蓝宫服的小太监,朝门口的禁军亮了宫牌,出宫后便绕到马车的另一侧,在车帘旁略停。
    “姑娘放心,公子已平安出了福宁殿。”
    商丽歌稍稍松了口气,小太监接着道:“公子出来后,福宁殿又召了太医,听德三公公说,这次情况怕是不太好。”
    商丽歌闻言,心中已是有数。
    “那公子呢,何时出来?”
    “贵妃娘娘的人请公子去了惠芳殿。”
    贵妃娘娘,庄贵妃?
    商丽歌微微蹙眉,说起来她倒也远远见过这位贵妃娘娘,长信宫大火之前,她去和兰妃辞行,正碰上庄贵妃从长信宫出来。她是安王生母,素日里也与兰妃亲厚,听说兰妃自焚之后,她忍着哀恸操持兰妃后事,连圣上那儿都少去探望,被宫里的其他后妃抢了先。
    她请见公子,应当不会横生枝节。可不知为何,商丽歌心下总是隐隐不安。
    “安王呢,可入了宫?”
    “这个小人也不知,不过昨儿个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确实未见安王。”
    商丽歌闻言一怔,之前种种迹象表明,安王与公子和兰妃皆是熟识的,而那近郊的景兰苑里还种着大片的墨兰,安王亲自看护,可见珍视。故而商丽歌一直怀疑,兰妃对安王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长信宫大火,安王应当不会无动于衷才是,可即便是商丽歌想错了,如今圣上身体有恙,安王既在澧都,又怎会不入宫?!
    商丽歌想着,面色霎时一白,立时沉声道:“快,去惠芳殿拦下公子,若来不及,找找安王是否在惠芳殿,请安王出面。”
    小太监闻言不敢耽搁,立时转身回宫。商丽歌又对丛云道:“命人去安王府看看,若在,请他接公子出宫。”
    丛云应是。
    商丽歌的心头“砰砰”直跳,她入不了宫,只能在宫外安排部署。但愿她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不然……
    商丽歌收紧握着车帘的手,一时心乱如麻。
    ***
    庄贵妃的惠芳殿离原先兰妃住的芷兰宫较近,与勤政殿的距离却还不如长信宫方便。庄贵妃得封妃位的时候迁居的惠芳殿,一住多年也是习惯了,之后封了贵妃也没再迁宫,依旧住在惠芳殿中。
    宫人领着闻玉入内,庄贵妃就坐在上首,一身宝蓝色凤尾裙绣金线芍药,鬓边仅一支五羽衔珠凤钗,眉眼含笑,端庄温和,比之韩萏位列贵妃时的张扬跋扈,庄贵妃则要和善可亲许多。
    她看着闻玉走近行礼,待宫人上茶之后她便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左右心腹。
    没有外人在,庄贵妃的眼眶不由微红,瞧了闻玉半晌,终是忍不住低叹道:“公子的这双眼睛,实与姐姐像极了。”
    这些日子她也一直有所猜测,今日得知闻玉入宫更是提心吊胆,眼下亲眼得见闻玉的这张脸,才算是落下心来。
    “你入宫一趟不易,是本宫起了私心,想要见你一见,原以为……你许是不会来。”
    “既是娘娘相邀,闻玉不敢推却。”闻玉道,“当年若非娘娘相助,我怕是未能顺利出宫,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闻玉了。”
    当年卫皇后自焚之前,托了宦官江寿喜暗送太子出宫,途中遇禁军搜查,若非当时的庄嫔受冲撞跌了一跤,将禁军拦下斥责,太子赵珏或许便不能逃出宫去。
    这份情,闻玉也是记着的。
    庄贵妃眸中微动:“本宫初入宫时也曾受过先皇后恩惠,那日机缘巧合帮了你,也算是还了姐姐的恩情。”
    “你如今长成这般秀丽男儿,姐姐若是泉下有知,定也是欣慰的。”
    庄贵妃笑道:“快坐,尝尝本宫这儿的新茶。”
    闻玉托了茶盏,抬眸道:“娘娘之前命人带话,说是有兰妃娘娘的遗物?”
    庄贵妃闻言又是一叹,命人将东西呈上来:“正是,之前问她讨了她宫里的一株墨兰,本还想着向她讨教种养之法,却不料……短短几日,竟是物是人非。”
    庄贵妃说着,心里愈是难受,悄悄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方接着道:“本宫不善侍养花草,又不放心交给旁人,正好你在,便索性让你带出宫去。兰音妹妹生前最爱墨兰,如今长信宫已成废墟,院中墨兰未有一株存活,这一株便也算是她的遗物,你留着,权当留个念想吧。”
    宫人将一盆墨兰搁在闻玉面前的茶几上,如今还未到墨兰盛开的季节,但这一株,瞧着还很是健壮,若是细心呵护,到了花期,定会长势喜人。
    闻玉垂眸看了半晌,微微勾了勾唇:“的确是株好的,若是败了也是可惜。娘娘心意,闻玉知晓了,多谢娘娘。”
    “本宫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庄贵妃摇了摇头,“不提这些,你如今苦尽甘来也是不易,看见你好好的,本宫也就放心了。快尝尝这新茶,若是喜欢,本宫命人给你备下,好带些出宫。”
    闻玉捏着茶盖,轻拂了两下上头的茶沫:“对了,怎么不见安王殿下?”
