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小花园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对母子。那女人声音哽咽,她的儿子轻轻扶着她。
女人擦了几滴眼泪,你说你,这样的成绩我怎么交给你爸呢?优秀干部的奖状,我拿给他看了,可是他却说那个女人的儿子也得了奖。你看看你糟糕的语文成绩,那个女人的儿子可是考了一百三十分。
她越说越激动。
等你上大学,就学个类似法律的专业,你爸还能升,你跟着他,能捞到不少好处。你爸认识那么多有名望的人,再给你介绍个家世显赫的姑娘,儿子,那你可就平步青云了。
你妈我啊,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被人骂是第三者,但只要你位置高了,谁又能来说我呢?你厉害了,你爸就不会再天天提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妈也知道你累,但为了我在家里的地位,你就不能争口气?
我越听越难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世上比我惨的人太多了。
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我对上了那个男孩的眼睛。
冤家路窄,竟然是林潮生。
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果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林潮生每天都笑着,扮演虚假的角色,为他母亲而活,也不知道会不会很累。
此时,林潮生也看见我。
他往我这瞥了一眼,然后轻抚着女人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他的母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花园里仅剩下蝉鸣声。
出来吧。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手拄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林潮生平静地朝我走过来。离近时,他突然抓着我的衣领,用力一摔,把我狠狠地推在身后的树干上。
我的腰正撞在那颗老树的凸起处,火辣辣地疼。
林潮生的嘴角还是扬起,但眼神冰冷冰冷的。
他指尖捏紧我的衣领,凑到我耳边,语气带着嘲讽,喜欢偷听墙角?
此时我的腰疼得很,我正用手轻轻揉着后腰,没来得及解释。
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怎么?幸灾乐祸了?温澜,你知道么,你也很令人讨厌。天天糟蹋女生,你真让人瞧不起。
我的腰越来越疼,胸口越来越闷。
我低头,正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
我和我妈仅仅通话四十秒。
这个数字撕扯着我的心脏。
我咬着嘴唇,我他妈的没有幸灾乐祸,真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变得颤抖。
林潮生,你说得对,我也很讨厌,我让人瞧不起。
林潮生,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幸灾乐祸。我顿了一会儿,情绪渐渐涌出。
啪地一声,我胳膊一轮,用力拍掉他扯我衣领的手。
他妈的,林潮生,你个几把东西,你凶什么凶!他妈的,我爸也出轨,我家也是个乱七八糟的狗屁。
就你惨是不是,你还有你妈给你开家长会,我妈还不知道死在哪呢。你他妈的,又不是我想偷听的。你这人真几把烦,自己对人虚情假意的,就把别人也想成混蛋
你他妈的
林潮生愣住了。
他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我觉得他这副呆样有点搞笑。
但我没有笑,因为我看见有水珠从我的下巴落下,滴在地上。
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湿湿的。
他妈的,我哭了。
这可真他妈的他妈的丢人。
我赶紧用袖子狠狠地擦眼睛,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大概是因为我平时不爱哭,此时脸上的水越来越多,眼睛像是开了水闸。
我的鼻子酸酸的,特别堵,快不能呼吸。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
喂,林潮生,有没有纸巾?
我听见自己糟糕的声音,鼻音很重,带着很浓的哭腔。
林潮生终于回了神,他神情还是呆滞的,然后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着,递给我一包纸巾。
我接过纸巾,看着他那失态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笑他。
他微微皱了下眉,笑什么?
