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李跃在他边上坐下,刚才话说重了,给丫头说哭了,让你见笑啊。
    许尧臣顺着他话音道:现在小孩儿的抗压能力普遍不行。
    这场戏挺不好演的。李跃面上犯难,三分真七分假,邱晚冬家破人亡,乔霖迫于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导演要的那种情绪,实在上不来。
    许尧臣没接这话没法接,说多了成指点,说少了忒不真诚,他问:杜樟老师不在?
    言下之意,你来找我闲聊还不如找杜樟对戏去。
    补妆去了。李跃说,杜老师天赋型的,对戏剧的领悟跟普通人不一样反正也是闲着,要不许老师帮我对对词?
    话到这,许尧臣再推就没意思了,也不是大事。
    两人举着剧本,许尧臣念杜樟的词,李跃念他自己的词。
    李跃台词确实不行,念出来也就比机械音多了点抑扬顿挫。他们这剧是现场收音,导演对台词要求颇高,李跃这方面差点意思,又好面儿,生怕有人背地里嚼舌头,说他不行。
    一段戏对下来,李跃搓了把脸,挺颓丧,到底是哪不对,怎么就觉得跟你们不一样呢。
    语速,流畅度,情感,到这份上了,许尧臣要再不说点什么,就没劲了,尽量把自己放进去,别想着这是词儿,在口语化的同时,咬字再清晰些嗐,我不是科班出身,都是瞎琢磨。
    李跃苦笑,我可勉强算科班呢,你瞧这水平。
    然而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李跃明白这道理,可他就是挺不甘心。要强,能力跟不上,却又不能真正踏实下来。
    郁闷了一会儿,等情绪过去,李跃对许尧臣道了谢,转头捧起手机组队刷怪去了。
    日头直晒着凉棚,许尧臣靠在椅背上继续摇蒲扇。看着李跃挺拔的背影,他突然有些羡慕多好,甭管什么负担,眨巴眼就能扔到脑后了。
    这天收工,杜樟邀许尧臣吃拉面。
    俩人在房间里一人干掉一大碗,杜樟一抹嘴,问:李跃找你对戏了?
    许尧臣无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剧组小灵通,说的就是我了。杜樟道,你少搭理他,这人路子不正。心高气傲,水平稀烂,有把子力气也用不到正点儿上。得亏有人拿金砖铺路,否则早糊了。
    许尧臣对杜女士的评判标准感到惊讶,这就叫路子不正了?
    哎呦,你真是白混了你。杜樟用牙线剔牙,环麓郑总的裙下臣呢,正吗?
    许尧臣付之一笑,心说:那可糟,我也不怎么正。
    杜樟熟了之后的八卦水平和顾玉琢能肩并肩,许尧臣认真觉得应该介绍二位认识一下。
    想曹操,曹操到一周后,顾玉琢拎着外卖来探班了。
    第9章
    你傻比吗?许尧臣震惊地看着他的老伙计。
    顾玉琢给他掰筷子,怎么呢,人生在于尝试,你不好奇么。
    许尧臣冷脸,并不。
    顾玉琢开始撒娇,来嘛,尝尝。
    桌上码着一丛塑料袋,装着生蚝、蛤蜊、皮皮虾、花螺,它们出自同一家店,叫周县美食。
    周县美食是个标准的苍蝇馆,在闹市中十分不起眼,胜在劲辣咸香,便宜量大。
    大概一年前,顾玉琢和许尧臣半路看见,吃过一次,吃完两人双双腹泻,在马桶上坐到腿软。
    谁知道顾玉琢记吃不记打,又拎着周县美食来了。
    他对这个放倒他的苍蝇馆充满好奇,不相信对方放倒他一次还能有第二次。
    许尧臣只能对他竖起拇指弱智儿童欢乐多,精神病人思路广。
    吃呗,大老爷们还怕拉?顾玉琢嘬着花螺,也没耽误他说话,你咋样?跟李跃一个组酸爽吗?
    许尧臣就纳闷了,你跟杜樟李跃是扒你们谁家祖坟了是吧。
    那可别提,肚子里全是气。顾玉琢又捏起皮皮虾,他刚跟郑总那阵子,把我男一给替了,我好端端从男一蹦男二去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太阳底下无新事,我能接受。可这孙子你知道么,丫他妈进组以后连剧本都背不下来,一场戏磕巴五十次就是他。嘴上叫唤着用功,私下里瘫着抠脚,就这,通稿发的比女艺人都溜,后援会跟邪教一样,逮谁掐谁,吓死爹了。
    许尧臣给他杯里添上饮料,八百年前的事,该忘就忘吧喏,接着嘬你螺。
    顾玉琢嘴上一圈红油,像个大傻,那不能,我可记仇了。
    两人饱餐一顿,凌晨散摊,顾玉琢摸黑走了。
    同一时间,蹲守在酒店外的粉丝路透上了超话,霎时,沉着cp高歌猛进,直接飚上了榜二。
    前方速报:琢哥深夜探班臣臣,带着消夜来的。姐妹们,有图有真相,那一层层塑料袋真的太接地气了[图片]
    哪怕前路再崎岖,我也不惧艰险向你奔赴!
