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其实每次周文晖喝多，都很让人头疼，因为他会挂在周渝身上不下来，抱着马桶吐，自己连衣服都换不了，全部都要周渝照顾
但这些完全不是最让周渝心烦的部分。
等了十分钟左右，远处小路拐弯处映出两道浅色的车灯光柱，小轿车开到周渝面前停下。
代驾师傅下车，坐在后座的人也下车，两个人合力把周文晖从车上扶下来，踉踉跄跄、嬉皮笑脸地走到周渝面前。
酒气铺天盖地而来，周渝勉强控制着自己猜没有皱眉。
小周！照顾好我们周总！对方大喊了一嗓子，带着喝酒之后的过度热情，很用力地拍着周渝肩膀。
车又开走了，剩下周渝领着醉醺醺的周文晖上楼。
.
周文晖现在站不稳，大半重量都压在周渝身上，一路进电梯，人都半睡半醒的，脑袋伏在周渝肩膀上打着瞌睡。
直到电梯门叮的响了声，他才如梦方醒似的咕哝了两句，一把抓住周渝胳膊：儿子，今天去哪玩了？
周渝按下楼层键，关门，然后才答：去自习室。
去什么自习室。周文晖嘟囔一嗓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你那些破书，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周渝咬了咬嘴唇，没说话，现在要是反驳，周文晖的声音会更大，会吵到邻居。
但喝醉的人是不知道适可而止的，周文晖继续侃侃而谈说了下去：你跟爸爸学做生意多好？你脑子聪明，来做生意肯定赚大
他声音越来越小，话没说完就咕咚一声又睡倒在周渝肩膀上。
电梯间里周渝闭了闭眼睛，这些话在狭小的空间里像反射的激光似的，一次次扎在他心上。
这才是他不喜欢周文晖喝醉酒的原因。
每次喝醉了，他爸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反反复复说着让他难受的话。
.
进了屋，周渝端着温好的开水站在卫生间门外等周文晖吐完，这会儿反倒心里清净。
周文晖好不容易吐完，漱了口，攥着周渝胳膊絮絮叨叨地说：儿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周渝接过周文晖递过来的杯子，爸，睡觉吧。
好。周文晖搂着周渝，脚步有点晃，今年你放假了直接来爸爸公司实习，爸爸给你开工资，等你成年了，随时进来让你当经理，你想享福也行，想办事也行，都随你。
爸，我假期要学习。周渝低声说，我要高考呢。
高什么考，混混就得了。周文晖笑起来，说话还是慢悠悠的，你想学习？爸爸送你出国，什么专业，什么学位，随便你挑。
不要你送。周渝说，我要自己考。
虽然知道这时候哄着周文晖更好，反正他醒来也会断片，但只有这件事上周渝不想哄。
周文晖皱了皱眉，说话已经重庆话跟普通话杂着来了：你娃真是个犟拐拐考个名牌大学，以后一样给别人打工，爸有实力给你铺好路，你干嘛好好的福不享，非要浪费时间去读什么书？
这些话周渝听过很多遍，每一次听都难过。
最难过的点在于，周渝跟周文晖反复说过，自己想要努力考个好学校，每一次周文晖都表示理解，只温和地劝他别太累，醉酒后说出这些，恰好说明这些才是他的真心话。
如果周文晖对周渝很糟糕倒好了，他可以激烈地抗争，可以跟他辩论，但偏偏除了这件事周文晖都对他无微不至，醒来后他又什么都不记得，让周渝连脾气都发不出，只剩下只能自己消化的郁闷茫然。
.
周渝帮着周文晖换上睡衣，靠在门边等他睡着。
心里烦闷，习惯性地刷新下朋友圈，好友列表一下扩充了三十多人以后，朋友圈变得丰富很多。他发现同学们要么在码头准备开渔，要么发些吃喝玩乐的动态。
这些好像都是他爸会喜欢的样子。
周渝突然就很不明白，在这堆朋友圈里，那个坚持着要努力的自己才像异类。
他觉得自己的坚持有意义，包括现在他也这么觉得，想考个好学校，不想跟他爸做生意，他不喜欢做生意，哪怕苦点累点也无所谓，这是他自己想走的路。
可他反驳不了周文晖的话，现在他又好像被身边所有人无声地反对了。
就突然很茫然。
周渝无意识地刷新了无数次屏幕，心里的烦躁还是无处安放，抬眼看见他爸想起刚刚那些话就更烦。
他打开朋友圈，编辑了一堆话，最后又全删掉，变成一个句号发出去。
以前他不发朋友圈的，大概是被同化了。
不得不承认哪怕就发一个句号，也比闷在心里舒服很多。
周文晖喝多了，没几分钟就睡得很沉。
听到他均匀的鼾声，周渝才觉得疲惫，他准备自己洗漱下也休息了，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亮起。
钟粤：没事吧？
.
