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许尧臣上身套了件深灰猎装夹克,黑长靴仔裤,衬得腰细腿长,手里拎着马鞭向着崔强二人走过来,很像回事。
崔强笑脸迎上他,给了个短暂而热情的拥抱,不错啊弟弟,五六年没见,又长高了。
许尧臣也颇感慨,搭着崔强肩,跟旁边铁塔一样的壮汉打招呼,说泡泡,你怎么练成这样了。
叫泡泡的这位是崔强看着长大的,从小也是爹不疼娘不爱,还甩着大鼻涕时候就给崔强当跟班了,这辈子的愿望除了娶媳妇就是跟着他强哥出人头地。
他这两年迷上健身了,特可怕,崔强捏了把泡泡的大臂,进了健身房举铁,出了健身房举女朋友,神经病。
泡泡冲许尧臣一举手,哥。
一身少言寡语的自闭劲儿像中二病尚未痊愈。
一行三人进了练习场外不远的玻璃房,里面码着几排桌椅,布置得算雅致,是给会员歇脚的地方。
坐吧。许尧臣摘了手套,掸掸土,招呼旁边服务生,来壶普哥,咖啡还是茶?
茶。崔强冲服务生抬抬下巴,你们这儿禁烟吗?见对方摇头,他又道,那行,再拿个烟缸过来。
服务生微躬着身,问:先生,请问需要配茶点吗?
叉烧酥和板栗糕吧,那什么,驴打滚还有吗?许尧臣转眼看泡泡,我记得你爱吃?
泡泡惜字如金,冷漠地点头,爱。
先这样,许尧臣对服务生道,你把菜牌留下吧,我们再看看。
他们坐在靠窗位,远处,红莲山上覆着交错的金黄和暗红,薄薄一层,已露出被遮盖住的土色前些天雨大风急,叶子早就落得七七八八了。
这地方不错,人少,空气新鲜,比市里强,崔强道,没事来跑跑,说不准能多活几年。
泡泡说:对。
许尧臣跟他贫:你要是肯从成锦搬过来,我就把卡给你,你住这儿都行。
混小子,就知道消遣你哥。我来了,你嫂子跟孩子咋办?服务生把烟灰缸和茶一起上来,崔强直接点了颗烟,先说正事儿,我这心可一直悬着。
臣臣哥,你一句话,我立马去废了姓方那老王八,真的。泡泡给两人斟茶,总算说了句囫囵话,在你定那高级酒店住这几天,我浑身憋得慌。
傻逼。崔强直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能不说话了么,废什么废,你废个屁屁!现在是法治社会,咱干事得用脑子,暴力能解决啥问题?我说你是不是肌肉练多了,把大脑营养全抽肉上了?
泡泡不吱声了,闷头灌了一大口热茶。
你强哥说的对,咱不能动他。这种人,你揍他一下,他就能死咬住你不放,划不来。许尧臣呷了口茶,咱们给他下个套,等他往里钻,到时候你把口袋收住就成。
同一时间的市中心,晟彬大厦三十二层,励诚资本办公区
投艺术区?关正诚手里的雪茄燃了一半,点点对首两个人,你们两个,异想天开。他早年当过兵,肩背拔得很直,说话腔调正,把人的精气神一下就提起来了,气势非常足。
我很看好国内艺术品和衍生文创市场,白春楼侧头,和厉扬视线碰了下,这种综合性艺术区在一线城市已经得到验证,是可以取得丰厚回报的。何况,他有意识地停顿了下,励诚需要拓宽疆域。
关正诚却打起太极,我没说不能拓,你们可以尝试。但目前全球经济势颓,艺术品成了空中楼阁,讲出来是高雅,碰过去是镜花水月。
未必,白春楼将他的前锋推出去,这是可行性报告,他摊开来放在关正诚面前,数据不会骗人。
关正诚压根不信这个,市场瞬息万变,哪怕有大数据作保,他也不认为就万无一失。比起白春楼这个喝了一肚子洋墨水的老外,他倒想听厉扬打算怎么说服他。
你怎么说?
