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

    李欣然的生活依旧继续,年少的时候总期盼快点长大,去实现远大理想,成为一个特别的人,但真正踏入成年人的世界才发现,这里有的只不过是枯燥的日常和人与人间的猜忌。
    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都有各种异想天开的梦想,多年以后回想,只会感到汗颜和幼稚,仿佛那时的信誓旦旦,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无知无畏。
    李欣然记得她当时和刘放从S市回来的时候。
    她最终只得了个优秀奖,说白了只能算是个安慰奖,跟运动会的“道德风尚奖”差不多,连上领奖台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刘放还是厚脸皮地把证书要过去了。
    “这个奖不好,我下次再给你个更好的。”
    “你不会是要耍赖吧?说好了得了证书送给我的。”
    “我没有,你喜欢就拿去吧。”
    李欣然无奈。其实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参加比赛,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至于这个证书对她来说还真不是特别重要。
    回程的火车上两人买的硬卧,只是这次和来的时候不一样,她们心情放松,还准备了小零食和棋牌游戏。一路上谈天说地,有说有笑。
    那天晚上的事两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好像真是做了个梦一样。
    李欣然把它归到青春期闺蜜间的私密这一类,不再过于追究。
    “刘放,你以后想到S市工作吗?”李欣然问起刘放未来的打算。
    刘放嘴里嚼着走之前买的地瓜干。
    “唔……不想。”
    “为什么?S市很繁华啊,而且工作机会和发展潜力很大。”
    “这儿太无聊了,我们搭地铁去平安寺的时候你没看到那里面的上班族吗?一个个死气沉沉,站在车厢里像咸鱼罐头一样。我才不要过这种生活。”刘放一脸嫌弃。
    “你说的倒也是,确实很无聊。”李欣然忍不住轻笑,也捻起根地瓜干吃。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
    “不知道,但是我想存钱,存很多钱。”
    “存钱干嘛?”
    “嗯,买一个大房子,只属于我的房子。然后随便做点小生意,自己当老板。”
    “你的理想还不小,那祝你早日梦想成真。我嘛,以后可能会当医生?律师?还是普通白领?我也不知道。”李欣然说起未来,感觉茫然。
    “你不当作家啦?我以为你很喜欢写作的。”
    “写作只是爱好,怎么能当饭吃?我怕到时候养不活自己。”
    李欣然笑笑,她很清楚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的奇迹,就像她的优秀奖一样,只能站在大合照的边缘角落。
    能站在中心领奖台的始终是少数。
    “嗯~”刘放打开罐可乐,喝了一口。
    “要是你以后当作家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啊,我资助你,就像美第奇家族资助达·芬奇一样。”
    “你还知道美第奇家族呢?”
    “你别小瞧人啊,我知道的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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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李欣然接到一个电话,她有点惊讶。是桐树福利院打来的。
    老校长去世了。
    追悼会在下周,如果她方便的话希望能来一趟。是王静老师打来的。
    李欣然挂掉电话,心里很复杂。桐树福利院在她心里是个特殊的存在,虽然她只在那里待了两年。
    *
    李欣然特意请假回福利院。
    当她到福利院,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带回到小时候。
    最近些年福利院的条件改善了很多,原来周边几个低矮平房都在原址上重新建起了小楼,她们以前生活的那栋楼也翻新过,刷上了活泼明艳的色彩,走廊里教室里布置着充满童趣和巧思的手工装饰。
    院子里的破旧游乐设施早就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
    好像一切都与她们那时候截然不同,但有些熟悉的地方还是被保留下来。比如说以前徐元刚和毛毛在桂花树上刻下的字,现在还能看见清晰的痕迹,她们总爱在那棵大柳树下跳皮筋、老鹰捉小鸡,扔沙包的格子被重新刷上……
    当然最多的还是她和刘放的回忆。她们在楼顶上用望远镜看远方的风景,她们一起钻狗洞偷溜出去玩,一起在小床上偷偷吃零食……还有好多好多。
