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陆非透过玻璃窗看着飞快后退的街景，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也许下车的时候他又会被司机赠送旅游点的宣传手册和他的私人名片。
    车起步已经有些时候了，十字路口也拐过了几个，陆非注意到，在他乘坐的出租车的后面，有辆蓝白色的出租车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跟着。
    陆非心中的警戒线瞬间拉至最高，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前几天公寓的惨状。若仍然孤身，他倒是不惧，但他现在家有老人，容不得任何意外发生。
    陆非现在还无法确定蓝白出租车跟在他所在的出租车后面究竟是偶然，还是别有目的。偶然也就罢了，若别有目的，他暂时也没空处理。
    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中年司机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江都城的名点风景，陆非状似听得认真，实际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尾随的车辆上。
    在车再度拐过路口后，在隐约可见交叉路口时，陆非低声说：师傅，不好意思，我觉得有点不舒服，能不能在边上停一会儿？
    司机应了，在左右观察过后，慢慢把车驶向路边，停了下来。
    陆非摇下车窗，从后视镜里观察后面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蓝白色出租车也停止行驶，与他所在的车继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非心里的猜想又确定了几分，他神情淡然的关上车窗，说道：师傅，先不去青阳路了，麻烦你送我到北广场的中心商城。
    司机对乘客去哪里都无所谓，他赚的是路程钱，乘客坐得越远，他挣的钱就越多。只是，北广场是江都城最热闹的地方，那里的流动车辆，单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中年司机踩下油门，车平稳的朝着十字路口驶去，在交通信号灯变色之前通过路口。
    开往北广场的机车非常多，车流的变化速度却是不慢，前后的车辆一换再换，让陆非也无法确定那辆蓝白色的出租车是否还在附近对他穷追不舍。
    北广场拥有整个将都城最大的商城，陆非下了车，也不进商城，他在商城附近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站定，密切注意着从蓝白出租车上下来的人。
    紧随着他从蓝白色出租车上下来的人共有三组。
    第一组，是一对祖孙，老的佝偻着脊背，小的十岁出头的模样，排除。
    第二组，是一对夫妻，女的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排除。
    第三组，是三四个发型和衣着都颇为夸张的青少年男女，他们下车就东张西望，形色匆忙的冲进商城，像是在找人。
    辨识度太高，让他不想怀疑都难。
    调整好手机角度，把几人冲进商城的画面定格，留存在手机里。
    在青少年男女之后，陆非又见到几组从蓝白出租车上下来的人，把完全没可疑的人排除后，最后让他起疑并用手机记下他们特点的只有两组。
    确定过前后耗费的时间，再等也没意义。陆非缓缓从隐蔽处走了出来，目光缓缓扫向人来人往的商场入口，他的唇边衔着些许笑意，讥诮又薄凉。
    陆非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很快又再隐匿在人群中，他重新叫了车，不急不慌的回到了家里。
    刘阿姨上上下下把陆非检查了几遍，确定他没有问题才彻底放下心来。刘警官见状，嘴边的笑意也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过了一会儿，刘警官道：小非，昨晚上太高兴，有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
    陆非心里有所猜测，面上却是不显的问：爸，什么事啊？
    刘警官正色道：公寓被毁损的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了，估计这几天就要出结果，当事人的父母请求和你私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非沉吟片刻：我的房东，他们打算怎么办？
    刘警官道：他们接受赔偿，要求道歉。
    陆非应了声，又问：原因呢？
    刘警官有些无奈的说：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追星追的！尽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聪明勇敢。小非，你照你的想法来，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支持你。
    陆非心里热乎得很，他笑
    着道：
    谢谢爸，那我们也选择私了吧。
    陆非很清楚，这个社会对青少年的容忍度很高，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能用叛逆来辩解。就算他要求严肃处理，他们得到的也就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罢了。
