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她目光散散的,纯美的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十几年了,汪明生为了豢养我,不知耗死了多少人
    姚继汇杀了我要偿命,我害死了他们,又怎能安心去月城呢?
    可害死他们的人是汪明生,不是你。汪峦望着素犀,压着喉间泛起的咳喘,低声劝道。
    素犀却没有再回应,汪峦从她的眉眼间,读懂了她的心思。
    所以这便是善与恶的区别,汪明生姚继汇为着私心妄害人命,却想尽办法苟活于世。而于素犀来说,即便她从不想害人,但那些人终究却是因她死的,所以她便没有办法放下一切,升归月城极乐。
    素犀慢慢地走到了云薇的面前,有些怜爱又抱歉地望着她,之后终于肯转眸,望向仍在昏迷之中的姚继沣。
    年少时,那情窦初开却又苦涩不堪的爱恋,终究在这十几年的蹉跎中,消耗殆尽。所以当姚继沣被姚继汇算计,拿了困着她残念的木梭,来到云薇的面前时,她才真的生出了霎时疯魇,将他们也一并卷入了幻境。
    祁二少,素犀还想求您一件事
    把他们一起,带出去吧。
    祁沉笙握着手中的绅士杖,略点了点头,做出了最后的询问:你真的不入月城?
    不入。
    素犀闭上了双眼,轻轻地将那两个字吐出,再无所多言。
    汪峦在祁沉笙的怀中,想要再说什么,却也知道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这是素犀自己做出的决定。
    不知从哪里而起的火苗,点燃了眼前的一切,千万丝线所织成的幻境,开始寸寸化为飞灰。
    姚继汇终于骂累了,再不动了,目光呆滞地困在丝茧中,任凭大火烧至眼前,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素犀又坐回到了她的织机边,灵巧的手熟练地操纵着木梭,将丝线与自己的乌发一起,细密而轻快地纺织着
    汪峦的眼睛,被祁沉笙从身后,轻轻地捂住了。
    他并没有看到,最后大火吞噬一切的样子,并没看到这桩延续了十几年的旧事,最后真正无奈的结局。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已经又回到了真正的天锦坊中,着急寻找妹妹的念薇,终于彻底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大雨还在下着,雷声却已经行远了--
    ------
    从天锦坊回来后,汪峦留在小洋楼中休养,而祁沉笙又陆续忙了一段日子。
    三掌柜半夜吊死,大掌柜莫名失踪,姚继沣彻底接手天锦坊后,却突然决定从那条紧挨着云水的老巷中搬走。
    正当众人将此事传开,议论纷纷时,那街巷中却又有许多店家,陆续搬走了
    夏日的午阳越发热烈,汪峦饭后喝得药又全因暑热吐了出来,整个人恹恹地靠在玉席上,直到祁沉笙匆匆赶回,才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他不想提及自己的病,于是故意岔开话,低低地问道:那街上的事如何了?
    祁沉笙紧皱着眉头,扶着汪峦靠在自己身上,为他扇起了扇子:何城东查清了当年所有真正参与其中的铺子,已经一一记下了。
    有些事明着既不能如何,暗里慢慢来便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吧。
    嗯汪峦合眼轻轻应了一声,终是撑不过体弱病缠,在祁沉笙的怀里昏睡过去。
    而守在卧室门外的何城东,也放轻了脚步,来到祁沉笙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刚刚大少爷那边来电话了。
    说是下月老太爷七十整寿,请您务必回去。
    第55章 怨婴影(一) 那你是要回祁家一趟?
    咳咳咳汪峦掩着唇靠在沙发上, 灵雀似的眼眸微微合着,浅茶色的丝衫松松地覆在身上,像是拢了层薄烟。
    坐在他对面是回春堂的周老大夫, 算来也有六十多岁了,在云川城中很有名望,此刻细细地为汪峦诊着脉象,时不时地捋着嘴边的白须,沉思片刻后问道:
    不知自上次换过方子后, 二少夫人可有再咳血?