我试着找回面子,林潮生你真该照照镜子,你现在真他妈傻。
林潮生勾起唇角,用指尖点了点我的脑门,语气带着戏谑:温澜,你该照照镜子,你的鼻涕快流到嘴里。
我赶紧抽出纸巾擦鼻涕,结果发现他刚刚在骗我。
我瞪着他,他却轻笑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轻轻抬手,又像是想到什么,手顿在了半空中。
我催他,要摸就快他妈的摸,我知道我头发好摸。
他的掌心很宽,还暖暖的,轻柔地落在我头发上。
这时候,家长会已经结束。
学校里一片宁静,花园里的枝丫在徐徐微风中摇曳。远处太阳要落山,染了天边一片酡红。
我和林潮生并肩坐在楼梯上。
林潮生比我高一些,我微微抬头看他。
一阵清风吹起他的发,天边的红映在他眼中,他的眼睛闪耀着,嘴角还噙着笑容。
喂,林潮生。我不把你家里的事乱说,作为交换,你不能和同学说我哭过。
他朝我笑了笑,没接话。
我伸出手,来吧,拉勾。
他笑出声,声音清冽,嘴角咧得很开,眼睛也笑弯了。
你多大了?他揶揄我。
我只好尴尬地收回手,不拉勾拉倒。
林潮生突然笑着抓起我的手,勾了勾我的小拇指。
他手有点烫,指尖修长。
我和他对视,在他眼里看见自己,我的脸红红的,大概是被太阳染红的。
余霞成绮,像浓墨画似的,慢慢地晕染开,柔光笼罩着我们二人。
我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映在楼梯上,在楼梯尽头融合,像是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
第3章
这事有点别扭。
我坐在林潮生旁边,手里捏着化学试卷。卷子上的推断题只写了两个空。
昨天我和林潮生在小花园里,算是一笑泯恩仇,也许还有点不一样的什么,就有点像朋友之类的
所以,我应该可以开口问他题目。
但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叫林潮生就很生分,叫班长就很冷淡。应该叫个又礼貌又亲切的,还必须要体现我的善意。
想了一会儿,我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
林潮生放下笔,笑着看我。
我捏着卷子,别扭地说:喂,那个谁,就是、就潮生哥哥
林潮生噗嗤一声笑了。
他笑声清脆,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渐渐地,他用手捂住脸,笑得越来越大声。
班上时不时又人看向我们这边,我红了耳尖,尴尬地低下头。
耳边穿来一个女生的小声嘟囔:从来没见班长笑得这么开心
我听后愣了下,又抬眼看林潮生,他正笑得开怀,眼角快笑出眼泪。
的确,我也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
大概是昨天知道了他的小秘密,心里像是痒痒的,还有点小得意,因为林潮生这家伙好像只在我面前做自己。
越来越多的同学往我们这看。
我用手肘怼他,喂,林潮生,你别笑了。
他用手捂着嘴,眼睛弯弯的,揶揄我:怎么?刚刚不是叫潮生哥哥么?
他的脸凑过来,离我很近,轻笑着,好弟弟,再叫一声听听。
我推开他,脸热得冒火,不叫了,不叫了,以后叫你同桌行了吧你他妈的倒是帮我看下这个狗屁化学题。
从这次之后,我都叫他同桌。
我和林潮生越来越熟。
契机是班主任请假了一周,所有的锁事都压在班长林潮生身上。
每天中午林潮生都要留下来看管值日,还要登记课堂表现。
我向来独来独往,午饭都是随便凑合。等我吃完饭回教室后,林潮生还坐在位置上整理着资料。
教室里空无一人。
我看见他皱着眉头,露出疲惫,露出厌烦。我突然意识到林潮生可能根本不想做这些的,他看上去真的很累。
大家只看到他的荣誉,却没看到他的辛酸。
身体突然不听使唤,我猛地迈开腿,冲向小卖部,和学弟学妹们血战,终于抢下了最后一个豆沙面包。
我再回来时,他正一边捏着眉心,一边写着什么。
我随手把面包丢在他桌上。
他抬眸,眉间染上疲惫,却依旧朝我笑了笑。
小卖部买一赠一。我漫不经心地说。
谢谢。
他快速拆了面包,咬了很大一口。我感觉他再不吃东西就能当场饿昏。
我抢过他桌上的资料,扫了几眼,喂,同桌,这个就照着抄就行吧?