    熊孩子么，还是留给他们父母收拾最好。
    至于熊孩子的父母是纵容还是管教，那就与他无关了！
    几天后，陆非见到了破坏公寓的人，正是他用手机拍下的青少年四人组，他们耸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跟在各自的父母身边，接受教育。
    因为物件毁灭殆尽，无法计算具体损失，熊孩子的家长又急于息事宁人，他们给陆非的赔偿款的数额很大，这让他干瘪的钱包顿时充盈不少。
    同时，他得到消息，不良青少年四人组的父母为了把熊孩子拉回正途，决定搬家，让他们天南地北的隔开，不能再在一起鬼混。
    不良四人组的身份信息虽然没有公开，但公寓的惨状却是被警方贴在了官网上，并以此呼吁，要理智追星，不要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
    粉丝为了偶像，再疯狂的事也是能做出的，比如斗殴，再比如自杀。
    江都城发生的公寓毁损案在形色各异的粉丝案件中属于中上等，在越来越多网友关注明星与粉丝的关系的时候，这件案子很快就被刷上了热点，吸引了无数人参与讨论。
    这件案子牵扯了不少明星，多数是流量偶像，网友们干劲十足对涉及明星进行扒皮，恨不得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看看骨头的颜色。
    扒得狠了，是人是鬼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让很多正当红的鲜肉花旦都提心吊胆，就怕被黑料沾了身，被人挖出不光彩的一面，毁了辛苦营造的形象。
    陆非闲着没事，也拿着手机刷微博看评论，公寓毁损案的讨论帖有很多。大部分网友持否定态度，言语间夹杂着愤怒批判，少部分则是事不关己的围观。
    陆非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过，一目十行的将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收纳到脑海。
    自古评论出人才，相关段子层出不穷，看得他忍俊不禁。
    陆非的目光停在一个网名叫丽丽酱的网友的评论上，她说：虽然明着挑战警察蜀黍的权威很不对，但我还是想出三毛钱赌资，我赌引起公寓毁损案的是x姓炸子鸡！
    x姓明星有很多，但能称得上炸子鸡的没几个，炸子鸡带动的流量也不可小觑。所以，在丽丽酱的评论下面，毫无意外的挤满了咒骂和辩驳。
    陆非手滑，先是给丽丽酱的评论点了赞，再是回复：三毛怎么够？我再加两毛！
    于是，陆非很快就收到了丽丽酱的关注信息，他也有了这辈子的第一个粉丝，以及紧跟着第一个粉丝来的黑。
    陆非进了丽丽酱的主页，发现这位说是要帮他的护士小姐真的是在不遗余力的帮助他，她发了很多与x姓明星有关的帖子，有疑惑有分析有截图。她关注的对象也多是与她有同样疑惑的人，她被x姓明星的粉丝骂得狗血淋头，却没有退缩。
    陆非心情复杂的退出微博页面，过了一会儿，他用新注册的邮箱给记忆里的邮箱照对方惯例要求不间断发送了三封不同的邮件。
    五分钟后，陆非收到回件，对方表示接下他的案子，并附上支付卡账号和首付两成金额。
    私家侦探要价向来高，加上陆非在时间和内容上的要求，他没有意外的被狮子大开口了。
    支付完首付金额，还没宽裕几天的钱包，立刻又紧张起来了。
    公寓毁损案还没有平息，陆非就已经到医院拆了线，辞别满心不舍的刘警官夫妻，踏上了飞往京都的飞机。
    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侧头看着不断变化的云海，感受着胸腔中的心脏越跳越快。
    京都！他有很多回忆都在京都，寄身的孤儿院在京都，被人叫野种杂草的时候在京都，当流氓混吃等死的日子在京都，遇到福娃洗心革面在京都，功成名就也在京都。
    除了不是死在京都，京都有着他各个年龄段的经历，好的，坏的，荣耀的，不堪的
    短短三个小时，还不够陆非回忆人生，却能让他清楚感受到现在与以往的不同。
    头等舱和经济舱的区别。
    下了飞机，不用伪装，不用逃跑，光明正大的混合在人群中。
    直到走出机场也没人接机，没人围观，更没人对着他兴奋尖叫。
    陆非站在广场上回望，看着来往匆忙的陌生人流，心里忽然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第13章
    陆非随手招了辆计程车，把行礼放进后备箱，他才想起，他没有具体去处。
    司机把双手搭放在方向盘上，姿态自在的看着新上车的乘客，他的嘴里似乎在嚼着东西，口齿模糊的问：去哪里？
    陆非扯着唇角，说道：先往东城区开吧。
    司机侧头打量了陆非几眼，似是嗤笑了一声，然后才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陆非安静的坐在车上，用手机查看东城区内的平价酒店，最终忍痛订了间单人房。他现在特别穷，在把东西拿到手之前，每分钱都必须花在刀刃上，不然就他现在所拥有的资金，可能会饿死在京都。
    陆非把预定的酒店名字告诉了司机，得到了司机果然如此的眼神，以及更快的车速。
    好在司机还算是个讲究的人，车里没有浑浊难闻的气味，否则他还真不能保证能完好的撑到下车。
    付了钱，下了车，拎了行礼，他只来得及移到安全线内，就见车子猛地朝着前方飙去，留给他一脸的尾气。
