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席六安捧着牛奶不舍得喝,对安然的话也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似乎对于有人说话,来得十分有兴趣:我、小安,钱!挣大钱!
    对,咱们挣大钱!安然取过吸管,在牛奶盒上扎了个洞,塞进席六安的嘴巴里,润润嗓子,再发言。
    转而对席朝雾问道,家也就这情况,你怎么看吧。
    很多年后,安然总想起那晚的场景。那是多么的无措和茫然,才会让一个成年人,将希望给予另一个不满十岁的幼童。
    我和我妹妹都还小,但是我们都可以挣钱。席朝雾面无表情,任由安然将他身上的伤口清洗、包扎。小孩好像就是天生失去痛觉的那一类人,还兀自说着,我们可以去捡垃圾,我观察过了,广场周边、火车站、还有学校,都
    可只有安然知道,小孩只是在忍,所有的故作镇定,都被那双紧攥衣角的手,给出卖个干净。
    你说这么多,不渴么?
    席朝雾的嘴也被一盒牛奶给堵上,他震惊地瞪大双眼,黑黝黝的瞳孔如小鹿一般纯净。
    明天你们留在家里打扫卫生,对于这个家,安然一刻也忍受不了,我去周边转转。
    安然说的随便转转,并不是真的随便转转。他想要做点小生意,却没有启动资金,只能寄托希望在周边工地上。
    就是未成年的身份是个麻烦,他蹙着眉思考,目光游移在桌上的利群香烟上,倏地一亮:你们今晚就睡我的房间,我出去一趟,明早回来给你们带早饭。
    第4章
    4、
    夜色已深,冗长的小巷内,聚集着几个社会青年,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安然绕过不少弄堂,终于在这里找见他们。他踱着步过去,尽量表现地很稔熟的模样:哥几个,今晚收成还不错吧?
    小巷内一时没了声响。
    安然也无所谓,顺手从兜里掏出那包利群,娴熟地叼了一根出来:看来今晚,行情不行啊借个火?
    兄弟你哪条道走的?说话的是个花臂,像是这群人的头头。
    安然叼着烟,邪笑一声:哥哥,文明点哎!什么道不道的,现在都什么年头了啊!
    说完,他甩手将剩下的利群,隔空抛了过去,以前跟过技校的刘强,没意思别让哥们我干叼着呀?嘬、奶呢?
    不知是熟人的名字,还是那半土不洋的荤话,终于成功惹得青年们一通讪笑。
    花臂给安然点上火,转头塞给身旁小弟。
    烟不错啊!花臂同安然蹲到一起,哥们怎么称呼?
    安然。我平时也不怎么抽这玩意儿,大哥你喜欢,收着就是。
    十来块的利群,不贵也不算很次,是个能兜得住的贿赂。花臂笑着冲安然龇出一口大黄牙:那谢啦!
    没事儿。
    安然知道对方也在打量他,他像是没发现,兀自抽干手里最后一点烟灰。
    小巷内逐渐弥漫起,一股股浓烈的尼古丁味道。等到那包利群见底,花臂才歪着头问了一句:你以前跟着刘强,都干的什么?
    打架?安然想了想,舒展双腿,坦然说道,我跟他的时候,他还没搞那个。后来就觉得他这个人邪性,就不玩了。
    这样啊......花臂不置可否,起身揶揄道,那你小子运气好啊,跟着他的,可都进去了。
    对,我从小就运气好。那大哥也收了我?安然长得白嫩,一张娃娃脸,一笑还带着两深深的酒窝,特别人畜无害。
    当个吉祥物也成啊!
    花臂名叫李峰,是镇上一家民间信、贷部门的打手头头。他瞅着眼前小孩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也起了些兴致调侃:小弟弟,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哥哥这活,你怕是做不了啊。
    别介,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安然也跟着起身,我就想,在哥手底下求个文职。
    所谓的民间信、贷部门,放在如今社会都得有个皮包公司做掩护,一旦碰到国、税局查账,还得保证屁、股擦得干干净净。
    而打手这边收钱,也是得分账。账从黑里来,就得有个洗白的套。
    在社会青年面前求文职,李峰怀疑对方可能脑子有病。他本意抬腿走人,却听见那小孩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疯子哥,我有个点子。出事儿,也能保咱们兄弟们不进去。
    ......