我和白春楼,从来都是他看数据我凭经验。厉扬磕了下烟灰,姿态松弛,我不认为艺术只能束之高阁,人类文明演化出来的东西为什么非要分出三六九等?让艺术衍生品飞入寻常百姓家,把空中楼阁搬下来,这是我们的初衷。从物质需求到精神需求,它是最朴素的规律。他看着关正诚,做我们这行,对万事万物都应该持有开放的态度。
行啊厉扬,你也开始跟我玩这虚的了。嘬口雪茄,关正诚隔着白雾看他二人,这样吧,缅甸茶山的烂摊子你给我收拾好,我就同意你们走这步棋。
他这是给厉扬和白春楼出难题。缅甸上万亩茶山是他执意投的,碰上当地武装冲突,差点连茶都运不回来,亏自然是亏了,可要任它烂下去,就得接着往里填钱。
烟被碾灭在青花瓷烟缸里,厉扬靠在椅背上,应了:成。
白春楼意外地打量他,像是不信他居然轻易就妥协了。
吴曈正是这时候敲门进来的,紧绷的气氛一下泄了,趁他们上下级二人讲话,关正诚扭头和白春楼唠起家常,仿佛方才的暗流从未有过。
从高高的落地窗看下去,是穿流的车辆和行人,真正是芝麻绿豆。
什么事?对吴曈打断谈话这种不算礼貌的行为,厉扬有火气,非得这时候来。
吴曈声音压得很低:崔强跟臣哥碰面了,在东郊马场。应该是为了避人,专门挑了个郊区地方。
果然是崔强这一趟来的不简单。厉扬手撑在玻璃上,吁了口气,远点儿盯着,别打草惊蛇。
吴曈不安心,主动请缨:要不我去见见这姓崔的?
不到时候,厉扬沉得住气,再等等。
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呈现出来的结果,而引发它的那根线头还隐藏暗处。
但厉扬猜,那线头就是方浒。
其实也用不着猜,能把崔强和许尧臣联系在一块儿的,除了那条老赌棍,没别的了。
两天时间一晃就过,周二一大早,邹阿立来澜庭接许尧臣。
陈妙妙的意思,许尧臣自己开车不方便,他没邹阿立经验足,近来风紧,有狗仔盯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节目录制在华星影视基地,这地方集中有演播室、舞台,来来去去不是拉器材的,就是来录节目的,一进园区,忙碌的氛围立马扑面而来。
哥,他们节目说是半直播,其实除了前面一段访谈,剩下就是烹饪直播。确实有台本也有彩排,但录制时候是同步直播的。刘铮坐边上跟许尧臣絮叨,到平台播出才是正经剪辑版,。
趁直播该录屏都录了,还剪什么剪。车到,许尧臣一只脚都踏在门边了,又转回头看刘铮,这节目真是因为那微波炉才找上门的?
刘铮苦着脸,不全是。许尧臣下车,他跟上去,大老板对你曝光度不满意,说艺人从出道起就得营业,那是本分。陈总拗不过,这才跟节目组接洽。也是巧了,当时炸微波炉就在热搜上挂着。
化妆师小潘跟着他们俩下车,拉着箱子,听见二人话,跟了一句:你们真别嫌人家,这节目有点意思,一群人在厨房里鸡飞狗跳的,网络讨论度贼高。
这你就不知道了,刘铮扭过头,福兮祸相依。
直播这东西,优劣势都太过明显。
陈妙妙来晚了一个多小时,只能坐观众席看许尧臣跟主持人、嘉宾走流程,前后来过两轮,时间也差不多了,嘉宾们先后脚回后台化妆造型。
我马上得飞昆明,交代你几句就走,陈妙妙靠化妆台边上,眼窝挂着乌青,看着疲惫得很,待会儿你少说话,少说少错。做饭这事不怕露怯,反正你微波炉都炸了,观众能理解你。蠢也没事,这节目性质特殊,蠢才是常态。
小潘让许尧臣往上看,他翻个白眼似的瞄陈妙妙,你脖子上谁挠的?
陈妙妙摸脖子上那两道印,已经结了血痂,他烦得慌,猫。
哟,那这猫体格不小吧,挺生猛,许尧臣指他那俩黑眼圈,看把你熬的。
他这揣着明白净扯淡的德性踩了陈妙妙尾巴,让他立马炸了,逆子,爹真多余跟你废话。
逆子瞧一眼立在墙角的行李箱,也不知道方才的话听进耳朵没,就知道跟他摆手,说一路顺风。
陈妙妙拽上行李箱,一步三回头
兔崽子不对劲,身上一股子说不清的消极厌世,像随时要给他撂挑子!