    陆非脸色漆黑的瞪着扬长而去的出租车，他有种虎落平阳，谁都可欺的错觉。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站在门缝后面看人的，陆非接下来的行程非常顺利，进酒店，办理手续，入住房间，一气呵成。
    京都的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烈日当空，骄阳似火，老天吝啬将任何一丝凉意赠给人间。
    从机场到酒店，身上的衣服是干了湿，湿了干，只要鼻子离衣服稍微近点，就能闻到它散发出的酸臭味。
    直到梳洗干净，身上的粘稠感才彻底消失。
    陆非裹着浴巾满身清爽的走出浴室，被他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不停的响着，他捡起手机看了一眼，微笑着接通：妈，我到了，现在在酒店，很平安，放心吧。
    电话那头的刘阿姨有操不完的心：儿子，你爸说京都天气热，容易热感冒。妈给你准备了两盒藿香正气水放在行李箱里，你记得喝两瓶。有啥重要的事也不要顶着大太阳去办，等太阳下山了再去忙。还有你的手，小丽说你的手正在康复，千万不能用力，也不能磕着碰着，你做事的时候小心点。另外，爸妈怕你钱不够用，给你你又不要，就给你放了张卡在行李箱的袋子里，密码是你生日，该用就用，千万别省着。
    听着刘阿姨的嘱咐，陆非微微阖上泛红的眼睛，说道：妈，您放心吧，您说的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和我爸，也不要太累，注意身体。
    刘阿姨声音中带着笑意：妈也知道。你把正事办完后就到处去看看，妈这辈子还没去过京都，等你回来说给我听。
    陆非也笑：等我出息了，就在京都买座大房子，把你和我爸都接过来，每天都出去看。
    刘阿姨道：买啥大房子啊，你的钱要存着，娶个好媳妇。
    打算继续光棍的陆非：
    陆非和刘阿姨唠嗑了将近半个小时，刘阿姨把该叮嘱的都反复叮嘱了好几遍，才不舍的挂了电话。
    陆非握着手机在床上呆坐了几分钟，又猛地起身，把暂放角落里的行礼箱搬到床边。
    他打开行礼箱，箱中的物品整齐的陈列着，物品不多，只要略微翻看，就能知道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他几乎不费工费就找到了放在角落的藿香正气水和内袋里的卡片，他把卡片放进钱包，又拿着藿香正气水坐回床上。
    陆非对藿香正气水的印象非常差，差到什么地步呢？
    几年前在片场拍戏，累到中暑，藿香正气水作为有效直接的解暑药剂，只要喝下他的症状就会好转，但他因为对它的厌恶，宁愿被送进医院吃更多的苦头，也不碰它。
    究其原因，还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以前的孤儿院穷，买不起贵重的药物，便宜的藿香正气水就成了院里治百病的药。
    头疼脑热喝藿香正气水，腹痛感冒也喝藿香正气水。
    当然，如果遇到个好的院长，肯开口哄几句，吃惯了苦头的孤儿也就老实喝了。
    运气不好的，遇到恶毒没耐心的院长，在看到孤儿病了，就直接掐着他们脸把药灌下去，或者直接用打的，逼迫生病孤儿吃药。
    再或者，就是坐视不管，等孤儿们自愈。
    陆非的运气是属于半好半坏的，在十二岁以前，孤儿院长是个慈祥温和的女人，她对孤儿们很和善，虽然没能力让孤儿们过上好日子，却也能勉强保证温饱。
    在他十二岁那年，院
    长死
    了，新来的院长恶毒又刻薄，当面做人，背后是鬼，折磨孤儿的手段十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院里的孩子自那之后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非但要做各种手工活，还要承受身体上的打骂，以及精神上的折磨。
    当年的事已经遥远，身体上的伤痕也都愈合，但陆非依然记得清楚，当时被虐打孤儿的凄惨叫喊声，以及新院长咒骂人时的狰狞面孔。
    他记得，新院长最喜欢指着孤儿的头骂：都是些有爹生没妈养的贱种，还这样不想吃，那样不想做，真以为你们是含金镶银的少爷小姐啊？你们不过是没人要的野种，要不是老子好心收留你们，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他脑子从小就好使，从入学开始，成绩向来名列前茅。但他是孤儿院出来的，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从懂事开始，他的周围就充满着两个词，野种，抛弃。
    说者也许无心，但听者注定被伤。
    他再聪明，再优秀，也掩盖不了他是被人抛弃的事实。
    别的人再不如他，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疼宠着的宝贝。
    他羡慕，甚至期盼他的父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向他伸出温暖的手，跟他说一句，我们回家。
    到死，他都没有等到。
    恨吗？他当然恨，不然也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陆非摇了摇头，把以往的记忆再度埋进脑海深处。
    从治疗过后，他很久没有再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想是这些时候过得太悠闲，都有时间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