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个让所有人都点头认可的家人,最幸运的那部分,则还能拥有一段琴瑟和鸣又长长久久的婚姻。
抑制剂的生产一直被把控在几大家族手里,昂贵的价格就能劝退大部分普通的群众。Omega 天然的体质已经把他们排除在这个社会的大多数行业之外,相比之下相夫教子才是被认可的正当和主流。
他们需要早早被标记,成为某个谁的附属物,才能在此后漫长的人生中免受信息素带来的诸多苦楚。
流通在黑市的劣质药物已经因为强烈的不良反应被谴责多次,可装在洁净玻璃柜里的抑制试剂还是如此遥不可及。
所以大多数的 O 会在刚刚出现分化预兆时就开始寻觅一个过得去的伴侣,疼爱孩子的家庭更是一定会早早把相亲这件事提上日程。
只要在第一次发情之前得到标记,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所以 Omega 总是依附于 Alpha 而活。
沈榭有些惴惴地等了一个上午,叶沉那里没有转来只言片语。
可能是在忙吧。他也没有着急,踩着软底拖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把抱在怀里的一大束白玫瑰插到花瓶里。
夏天就要到了,最近连续一周都是晴天,之前装饰房间用的小雏菊已经有些打蔫,替换掉枯败的花枝时还掉了几朵到茶几上。
他仔细地把那几片花瓣连同换下来的花束一起收好,用报纸包起来放到门外。这家鲜花外送是几个路口之外的花店提供的,此刻新鲜植物的香气开始很淡地在空气里沉浮。
沈榭抱着膝盖在沙发上坐下来。
距离午饭还有一些时间,金色的阳光从背后的落地窗涌进客厅,很温柔地包裹住这具清瘦的骨骼。
其实他也能做一个很合格的 Omega 的。
可是一个月前看到的那则招聘启事还是搁在心里,好像一个时不时撩拨一下的秘密。
沈榭是意外发情被叶沉标记的。
艺术学院毕业展的场地向来人声嘈杂,走来走去的人群在五月的热浪里掀起细微错杂的涡流。
当时他踩在凳子上帮同学挂一个相框,来回调整了好几次,一次回过头询问对方意见的工夫,就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昏沉的潮热从身体深处席卷过来。
当天叶沉给了他这间别墅的钥匙。
沈榭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避讳,从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对叶沉承认了自己是从福利院出身的事实。从社区到学校,Omega 的人生履历简单到几乎苍白。
或者可能就是这种干净的身世背景,才符合叶沉这样的人对情人的要求呢?有时候他会这样想,然后又忍不住感觉到一阵隐秘而荒谬的不安。
叶沉标记了他,但也没有再关于他们的关系多说过一个字。
或许一个有分寸感的 Omega 也不应该再问那么多。
这世界上有大把和他相同性别的人,因为一朝行差踏错就从此失去对自己人生的控制权,有的决定哪怕仅仅是相差几天也可能面临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在这社会最低贱的那一群人里面,也从来没有缺少 Omega 的存在。
而叶沉给了他优渥的生活,来自 Alpha 的庇护,以及最直接的,身体和信息素的安抚。
大多数 Omega 会在分化之后的几天到几个月内迎来第一次发情,而在那之后无论是找工作、社交,甚至房屋租赁条款都会对他们另眼相待。
是叶沉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让他至少不用流落街头、遇到随便一个更差的对象,或者在每一个发情期饱受那种刻进基因和骨髓的折磨。
他应该感到满足和感恩。
事到如今沈榭已经很少再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反而是在他们分开之后他有过一段在各种亲戚中间辗转的日子,人情冷暖利益交换这种道理,跨过一道坎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长歪成充满戾气的样子。
沈榭对家庭的印象很淡薄,有记忆以来的大多数童年生活反而是在社区度过的,十几个孩子住在同一个大院里的日子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因为年纪大一些的关系,他后来反倒经常是照顾别人的那一个。
社区福利院的宿舍窗外有大丛的芭蕉树,他到现在都记得深夜里雨水落在上面的声音,好像托着一段醒不来的梦,或者一场无止无尽的漫长旅途。
当他表现出一些分化成 Omega 的前兆时,倒是有过一些目的各异的人来询问过领养的事宜,不过当时他已经考进了本市的一所艺术学院。
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离开福利院的那天他这样对照顾自己长大的 Beta 阿姨说。
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这应该算是他长久以来一个隐秘的愿望。虽然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样的道路和生活,不知道那颗分化的种子究竟什么时候就会破裂发芽,但至少在当时他已经能够用自己的作品换来一些稿费,支付学业的代价也因为几项奖学金的覆盖而变得不那么困难。
而那之后几年的生活几乎平静到不可思议,那场尚未开始的青春期好像被隔空按下了暂停键,直到毕业前夕,他的身体上本该成熟一个腺体的地方都再也没有过额外的动静。
或许自己不会分化成一个 Omega 呢,有时候他也会这样想。
当时他已经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些新的朋友,也因为成绩出色而颇受专业课教授的喜爱。如果可以的话沈榭希望自己能够在一家插画杂志找到工作,或者去学校里教小朋友们画画。教师行业总是格外青睐 Beta,他也一定能够胜任其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父母的关照,没有伴侣的庇护,似乎也都不太要紧。
差不多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沈榭终于忍不住给叶沉发了一条消息。
他现在用的手机是叶沉标记他之后给他买的,比起之前几年里用的那只老旧的二手机要好用很多,不过沈榭平时没有很多人要联系,最多只是偶尔有一些约稿会找上门来。
他现在还是会接一些画插画的委托,帮出版社或是游戏公司设计插页和图标,大多是大学时就攒下的客户人脉。不过 Omega 的工时受到身体因素的影响太大,所以现在像这样的活也不会很多。
沈榭把手指移到对话列表的最上面,那里叶沉的上一条消息还停在一个月前,问他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
叶先生今晚还会过来吗?