周渝一怔。
是因为那条朋友圈吧，所以钟粤来问。
这是第一次有人找上来问他怎么了，所有的委屈和压抑甚至不需要说出来，在看到这句关心的瞬间就像是有了出口。
周渝闭了闭眼，心里一阵难以名状的酸软。
怪不得这个人受欢迎。
会体贴人真是太犯规了。
第18章 开海节 今天你穿的好正。
钟粤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合不合适，他不太会私聊别人，除了那几个哥们。
但是看见周渝发个句号，他就很想去问问，大概是因为对这人有责任感，而且，周渝从来没发过朋友圈，所以即便只发了个句号，也是相当有分量的句号。
都不知道周渝会不会回消息，小学霸是话很少极度自闭的类型。不过他没有等太久，消息栏就亮了。
[鱼]：我好烦。
[月亮]：怎么了？
[鱼]：就是烦。
钟粤：
可能是不够熟，或者是烦心事不好启齿，这都正常。钟粤也不是来打听的，他就是想让周渝别烦心。
[月亮]：别烦了，开心点。
想了想，又加了句。
[月亮]：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明天休息下，带你出去玩玩。
[鱼]：好。
[鱼]：中午我请你吃饭。
居然答应了，有点小意外。
钟粤：那我们去码头吧，明天开海节，那边比较好玩。
钟粤：不带佟青他们了，安静点。
钟粤：你做好防晒，公交车到渔港西口下，千万别走错，我去接你。
[鱼]：好。
隔天早上六点，周渝起床，背了一小时单词之后周文晖也醒了，过来看他。
酒醒后的周文晖不会像喝醉时那样言辞激烈地说话，扶着周渝肩膀，拍拍他：儿子，学习别太累了。
周渝嗯了声，这时候的周文晖又让他心软，他决定说点儿会让他爸高兴的话：我一会儿打算去开海节转转。
想想居然真的出去玩了还挺恍惚，可能是心情太压抑了，需要放空一下。
好。周文晖果然很开心，积极地问，要我开车送你吗？
您还是再躺会儿吧。周渝看着他明显还在宿醉头疼的老爸，叹了口气。
出门前想起钟粤说的，注意防晒，周渝翻出自己唯一一顶棒球帽戴上。
对着镜子照了照，藏蓝色字母棒球帽，白T，运动长裤，看起来还不错。
下楼喝了碗粥当早餐，然后坐车去找钟粤，小城路边电线杆上都挂了开渔节的小旗子，迎着风猎猎地飞。
约的是九点半，公交车九点过一刻就到了，下车时周渝还觉得自己来的挺早，没想到钟粤居然已经在等他。
钟粤穿着条纹的短袖，大短裤，还戴着顶草帽，打扮跟他身边那堆人完全是一个风格，但在人群里神奇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今天你穿的好正。钟粤竖了竖拇指，靓仔。
周渝已经发现旁边人穿着打扮都特别休闲，他这身有点耍帅的打扮格外显眼，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要这么穿。
钟粤指指自己的草帽，现在咱俩换也来得及，你戴这个吗？
周渝：不戴。
钟粤耸耸肩：那不就得了。
周渝不占理，但依然决定十秒不理他以示不满意。
.
实际上在这边不需要带路也完全不可能走丢，因为所有的人都涌向一个方向，路边所有的小旗子、路标，也都指向那里。
太阳很高，这里是一片小广场，渔船停在不远处的码头，清新的、咸味的海风一阵阵吹过来。
海浪冲激着岸边的木桩和石墩，远处有很多大船，近处有栈桥，停着排排小船，钟粤说这些小船是去往大渔船的工具。
一路走过去，钟粤一处处介绍，灯光船、刺网船、拖网船他如数家珍，对周渝来说很新鲜，还算有意思。
.