    李欣然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些事,但一走到这里好像那些记忆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心然,你来了。我还是习惯叫你心然,你不介意吧?”王静老师和蔼地微笑着。
    原来年轻漂亮的王静老师现在已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人,李欣然一边走着一边听她讲院里这些年发生的变化。
    孙老师和周医生结婚了,他们一直在福利院。秀梅阿姨前两年回家带孙子,门卫大爷也走了,做饭的李大妈也做不动了,退休回家了。现在的院长是王静老师的丈夫,他们还是童老院长撮合的。
    福利院的人和事早已改变,院里的孩子也来了走了一拨又一拨。
    李欣然有些感慨。
    “对了,可惜刘放没来,我们也联系不上她,当初老院长可喜欢那孩子了,我记得你们当时玩得很好,你能联系上她吗?……”
    “我也,好久没联系上她了……”李欣然略感低落。
    *
    追悼会一切从简,来了很多以前福利院的孩子,他们都对桐树福利院怀有感恩之心,童老院长以前对大家都很好。
    李欣然见到徐元刚、王丰丰和许浩他们,当然他们现在大多不叫当初的名字,有的已经事业有成,有的是平凡普通的样子,大家只是略微寒暄了一下,不时说起从前的趣事。
    除了最初在福利院时的毫无差别,现在大家已然是隔了厚厚的玻璃。
    成年人的聚会,大都是人情世故。
    李欣然心情黯然,不光是童院长的离世,也有童年伙伴变得生疏陌生的遗憾,虽然她知道这都是无可避免的。
    “心然,你等等。”王静老师叫住了她。
    “童院长走之前特意说有点东西要给你,我差点给忘了,放在他老办公室抽屉里呢,你自己去拿吧。我就不招呼你了,今天有点忙。”王静老师说完就匆忙走了,今天的各项事宜都忙得打转。
    李欣然走进童校长的办公室,她以前很少到这里来。
    屋内整洁,桌椅都有裂痕和缺口,是童校长这么多年一直在用的,一张办公桌一面档案柜,帘子后面是一张小的床铺,墙上挂着许多荣誉的牌子,这就是这位老人为这所福利院奉献半生的所有家当。李欣然忽然眼眶有点湿。
    李欣然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应该已经被整理过了,显得空荡荡的,里面是一封信,上面写着:
    欣然小朋友启
    她打开信封,取出信。
    欣然小朋友:
    你好啊
    我是童爷爷,桐树福利院的那个童爷爷。还记得那天福利院的周年活动吗?好多以前的小朋友都回来看我们这帮老家伙了,你也来了,还带着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我还打趣说: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那天都很热闹,但是有个人迟到了,你猜是谁?就是你的好朋友,那迷糊的小姑娘,刘放小朋友,她记错了时间。但总算赶上了个结尾,不过你应该没看到她,当时你们都热热闹闹地在聊天呢,她可能躲哪个角落里悄悄看。
    这么些年,刘放一直让我放心不下,当时领养他的那对夫妻我有些担心,但是她听说他们是从D市来的,就坚持要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也在D市,说不定能遇见你。我知道你们的感情一向很好,也就任她去了。后来她过的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但她来信说父母对她很好,让我不用担心。后来她工作了,总是隔段时间就寄钱过来,我让她好好存着为将来打算,她不听。她一直很关心福利院,每年都过来看。
    那天你带来的小伙子说你们快结婚了,大家都跟着起哄,你也不好意思地笑,我很欣慰你们都能有美满的生活。后来刘放走的时候留下个盒子,说是给你的,让我找机会转交给你,她就不见你了。我给你寄的包裹收到了吗?里面是个铁盒子,还有个东西被我给落下了,我想等下一次你来的时候再给你。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在D市见过,但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就像以前在福利院一样,吵了架很快又拉拉手成好朋友。
    人老了爱操心的事也变多了,但记性却越来越差,我把这件事写下来,到时候交给你,免得我说遗漏了什么。
    祝好
    童爷爷
    信纸的字迹被掉落的泪珠晕湿,李欣然咬着嘴唇。
    她想起来了,是她刚毕业不久,和林宇哲来过院里一趟,那时候他们正在热恋期。
    她没想到那天刘放也来了。她为什么不见她?是啊,她怎么会见她。
    她看向抽屉,一支白色的钢笔静静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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