    汪峦点点头,心中有几分庆幸祁沉笙今日因厂子的事,早早地就出去了, 他才肯如实地回答着:是又咳了几回,多是在晨起的时候,嗓子里头易泛腥甜。
    周老大夫皱皱眉,看着汪峦的面色, 摇头叹言道:便是如此,老朽也不敢再添重药了。
    这病到底还是要靠养的,方才观二少夫人的脉象, 月前为了止住咳血多服的汤剂, 如今已经隐隐伤了肠胃, 再用下去怕更是伤身。
    如今只可继续喝白芍、丹皮、女贞子一类的缓药,过上月余若无大事, 便可暂安了。
    老先生费心了,汪峦勉力笑笑,眼眸却微微垂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手腕而后说道:只是还有一事,想向老先生再讨个方子。
    周老大夫并未想, 客气地开口说道:二少夫人请说,老朽听着便是。
    不知可有什么方子,养护肠胃也好,引促多食也罢,总归能让人身上稍稍丰腴些。汪峦带着绛红戒指的手,轻按向丝衫的领口,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他虽然早就听人说过,得了痨症的人不过是在一日日空耗身子,枯瘦得只剩把干骨头也是早晚的事,但到底心里还存着侥幸,自觉离那重病的模样还远。
    可入夏以来他时常少思饮食,有时候强撑着多吃上块点心,便牵动着肠胃间克化不了,直难受大半日才能好些。
    如此下来,汪峦渐渐发现自己身上消瘦得越发丑陋,这几日换衣裳时,都刻意避开祁沉笙。甚至隐隐有些担心,祁沉笙每夜紧搂他入睡时,会不会硌得不舒服。
    昔年被困在汪家读书时,曾看到过李夫人病重不肯见武帝的轶事,那时汪峦不通情爱,还只是感叹李夫人好手段。可如今却真真切切地领受了其中的苦郁,才恍然意识到,若真病至那等地步,他也绝不愿祁沉笙看到自己憔悴难堪的模样。
    若要丰腴体态到底还需用补药的,周老大夫一听,却也有些犯难,只得诊着汪峦的脉象,慢慢言道:但这肺痨之症,最怕的便是燥热,故而年中确是夏日里最难熬的。
    再加上,二少夫人之前用重药伤了肠胃,如今也只能是先缓缓温养,等到冬日里才可多多进补。
    这样我知道了。汪峦的眸中略生出几分失望,但也知道如今自己这身子,终究也难再有办法了,勉力笑笑:还是要谢过周老先生的。
    二少夫人不必客气,周老大夫摆摆手,他行医几十年,观人更是无数,此刻自然看得出汪峦的心事,却也只是点到为止地劝道:这痨症虽说是厉害,但终究是心病重于身病,二少夫人平日里还是多看开些,才可保养得用。
    若无别事,老朽就先走了。
    汪峦闻言,不禁微微出神,听到周老大夫要走后,才忙向外头走廊唤道:丰山,送周老先生出去吧。
    好勒。丰山摆着笑脸从门外进来,把周老大夫迎到外头小厅里,讨了方子付好诊金,才将人送出了小洋楼。
    卧室里,汪峦还是怔怔的,他随手取过本英人写的诗集来,也到底读不进心里头去。
    没过多久,外头走廊上传来响动,他只当是丰山回来了,却不想一抬头,竟瞧见祁沉笙走了进来。
    不是说有事要忙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汪峦撑着沙发想要起身,可很快便被祁沉笙扣在怀中,又坐了回去。
    不是厂子里的事。温热的吐息间,还带着些许暑气,祁沉笙随手端过桌上盛着梅子汤的玻璃盏,自己先尝了一口,而后又送到汪恋的唇边,淡淡地说道:何城东今日不在,底下人传错了消息,不是厂子里的事,是祁家那边的事。
    祁家汪峦靠在祁沉笙的身上,心头微微而动,这几天他也听到过风声,祁家老太爷七十整寿,应是要大办的。
    那你是要回去一趟?
    怎么,九哥舍不得了?祁沉笙不答反问,伸手撩起起汪峦耳侧,近来已长长了不少的发丝,凑去贪恋地闻着淡淡的檀香。
    汪峦微微侧脸,细瘦的手指推抵着他的下巴,低咳了几声喃喃道:我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若不在,我就带着丰山往青洋坊看电影去。
    那要是电影都看完了,我还没回来呢?祁沉笙倒是毫不生气,只是托搂着汪峦的腰背,低低头恰能吻上他的指尖。
    还没回来,那就再去戏园子里瞧瞧吧,汪峦枕着祁沉笙的肩膀,闭上眼睛,语气闲闲地说道:我虽然不好那个,但也听人说起过,你们云川有个吉祥班,里头武生小生都俊得很,想来也够我再看上些日子了。
    这般事,祁沉笙乍然扣紧了揽在汪峦腰间的手,惹得他诧声轻呼,随即吻咬着他白洁的侧颈,蜿蜒而上至耳畔:九哥还是想都不要想了。
    怎么就不能想了?汪峦被勒得着实有些紧了,不适地动了动腰身,睁开那双黑漆漆的雀眸笑道:沉笙那么久不回来,谁知道是被哪家的少爷小姐迷住了呢。
    九哥自己要去瞧小生,反倒是赖上我了?祁沉笙也带了些许笑意,灰色的残目中浅浅地映着汪峦的身影,他终是忍不住俯身吻住了怀中人的唇。
    汪峦微微抬头,回应着对方略带惩罚性的吻,逐渐凌乱的呼吸间,忍不住伸出双手缠上祁沉笙的脖颈。
    随手被放在膝上的诗集本子,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乱翻开的书页上,是流淌过挚爱的诗句,相拥的两人都生出情动。