他把这行字发出去,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您谈。
第4章
作者有话说:很长的一更 关于 ABO 搞了很多私设,大家随便看看好啦
意外的是叶沉的回复来得很快。
Alpha 大概是刚刚结束工作,只简短地回复说自己今晚有应酬来不了,让沈榭自己吃饭。
哦。沈榭慢吞吞地站起身。自己吃饭,这个形容好像是在敷衍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他去冰箱里拨拉昨晚剩下的虾。如果叶沉要来的话这种剩菜当然是不能吃的,为此他还专门花了半个下午炖了一锅莲藕排骨汤。
他很难得这样期待叶沉的到来,一整个下午守在厨房的时候也曾有过希望,但最终还是像这样,石子丢进小潭里,连个水花都看不到。
沈榭昨晚没有动那些虾,现在拿出来还有一半是完好的,包在保鲜膜下面色泽艳红。他对这一类的食材没有什么特别偏好,叶沉倒是喜欢,但总是嫌麻烦。
他看出这一点,所以如果有类似的菜都会主动帮对方剥开剔好。
不过既然今晚 Alpha 不来,那就无所谓了。
直接把玻璃餐盒放到微波炉里转了两圈,端着饭菜走到桌边的时候还有些漫无目的的空虚,思维好像突然被悬到空中,蜘蛛丝荡悠悠地晃。
结果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居然又闪了两下,下一秒叶沉的消息跳出来:你在家不是也会画画吗?
沈榭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叶沉的意思。
他在家做什么并不是秘密,二楼有一个房间就是专门为了他画画开辟的工作间,大面落地窗包裹住半个空间,从上午到黄昏都有很好的采光。
他是喜欢这个房间的,好像莲水湾居这个大茧里又精巧地套进一个小茧,推门进去有各色各样的画笔颜料,成叠不同品种的纸,松节油牛胆汁大小刮刀,一切沈榭熟悉的工具都分门别类收在墙边的架子上。甚至为了怕弄脏房间,他当初还特意给整个画室都铺上了新的墙纸。
让他惊讶的是叶沉居然还记得他昨晚说过的话。
沈榭想了想,打字回复:在家里太久了,想出去接触一下人群。
这当然只是一个理由。实际上沈榭这些年接单的数量渐渐变少,如果单靠自己画画,是绝对过不上现在这样的生活的。
他现在做的那些,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只是小宠物无聊的乐子。主人知道金丝雀被管束太严也会抑郁生病,于是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允许他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的一切都是叶沉给的这种念头有时候会让沈榭陷入一种说不清来由的焦虑。可是如果要正经出门找一份工作,这对一个像他这样的 Omega 来说似乎又有点太出格了。
他在分化之后去过一次民政中心修改身份信息,当时在场的 Omega 不少,也有一些 Alpha 陪着伴侣一起前来。并不是所有 O 都会在性别确定之后立刻发情,所以像他那样一个人办手续倒也不算突兀。
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领到新的身份证之后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小册子。
联盟保护 AO 之间的标记关系。
小册子的扉页上用很古板的隶书体印着这么一句话,封底的小字是 AO 关系调解协会的援助电话,一行八位数字,很规整又确凿地存在着。
但是真的成为一个 Omega 之后,你就会知道这世界上的 AO 关系有千百种,每一种都如人饮水,只是命运在特定生命中折射的某个形状。
沈榭握着手机,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问过了,一星期只要去一次,每次才一个半小时,不会很忙的。
那是个离他现在的住处不远的小画室,开了儿童绘画课程,正在招募老师。
沈榭仔细地斟酌过,觉得这个工作的内容和强度应该都可以接受,也不至于让叶沉感到太强烈的冒犯他不想让 Alpha 觉得自己是在想要脱离掌控,或者干脆让对方产生一些诸如 这个 Omega 在质疑自己的供养能力 之类的错觉。
况且除了每周一个半小时的课,余下的准备工作都可以在家里完成,也不至于因此怠慢到叶沉,他还可以和从前一样地陪着他。
这次叶沉的回复过了一会儿才发过来,沈榭猜想他可能是到了今晚应酬的地点,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打扰。
不过跳到屏幕上的回复里只有四个字:注意安全。