他慢慢咽下面包,拦住我,你休息吧,我自己来。
我甩开他的手,你自己来个屁。
我和林潮生花了一整个午休,终于搞定了那堆狗屁东西。
弄完后,我累的趴在桌上,他妈的,手都酸了。
林潮生也学我趴在桌上,脸对着我,嗯,我也是。
他又说,谢谢你,温澜。
我俩脸对脸趴在桌上,距离很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眼睛也很亮,正盯着我看。
我很不自在,别扭地把头转过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
然后我和他趴在桌上,进入梦乡。
我记得那时候窗外的白杨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窗子,窗台上树影斑驳。
在班主任请假那一周里,我每天买好午饭,留下来帮林潮生整理资料。
有时候买方便面,有时候买面包,我要买很多份。林潮生虽然不挑,但他特别能吃,大胃王一个。
精神好的时候两个人会聊聊天,精神不好就一起趴在课桌上睡觉。
我偷偷带mp3,我和林潮生一人带一个耳机,就这么过一中午。
后来班主任回来了,整理资料很烦,但我竟然希望她别那么快回来。
那天中午放学,我别扭地起身,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
林潮生朝我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
我胡乱点头。
然后我开始每天等林潮生一起吃饭。
几天后,下午放学,林潮生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坐公车。
我胡乱点头。
然后我开始每天和林潮生一起坐公车。
班上不再有人排挤我,甚至有同学开始和我打招呼。
我知道这都是林潮生的功劳。
日子慢悠悠地过去。
上课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偷吃妙脆角,自己吃不过瘾,非要拉着好班长林潮生和我一起作案。
起初他不情愿,还会在我偷吃的时候制止我。我们座位很偏,我就用书挡住我俩的脸,把妙脆角往他嘴里塞。
后来他在我的逼迫下妥协了,我俩就经常嘎吱嘎吱的,嘴里也鼓鼓的。
林潮生特别能吃,他的胃是无底洞,他一个人吃光了一箱妙脆角。
我们最爱在物理课上吃。班上的物理老师是个老头,他长得像小熊维尼里面那只小猪,说话时喜欢手舞足蹈,很可爱。
我在物理书上偷偷画着他的卡通版,画了各种姿势。
每当物理老师做出和画上一样的动作,我就赶紧用胳膊怼林潮生,指给他看。
林潮生经常无奈地看着我,还履行班长的义务,用笔打我的手来教训我。
但他转头时,我看见他捂着嘴偷笑。
我买了四箱零食,装得满满当当的,堆在脚边,专门来投喂我的同桌。
等到四箱零食全被他吃完了,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冬天悄悄来了。
冬天的时候,学生们不喜欢去实验室,因为太冷。
但林潮生就喜欢泡在那,一呆就是一中午。每次化学实验课,他眼睛都在放光。他喜欢搞那些瓶瓶罐罐的。
我挺怕冷,裹着外套哆哆嗦嗦,搓着手在实验室里陪着他。
林潮生让我回教室,我就拼命摇头。
他说,这里很冷。
我说,我就喜欢闻氨气。
他轻声地叹气。
林潮生喜欢做晶体,做了很多个,亮晶晶的东西摆了一排。
那天,我摸着各式各样小玩意儿,和他提议:同桌,你这么喜欢化学,高考干脆报个化学专业。
我回头时,看到他拿着烧瓶的手顿住。他垂下眼睛,高大的身影竟然有点落寞。
我抿紧嘴唇。
他家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林潮生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甚至没法袒露真正的自己。
可能他也想偷懒,可能他也想贪玩。但是他必须日复一日地当班长,年复一年地考第一。
他才十几岁,却要承担他母亲那么重的期望,扛起他母亲幸福的责任。
我试着转移话题,同桌蓝色的挺好看的,我想要一个。
我指了指那块特别大的硫酸铜。
林潮生抬眸,勾起唇角,你是想把这么一大块揣回兜里,然后带回家?
我被他噎住。
他轻声笑,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过两天送你一个,能随身带着的。
我随意嗯了一声。
这时,窗外正是阴天,冷风拍击窗户,叶子光秃秃的。
我坐在凳子上,揉了揉带着困意的眼睛,懒懒地趴在实验桌上。
林潮生走到我身边坐下,他身上粘了化学试剂的味道。
我化学课上特别烦这味,现在忽然觉得挺好闻的。
他面对着我的脸,趴在桌上。
我们在教室里,经常两个人对着趴,可以面对面说会话,或者面对面睡觉。
有时候他还会调侃我,说我睡觉流口水。我被他骗过几次,醒来后慌乱地擦嘴角,抬眸时正看见他眯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