    但祁沉笙还是就此停了下来,他伏在汪峦的身上,紧抱着怀中的人,几乎固执地将一切再次隐忍。
    沉笙汪峦也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想要伸出手,但却被祁沉笙的手紧握住了。
    你真的不
    他睁开也早已迷乱的雀眸,起先还不甚清明,但很快也明白过来,低低地说道:即使不那样我也可以帮你的
    九哥祁沉笙闻言稍稍抬起身子,强压着汹涌的灰眸望着汪峦,片刻后终究又低头深吻了下去--
    交织着松梅雅纹的轻薄床帐,似烟又似雾般,阻隔了自窗外而来的炎阳旭日,蕴蕴着难舍的温存。
    汪峦倦倦地依在祁沉笙的怀中,起先还记得有意无意避着对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越发消瘦的身子,可至后来也终是还顾得上这些了。
    九哥跟以前一样,哪里都很好。
    忽而,他听到祁沉笙在耳边,轻吻着落下低语,不由得愣住了,半晌后才喃喃道:你知道了
    祁沉笙未曾置否,只是看着他这般疲惫的模样,心中也暗暗生出几分后悔来,只轻之又轻地又为汪峦换了件睡衣,才重新拥着人躺下。
    我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丰山。
    剩下的话,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此刻感受着祁沉笙怀中的温度,汪峦只觉得那些思郁好似都散去了。
    他困顿极了,但一时间却又是睡不着的,朦朦胧胧间,复想起祁家老太爷过寿的事,便听到祁沉笙在他耳边,又低声轻言道:九哥你随我回祁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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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夫人您点头了吗?!次日早晨,汪峦手中捧着那本未读完的诗集,斜倚在沙发上,似是随意地与丰山说起此事,却惹得丰山俩眼瞪得赛铜铃。
    你急什么?汪峦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却又牵动肺腑引得连连咳嗽。
    这可是大事!丰山使劲搓了几下手,凑到汪峦跟前去,还是急切地问道:这次老太爷寿宴,您到底去不去祁家呀?
    我汪峦唇边的笑倒是未减,但目光却低垂了下去,轻声喃喃着:我说再想想。
    什么?丰山直接惊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把汪峦,也看作了自己的主人家,遇到事自然也会替他着急:这这还用想吗?
    您是不知道,这二年要进祁家的门,是有多难。老太爷虽说年纪大了,可余威却还在,一家子人婚丧嫁娶谁都不敢乱来的。
    如今二少爷既然敢问您,那他便必然已经做了准备的,您怎么还犹豫了起来?
    汪峦闻言,将手中的诗集册子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也说了,祁家老太爷如今已经有七十的人了,我没由来这时候,凑上去给他老人家添不自在。
    丰山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汪峦的意思。确如他说的那样,前段日子那些关于祁二少养男人的风言风语传得着实难听,此刻虽不知祁老太爷对此态度究竟如何,但必然是不怎么想见汪峦的。
    可您这到底是机会难得呀,您就真的不
    汪峦笑了笑,但也终是没有句准话,许久后才说道:还是让你们家二少爷决定吧。
    第56章 怨婴影(二) 云川城西,那祁家的深宅
    云川城西, 那祁家的深宅高院之中,也并不平静。
    夏夜闷闷的,没有一丝凉风, 窗外的蛐蛐草虫片刻不停地叫着。
    纪姨娘被那些声响烦扰得心神不宁,手中的绣活更是做不下去了,想要推开窗户透透气,却终是无有半分作用,只瞧见那外头的暮色浓重, 便连廊下挂着的纱灯,都照不亮多远。
    她那双好看的柳叶弯眉,几乎要皱到一块去, 这样的夜晚难免让人觉得分外寂寥。而于这寂寥之中,又不禁让她想起平日里打发时间时,看的那些狐妖志怪本子,让她总觉得檐下, 那明明空空荡荡的暗影里,似乎藏着骇人的异物。
    那会是什么红口尖牙的野鬼吗纪姨娘的思绪越发纷乱起来,无数怪异的影子在她脑海中划过, 又映射到眼前的黑暗之中, 仿佛渐渐地隐现出许多虚虚实实的轮廓。它们就潜伏在哪里, 纪姨娘甚至觉得只要自己稍稍一动,那暗影中的东西, 就会猛地扑咬上来,要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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