码头前的广场上放着几个长台，盖着红布，红布后摆着一尊巨大的神仙塑像，桌前摆满香烛、烧猪、水果、点心等祭品。
这边是祈福会，一会儿有舞狮子什么的。钟粤说，你要看吗？
算了。周渝想想就觉得吵，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我也这么想的。钟粤说，跟我来。
跟着钟粤从广场后面绕了一段，有一小片野山坡，爬了十几分钟上到山头，有片空地。
这儿人就少多了，都是些摄影爱好者，一人盘踞一个三脚架的地盘。
钟粤拉着周渝站到山头边上：往下看。
周渝一眼望去，视线豁然开朗。
码头从这里尽收眼底，成百上千艘大大小小的渔船整齐排列着，像是等候着一声令下的战马。一颗颗小豆子样的人和这些渔船相映，让人莫名的震撼。
在这边隐约可以听见下面的声音，讲话声、鞭炮声，模模糊糊的，站在这儿海风吹着，很解压。
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广场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旁边的人群一下燥起来。
要出海了。钟粤说。
.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码头上千百艘渔船汽笛长鸣，迎着正午的太阳，在夺人心魄的汽笛声中，停泊在码头的渔船大部队缓缓启航，像一尊钢铁巨兽整齐地缓步向前。
周渝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眼看着那些渔船缓缓驶出码头，先头部队倏然分散向不同的远方，数不清的花朵盛放在无边无际的大海，在闪闪发光的海平面上，掀起道道白浪。
我们这里很多人靠渔业生活，每年两次开渔，是全城期待的大事。海风与汽笛的交响乐中，钟粤的声音响起，我们每年发往全国的海货以百万吨计，大家临海而居，凭海而生，自称为大海的孩子。
说这些话时钟粤站在高处，看着远处风帆齐扬的海面，他眼睛很亮。
他是自豪的，为这片灿烂丰茂的海，为小城中充实热情生活着的每个人。
周渝能够很清楚感觉到这一点。
他一定从来没有迷茫过自己的路要怎么走，一定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错的。
周渝突然好羡慕。
钟粤跟周渝说这些时很卖力。
因为他能感觉到周渝在这儿不太开心，带着周渝出来，给周渝介绍，就是希望周渝能够稍微敞开心扉，接受这座城市。
可他说着说着发现，周渝好像更不开心了。
钟粤有点不解，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知道周渝有很多小脾气，虽然他一般不表现出来但钟粤察觉得到。
所以他轻轻拍了下周渝：怎么？又不高兴了？
周渝没说话，摇了摇头。
钟粤：
把别人当傻子。
但没等他追问，周渝已经低声问他：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做错？钟粤愣了愣，做错什么？
我想考个好点的大学。周渝说，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钟粤愣了半天，第一反应是周渝在逗他。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不对，周渝明显是认真在不开心。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钟粤问，考好大学不是很多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吗？
因为周渝沉默了会儿，不值得吧，我不知道。我爸说我错了，我之前不觉得，但现在我可能也拿不准了。
钟粤愣了半天，心情很复杂。周渝问的问题很傻，但正因为看着挺聪明的人问出个傻问题，钟粤才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明白周渝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想，可因为周渝提了一句我爸，搞的他连问都不好发问。
风吹着周渝的T恤，显得他人很单薄，他帽檐压得低低的，碎发漆黑柔软，眉眼都被挡在阴影里，只能看见白皙小巧的下半张脸，唇微微抿着。
这样打扮的周渝很靓仔，但跟小城的调性并不搭。风好像再大一点就能把他吹倒，但他还是站在那。
很酷，很倔，有点孤独。
很突然的，钟粤觉得，小学霸有点让人心疼。
第19章 哄小孩 然后被小孩套路
钟粤不确定这种情况要怎么弄，实际上，他很少面对1v1的状况，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几个朋友一起。
遇到有人不开心，佟青犯个蠢，姚浩宇他们吐槽几句，田圆再卖卖萌，什么都哄好了。
现在好兄弟都不在，只能自己发挥。
这话你也就跟我说说了。钟粤走上前，拍拍周渝的肩，要是别人知道考690多分的学霸在这伤春悲秋，估计得说你凡尔赛。
迎着风站其实会有点冷，薄薄的T恤下面，周渝肩膀瘦得硌手。
周渝没回头：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