    世间万物不及你予我点滴。[图片]
    凌晨刷超话刷到长皱纹的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过。
    作为一位妈粉,我老怀安慰。
    md,请内娱搞cp的都向沉着看齐好么!
    太真了,真到我流下了激动的口水(bushi
    只能说,顾玉琢,你是真的宠。
    沉着超话像过年,cp粉水蜜桃们乐到大半夜,太太们紧急产粮,直接把姐妹们喂到起都起不来。
    许尧臣坐在马桶上,痛苦地攥紧手机,盯着顾玉琢发来的条漫,无比地想给他开个颅,整顿一下这王八蛋踩了电门的脑回路。
    不出意外地,他们又双双被放倒了。
    周县美食,诚不欺憨。
    刘铮深更半夜帮许尧臣去买药,什么也没买着,只搞来一盒藿香正气。许尧臣喝了两瓶,没有屁用,继续体验真实的菊花残。
    所幸第二天没他的戏,能在酒店里横着。
    许尧臣跑厕所跑得腿都软了,一双黑眼圈挂脸上,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刘铮做旁边床上挠头,哥,要不咱回市里输液去吧,我怕你这拉下去要脱水了。
    挺一天,自己能好。许尧臣不爱去医院,只要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他都能扛着。
    刘铮愁死了,药也吃了,不管用啊。
    许尧臣有气无力地一摆手,周县美食的功效,超不过四十八小时,你
    没你完,手机响了,刘铮一看,是顾玉琢,抬手给递了过去。
    电话一通,许尧臣就开骂了,两个半死不活的人,通过一根网线,互相诅咒对方多蹲一宿。
    刘铮没辙,只好悄悄给陈妙妙告状,他这边长篇大论,没想到陈经纪人居然是个心宽的,就嘱咐他给许尧臣灌淡盐水,提都没提上医院的事。
    刘铮放下手机,愁死了。
    正愁云惨淡着,蓦地瞥见打着视频电话对喷的二位,忽然顿悟了也是,前一天刚登榜二的cp要前后脚进医院,那可太精彩了。
    挂了电话,许尧臣口干舌燥,刘铮给他倒了大半壶淡盐水,又给喝了一整瓶温水,三分钟,直接把他哥送进了厕所。
    就这么,俩人在房间里耗了大半天,许尧臣终于能坐起来了。
    肠胃空空,许尧臣说饿了,刘铮立马爬起来要给他弄白粥和蛋羹,谁知这边人还没走,那边门铃就响了。
    谁啊,这会儿来。刘铮嘀嘀咕咕,踩上鞋开门去了。
    许尧臣低头看了眼手机,瞧见两条微信。
    妙哉:听说厉总下午去影视城那边了,他们公司有个项目开机。
    妙哉:可能会让你接驾。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
    啊厉总。刘铮狗腿一般的声音传来,快请进。
    世界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
    妙哉:?
    厉扬个儿高,宽肩窄腰,活像个练家子,往刘铮旁边一站,把平时挺利落的小助理衬得跟个大眼睛小鸡仔一样。
    许尧臣躺床上看过去,感觉对比惨烈,同时刘铮本人也显得很尴尬,于是许尧臣就把他放了,让他认真搞白粥蛋羹去。
    厉扬站在原地没动,审视着蔫头巴脑的许尧臣。
    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活蹦乱跳、口蜜腹剑的小东西,没想到入目是位病美人。
    许尧臣本就不胖,宽大的短袖短裤一套,更显得身形瘦削,再有那一脸菜色加持,惨是真惨。
    这是怎么了?
    厉扬那神态多少有点看戏的意思,许尧臣尸体一样瘫着,腹泻。
    看来是消夜没吃好,乐极生悲了。
    许尧臣有点烦,你们是都住超话里了么?
    跟着观众看热闹罢了,你恼什么。厉扬挨着床边一坐,手握着他脚踝摩挲了下,瞧这凉的,贴心的刘铮不知道给你盖床被吗?
    许尧臣肚子难受,浑身没劲儿,厉扬偏巧这会儿来惹他。压了十多年的脾气翻上来,抬脚往他西装里蹭,是凉,给暖着吧。
    小样儿,厉扬西装扣一解,还真把他一双蹄子裹进去了,怎么,病得上头,不装乖了?