    身体上的疼痛,没能让席朝雾熟睡多久。他闭着双眼躺在床上,长年累月的克制,让他对于疼痛,能做到一声不吭。
    吱呀卧室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没过多久,小朝雾察觉到,有人正往他的脸上涂抹什么。冰冰凉凉地触感,使他不自觉放松身体。
    迷迷糊糊地回笼觉中,他好像听见一声浅笑:都成破小孩了,还硬撑?
    紧接着他感受到,右边床铺一凹......
    ......
    安然再次醒来,是被一屁股坐醒的,一种比较魔幻的叫醒服务。
    啊哦
    有个小女孩在他耳边惊呼,将他最后一丝睡意,都炸得四散而飞。
    意识回笼,安然抻着脖颈看过去,发现始作俑者正举着裤子,坐在他胸口上方:......
    安然:裤子不会穿?
    不、不系......
    安然苍白的叙述,深深刺痛了席六安女士的心。她只是不习惯在床上穿裤子,谁知道会被绊倒!!!
    然而,她并没有来得及反驳,就被污蔑者提着胳膊,套上裤子。并义正言辞教育道:你是小女孩,以后不准在我们面前脱裤子!
    ......
    席六安女士憋着一肚子话,却被人无情地丢出卧室。她辩解无门,决定用实际行动告诉此人,什么叫做人间险恶。于是乎,甩着鸡窝头,欢快地跑向哥哥。
    哥哥,梳梳!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席朝雾怕小妹头上生虱子,便做主给人剪了个披肩狗啃式。这种后现代抽象风,无论是扎还是放,都非常考验发型师的技术含量。
    今天没人逼他们去乞讨,席朝雾难得有空闲地给小妹梳理出,两个精致的冲天揪揪。
    六安对着镜子扭来扭去,似乎挺满意自己头顶的两节天线。正冲着哥哥咯咯笑,就听卧室内发出一阵嚎叫:席朝雾你妹的,你妹尿床啦!
    安然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命,自然不会对低龄儿童的屎尿屁,有过多的研究。
    于是,屋内唯一超过一米三的大人,端着个板凳,坐到离席朝雾最远的地方。
    他仿佛深得黄世仁的真传,对着席喜儿一通指手画脚:你别抖啊,多味啊!我们还要吃饭呢啊!
    安然说完,就揭开刚刚煮好的一大锅泡面。那香味,瞬间就占领了屋内的每一个区域,引得在阳台上洗床单的席朝雾,都投以注视。
    知道了。席朝雾悄咪咪吞了口口水,将脑袋垂得更低。一时间洗衣粉和泡面的味道,几乎要在他的鼻腔里大打出手。
    红烧牛肉味,就是经典,对吧?安然给席六安盛了一碗底的汤,自己也吸溜了一口,席朝雾,你再不洗快点,泡面就要没喽!
    .......
    两人的吸溜声听见席朝雾耳朵里,像是促使唾液的高度催化剂。可他仍旧面无表情,弱弱回道:......没关系,我可以不吃。
    那好吧,我们先吃啦!
    安然的声音再次传来,席朝雾小小的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失望。他这次没再搭话,兀自低着头,用一双小手搓着粗粝的床单。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床单上的黄污渍终于被消除。席朝雾站在板凳上,揪着晾衣杆大力地拧动。
    我来吧。安然接过床单,看清小孩脸上闪过一丝别扭。他佯装不知,还意犹未尽地咂吧了两下舌,泡面就是闻着香,吃多了也没味儿!
    ......席朝雾将头扭向客厅,冷漠说道,泡面吃多了,致癌。
    那没事儿,我这不就偶尔吃一次嘛!
    ......泡面一袋一块五。席朝雾继续泼冷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语气一转,小安呢?