应该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沈榭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下意识用汤勺搅了搅碗里的排骨。
藕汤已经被炖出发白的颜色,一整个下午香气都从厨房里飘出来。虽然叶沉不来的日子才是多数,但是大概因为今天特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所以现在落空就还是会有一点点无所适从。
他今天穿了一件袖子掩到手背的薄毛衣,吃饭的时候袖口滑下来好几次,最后喝汤的时候终于把袖口折了几折卷起来,就露出一截手腕。
沈榭想了想,吃完饭之后回房间,把叶沉之前送自己的一个骨镯找了出来。
是镶银的款式,在两端嵌合的地方另掐了一根牛皮绳串两颗绿松石。其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叶沉一次出差带回来的,当时只说在街边看见觉得他会喜欢,就顺手捎过来了。
Alpha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随口一提就推着他往楼上走,他们那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彼此对对方的身体都有一些渴求。
但沈榭确实很喜欢这个礼物。
透绿的宝石很衬他的肤色,平时一个人在家做事的时候担心磕碰,总是没有什么机会戴,这时想到第二天要去面试新工作,才又小心从柜子里翻出来。
虽然这种心情的来源也没有什么根据,但好像如果戴着和对方有关的标记物,就又得到另一重安心的确认。
第二天沈榭早早起床洗了个澡,又换了一套清爽的衣服才准备出门。
Omega 本来就显年轻,他才毕业两年,又没有受过什么摧折,这时打理好了之后简直像个出门兼职的大学生。沈榭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有些不满意,又用手指沾水压了压刘海,然后顺着下眼睑抹了一把。
昨晚他重新翻出了之前大学时做过的作品集,又修修改改添补上这些年来画过的新图,不知不觉弄到很晚,仔细在页边贴上最后一张标签才发觉时钟指针已经划过十一点。
平时如果 Alpha 不来,这个点已经是他洗漱上床的时间了。
叶沉后来就一直没有再发信息过来,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喝酒。
沈榭皱了一下眉。叶沉从很年轻的时候就一心扑在公司事务上,饮食不规律的关系肠胃也一直算不上太好,他跟对方在一起这些年,家里也被助理叮嘱着备齐一份各色药片和醒酒茶配方。
然而等到想要发条消息过去,手指触到屏幕的一刻又顿了一下。
他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这一点:一次两次的越界是可以被欣赏的可爱,次数多了就只会是逾矩不听话的麻烦了。
这种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对于理应只有肉体关系的两个人来说总是显得过于亲昵,无论如何,被豢养的小宠物总该认清自己的地位。
何况只要自己不主动去触动那条界线,他与叶沉自然可以继续相安无事。
沈榭大学念的那所艺术学院名不见经传,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坐落于本市,又有一笔丰厚的助学基金解决他当时的燃眉之急。
毕业之后当时的同学四散天涯,沈榭自己也没有再继续深造,在莲水湾居一住几年,关于那段时光的记忆已经不知不觉模糊很多。
但如果此时再回首往事,他还是会承认自己是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无拘和快乐的三年。
夏天到来的时候林荫道下会洒满碎金一样流动的阳光,通往画室的道路上总是有群鸟鸣啭呼应,隐入枝叶间的飞翼都是灵动自由的形状。
他们理应从那里奔赴天涯各地,在未来的人生里兑现更多的灵感和梦想。
然而实际上如今同学之间偶有联系,也或多或少有人流露过对他的羡慕。
毕竟底层美术生事实上并不是很容易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相比辉煌的展厅和高级画廊,廉价劳动和无效反复才是很多相关专业毕业生的日常。
而相比之下能够得到一个足够强势的 Alpha 的庇护,这对一个年轻的 Omega 来说似乎是一个再圆满不过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