    许尧臣怪意外的,手臂往后脑下一枕,垫高了脖子看他,你瞧,我都这样了,真伺候不了上下都不行。
    是想你了,可也没禽兽到那份上,厉扬扬手往他小腿上抽了一巴掌,不重,但脆响,跟我一年多,我在眼里就是个精虫上脑的混蛋不成。
    许尧臣:我这叫惯性思维,咱俩见面,不做爱,难道盖着棉被看雪看星星?
    厉扬不说话了,手掌兜在他劲瘦的小腿下,捏狗腿一样捏着玩。玩了一会儿,许尧臣都要犯困了,却听厉扬道:别把它想那么腌臜。
    许尧臣有些迷糊,话音从他耳朵里灌进去,没过脑子,心想:那难不成还是阳春白雪吗?
    他睡了一觉,睁眼时候天都黑了。
    屋里飘着点饭香,许尧臣饿得慌,被香气勾出了食欲。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哪料胳膊使不上力,倏地一软,又摔了回去。
    这一摔不要紧,肚子也跟着醒了,肠鸣音开火车一样,绞痛随即缠上来,让他冷不丁地哼了一声。
    旁边小憩的厉扬被惊醒,一把托住要爬起来的许尧臣,要什么?
    许尧臣:要拉屎。
    这人偶尔粗鄙得完全不要面子,厉扬睨着他,能走吗?
    能。许尧臣拂开他手,很不耐烦,自己一步一软地扶着墙去卫生间了。
    厉扬垂下手,掌心是潮的全是许尧臣背上发出来的虚汗。
    涔涔的汗,像挑动了他某根沉寂许久的神经,让他掌心被扎了一样,幻觉般,有些刺痛。
    厉扬不懂医,但正常人的生活经验轻而易举地说明:许尧臣需要就医了。
    第10章
    许尧臣蹲马桶上听见厉扬打电话找熟人安排去看病,他立马不乐意了,在厕所里吆喝着不去,认真诠释了无能狂怒。
    厉扬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打完电话站卫生间门口敲门:穿哪件衣服?
    不去,许尧臣哆哆嗦嗦站起来,打死不去。
    厉扬不跟他废话,上手拧门,出来。
    许尧臣额头无力地抵在门板上,你不就是来找人睡觉的么,我伺候不了,你走吧。
    门锁咔哒一声,厉扬说:我数三声,要么你出来要么我进去。
    艹!没完没了了是吧!
    许尧臣扒拉一把头发,嚯一下把门拽开了,带着点狠劲儿,你没事吧老板,折腾我很爽吗?
    他脸色惨白,脖颈上全是粘腻的汗,嘴唇也没了血色,肩背强硬地支棱着,像只外强中干的大猫。
    为什么不去医院?厉扬托住他拄墙上的胳膊肘,怕让人认出来?
    许尧臣看他一眼,我没那包袱。
    那你厉扬的手顺着他胳膊捋上去,面色忽然冷下来,许尧臣,你发烧了。
    几步路走的不容易,到了床边,许尧臣腿一软就坐下去了。
    他仰着脸,眼睛里蓄着血丝,看上去可怜极了,别管我了,求你,走吧行么?
    厉扬垂着眼,盯着他,感觉这一年的耐心大概都要在这一晚消耗尽了。
    他声音塌下来,你发烧了,得上医院看看。
    许尧臣头一歪倒了下去,整个人蜷在被子上,真没事,顾玉琢跟我一块儿吃的,他也烧着呢,死不了。
    说完,他就把眼闭上了,拒绝交流的姿态相当明确。
    厉扬拳头攥起又松开,就这么僵持了半分多钟,他拧紧的眉蓦地散开了。
    宽大的手掌覆在额头上,略显粗糙的掌心从来都是温热的,现在却带着让人舒服的凉,许尧臣下意识往上蹭了蹭。
    厉扬揩掉他发际的汗珠,转身去拧了条凉毛巾,给他擦了汗,我下楼给你买药去,老实躺着别折腾。
    许尧臣想抬眼皮,想说话,可张开嘴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只剩几声撒娇一样的哼唧从大猫缩成了奶猫,竟然让人瞧出几分可爱来。
    厉扬掐掐他脸蛋,起身走了。
    喧闹过后的夜,有一种在静谧包裹下的疲惫。小吃店灯火通明,没生意的老板和伙计就坐门口闲唠嗑,肩背塌着,神情麻木。药店不容易找,倒是碰上几家情趣用品商店,暧昧的灯晕着粉光,从门帘里透出来。
    厉扬走过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药店。
    他进去买了退烧和止泻药,拎着薄薄的小塑料袋往回走。经过一家小店,店里的饭香飘散出来,是香油和着热汤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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