出门前,他把刘铮拽到避人的楼梯间,嘱咐他,只要许尧臣有不对劲,先一步把他摁在原地,摁住了,再叫人。
刘铮就纳闷,问那是物理意义上的摁不,陈妙妙思索了下,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就拍着他肩让随机应变。
等刘铮帮陈妙妙把行李拎下楼,许尧臣这边已经准备进棚了。看他一身放松地跟着小导演往棚里走,刘铮倏地紧张起来,连忙摸出来备用手机,打开了平台直播。
节目时长一个半小时,掐头去尾截掉访谈片段,直播时间在五十分钟左右。
谈话内容是在直播结束后补录,所以直播一开始,许尧臣和嘉宾们就站在了一排灶台前。
直播开始,刘铮一边瞅台上一边瞅手机弹幕,可把他忙坏了。
这节目一点废话没有,开场白完了直接让嘉宾抽签做菜。现场除了许尧臣,还另外有三位厨房小白,两女一男,都是圈里新面孔,许尧臣在里头算老帮菜了。
两位姑娘一人抽着酸菜鱼,一人抽着糖醋里脊,男孩抽的是菠萝饭,许尧臣手气爆棚,抽了个巧克力香蕉松饼,被众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台下,刘铮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你们可太不懂他了,这还不如给他抽道硬菜。
第50章
厉扬晚上近十点的时候到澜庭地下车库。停好车,他在车上坐了片刻。很累,但又说不上的轻松。
这些年他和白春楼在一些项目上束手束脚,是有根叫关正诚的绳子绊着他们。白春楼回国是个契机,或许到了该拆伙的时候。但拆也不能硬着来,抛开情谊,关正诚对他们是有恩的。
总不能将来落个恩将仇报的烂名声。
他搓了把脸,从副驾拿起精雕细琢的一个四方木盒,上楼了。
电梯上有股劣质的烟草味,很呛鼻。
厉扬嗅着,稍有不悦。澜庭这种把贵刻在脑门上的小区,电梯入户,能住进来的非富即贵,一梯顶天只住十四户,能在轿厢里抽五块钱一包烟的,大概率不是业主。
那就是物业监管不利了。
他拿出手机,刚要拨物业电话,电梯到了。
门开,一个人头也没抬地就要撞进来。
那人像没料到会正碰上业主,脚悬在电梯边顿住了。
须臾,他沟壑丛生的脸上端出讨好的笑,弓着背闪到一边,让出路来。
是个保安。
厉扬打量他,五十岁上下,压在硬壳帽下的头发花白,个头不算矮,但肩背佝偻,生生把身高给挫了下去。他有一对粗黑浓密的眉,与之不符的是那双浑浊狡猾的眼。
奇异的,他竟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
有事儿?他抵着门没动,问道。
保安未言先笑,头低着,像故意透出一种卑微,嗐,这不是方才接投诉,说噪声扰民,队长叫我上来瞧瞧。
瞧出什么了?
不是这一层,保安哈着腰,我再到楼上问问。
他说着,想往电梯跨。随之,烟臭味儿冲过来,直往鼻腔钻。
厉扬错身,迈出电梯,手却摁住了上行键,保安值班期间禁烟酒。为了奖金着想,他示意保安口袋的烟盒,少抽。
明白、明白。保安又一番作揖,将姿态放得非常低。
厉扬放开手,电梯门合上,数字往上跳了一层。
他开门进屋,房间又是黑黢黢一片。他下意识往露台看,视线所到之处,空荡荡的,他自嘲一声,得了,让小混蛋吓出毛病了。
放下木盒,他洗净手,去切了一盘水果,坐沙发上打开吴曈发来的链接
现场热火朝天,夸张一点讲,配菜和调料罐几乎擦着灶台在四处飞。导播镜头给的合适,不过分捧着谁,也不过分冷着谁,四位嘉宾,都有露脸献丑的机会。
可厉扬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有时候拍不着他,就从缝隙里找他影子。
许尧臣前面打蛋白切香蕉还算顺利,有种万物和平的假象,可惜好景不长,后面立刻鸡飞蛋打了。
他要倒面糊时候,被旁边慌得来拿蒜,却不小心滑了一跤的男孩下意识拽了一把。他胳膊一歪,面糊倒出去一半,手也甩在锅沿儿上,立马给烫红了。
这边去冲凉水,那边饼要翻面,等他举着锅铲归来,与锅亲密接触那面已经和锅底黑得不分你我了。
弹幕上一片欢腾,间或也有骂声,让劣迹艺人滚出去,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厉扬看得碍眼,把弹幕关了。
接近尾声时,四口锅的成品摆在灶台前,各有各的惨。
镜头挨个扫过去,停在那一堆巧克力香蕉松饼上时,门响了,滴一声,带着一身凉气的人走进来。
许尧臣手里拎了个盒子,看见厉扬挺意外,愣了须臾,才把手里纸盒往前递了递,吃吗?
两人隔着三四米,一个坐在奶黄的光源下,一个站在灰黄的阴影里,视线碰上了,又被其中一个避开。
你站那么远干嘛,厉扬关了直播回放,拍边上空坐,过来。
许尧臣脱了大衣,把纸盒放茶几上,我做的,你尝尝。我去洗个手。
厉扬掀开盒盖,只见盒底窝着一坨其貌不扬的黑东西,它大咧咧地摊平了,撅着肚皮,一副挑衅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