    庄贵妃神色微滞,似是不愿多提:“他这两日染了风寒,在府中休养,陛下这几日又身子不爽,本宫怕他过了病气给陛下,便没让他入宫。”
    “原是如此。”闻玉晃着手中的茶盏,看着茶沫起起伏伏,一会儿之后方将茶盏举到唇边,顿了顿,却又放下。
    庄贵妃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愣:“怎么,可是这茶沏得苦了?”
    闻玉笑了笑,那双与卫皇后极为相似的眼中却乍然多了些旁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庄贵妃从未在卫重雪眼中见过。
    “算上方才这次,已是娘娘第三次提到这茶了。”闻玉缓缓抬眸,“此茶虽名贵,却也不至于叫娘娘这般上心吧?”
    庄贵妃唇边的笑意微敛,然依旧神色温和道:“你母后生前,最爱本宫沏的金骏眉,是以本宫也想让你尝尝。”
    闻玉略略扬眉:“可我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
    庄贵妃笑道:“那公子以为,是什么缘故?”
    闻玉将茶盖一拨,指尖微倾,茶水便倾流而下。
    “闻某觉着,是因为这茶中加了些旁的东西,所以娘娘才会万分殷切地希望我喝下去。”
    室中一时只闻茶水淅沥,直到一盏茶连带茶沫尽数倒尽。
    庄贵妃微微蹙眉:“公子是觉得,本宫在茶中下毒?”
    “是毒,我猜是一种慢性毒,不会叫我立时送命,但一定会叫我在不久之后,暴毙而亡。”
    庄贵妃看着他,目色渐深:“本宫与你并无仇怨,说起来还有些渊源,何况多年以前本宫也算帮过你一回,如今又为何要杀你?”
    “我相信,娘娘那时候是真心想帮我,可惜,人心是会变的。”闻玉的眸光寸寸冷下,“娘娘帮我,是为我母后,如今杀我,是为了安王。”
    到这时,庄贵妃的神色才终于变了变。
    “娘娘一向不与韩氏相争,可到底是在宫里久了,这些诡计手段倒也学了个十成十。”
    庄贵妃淡淡一笑,也不再虚以为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因为本宫多提了几次茶?”
    “那倒不是。”闻玉伸手,在茶几上轻叩,“是因着这盆墨兰。”
    “这株墨兰本身没有问题,也的确是出自兰妃之手,可娘娘百密一疏,叫这盆里的土露了破绽。”
    庄贵妃不解:“本宫用的,也是兰妃院子里的土。”
    闻玉捏了一小撮土,在指尖轻轻搓开:“可土是新的。”
    “那又如何?”
    “娘娘方才说,这盆墨兰是兰妃相赠,若当真如此,那这土便不可能是新的。”闻玉将土洒下,又拿出帕子将手擦净,“因为兰妃,只会在夏季移栽墨兰,哪怕那并不是移栽的最好时候。”
    闻玉眸中微顿,他忽而想起种在小重山院子里的那一排墨兰,他也是在夏日的时候移栽过去的,那日恰逢商丽歌入小重山回话,见着他一边紧张害怕,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怕他将好好的墨兰糟蹋死了。
    那时的他觉得很是有趣,便索性将养花的活抛给了她。
    想到商丽歌,闻玉眸中的神色微微回暖,然只是一瞬,除了他自己,旁人未能察觉分毫。
    “为何要在夏日移栽?”
    闻玉回道:“因为教她种植墨兰的那人,就是在夏日移栽的。兰妃不是因为喜欢墨兰,才去种的墨兰,而是因为那人只教过她种这个,她才喜欢的墨兰。”
    庄贵妃怔了怔,反应过来:“你说的那人,是先皇后?”
    “不错。”闻玉道,“正因如此,若这盆墨兰当真是兰妃相赠,定是一早移栽好的,盆里的土也绝无可能是新的。”
    “是本宫疏忽了。”庄贵妃忍不住笑道,“世人都道公子闻玉满腹珠玑,算无遗策,公子风采,本宫今日算是见识了。”
    “只是不知,今日公子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公子可有算到?”
    “不急。”闻玉道,“还有一桩事待跟娘娘确认。”
    庄贵妃确也不急,左右人已在她殿中,无论今日是个什么局面,他都插翅难飞。
    “你问。”
    闻玉摩挲着指尖,音色如常,可望过来的眼却忽而叫庄贵妃如置数九寒冬。庄贵妃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凝滞了一瞬,只听他道:“敢问娘娘,这株墨兰既是刚从长信宫中所得,那么娘娘是否在大火之前,亲自入了长信宫?”
    闻玉起身,朝着庄贵妃走近两步:“若是如此,娘娘又同兰妃说了什么?”
    庄贵妃握着扶手的指尖骤然收紧,她迎着闻玉的眸光,良久才缓缓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提醒一下兰音妹妹,莫要恨错了人。”
    庄贵妃也起身,站在比闻玉更高一级的台阶上,正好能与闻玉平视:“本宫告诉她,她最该恨的不是韩氏,而是那个独宠韩氏,却冷落中宫的九五之尊。”
    “本宫还告诉她,将一个人伤得最深最痛的方式,就是找到他曾经的伤口,永远不可能愈合的伤口,在那上面,重新给上锥心刺骨的一刀,方才解恨。”
    见闻玉目色沉冷,庄贵妃却笑得愈发端庄温和:“兰音妹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如今这结果,若是她泉下有知,想来也会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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