    哦,她在受罚哎,瞎紧张什么!!安然瞪了眼小孩,没什么脾气地说道,小屁孩,你知道什么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么?就是甭管是谁,做错了事情就要改正,没有做错的人要引以为戒。
    安然看着小孩一脸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今天是小安尿的床,为什么你同意帮她洗床单?你不也就是个十岁的小屁孩么?
    虽然妹债兄偿,是个不错的注意。但是安然觉得,可能就是席朝雾这个妹控,最后才将小安宠到恶毒女配的位置。
    他要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
    你不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她永远也别想长大。安然将床单在风口挂好,才转身拍了下席朝雾的脑门道,快点,泡面要糗了。
    席六安在卧室罚站,席朝雾正狼吞虎咽地吃面。安然坐在沙发上,盯着窗外节节攀升的太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虚幻。
    跛脚的茶几上还放着,昨夜拿回来的账本;口袋里还剩下最后的两毛。安然此时才意识到,生活的重担,真的会压得人,不得不改变。
    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归根结底只是钱。
    大哥
    又干什么?安然被席朝雾唤醒,转过头,便瞅见对方用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几、几个意思啊?
    大哥,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安然,我们穷得有这么不明显么?!
    席朝雾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他还以为这小破孩,是打算贡献私房钱了。然后就听见对方,语气恹恹说道:我可以、可以再出去要饭......
    装!安然手指戳上小孩的眉心,很是心累道,又试探我啊,你这小孩心眼咋那么多呢?好好做人,不行么!
    跟好人学好人,跟流、氓学骗人。
    .......
    安然习惯席朝雾逆来顺受,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反讽,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半晌,才揪着席朝雾的小脸,坏笑道:小宝贝,你这个属于闷骚,目测是天生的。别瞎...别赖我!!
    席朝雾的脸蛋虽惨遭挟持,但他气势依旧很顽强。一边推搡着作妖的手,一边漏风地说道:窝...哒多...花鱼...
    噗~说什么鬼?安然小屁孩的装腔作势逗笑。
    你说,你在家有绝对话语权,是因为你有工作?
    席朝雾努力板起小脸,可脸颊的绯红一片,实在让人难以正经起来。
    嗯!对但小豆丁,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本正经?我怕我忍不住。
    席朝雾不受影响,下巴一抬,几乎用鼻孔看人:我找了份卖早点的工作,你还是无业游民吧?
    第5章
    5、
    安然十岁那年也险遭拐卖。
    他是家里的老二,上头还有个大五岁的哥哥安楠。按照他妈说的,他小时候总是蔫头蔫脑,不如他哥哥会说话,就算长得乖巧可爱,却也总是容易被忽视。
    于是他越发懂事,可却越受忽略,循此以往。
    就这样,万年老二在忽视中长到了十岁。那年夏天,天气尤为的热,好像不晒死几个人,就不能称之为盛夏。而那年安楠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综合征作祟,竟然迷上了花式作死。看架势,似乎要在这条不怎么光明的大道上,一去不复返。
    安楠上了三天游泳课,便要去挑战他们县龙河口大坝!可惜那天,安楠领着安然转了好几次公交,还没到达大坝,就将自家弟弟给弄丢了。
    其实,安然自己对于他是怎么被拐走,又是怎么被救出来,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的。他只记得的他妈找到他时的眼泪,还有那顿独一份的肯德基儿童套餐。
    后来,他出庭作证时,还特意溜出去和拐卖他的阿姨说谢谢。感谢这场恶意满满的事故,让他第一次得到父母的特殊关注。十岁的孩子,有权利用无知当天真,丝毫不会为与深渊擦肩而惶恐。
    十岁的孩子,本来就应该为了一顿肯德基而兴奋,而不是像大人一样宣告,自己找到一份赖以为生的工作。
    哥哥?
    安然长久地沉默,让席朝雾突然不安起来。原本趾高气昂的鼻孔,最后只能和脚尖面面相觑,我、我挣得不多,但是都会上交。你还是家......
    嘚瑟,安然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席朝雾鼓囊的肚皮上。撞见小孩慌乱的眼神后,才高贵冷艳地继续开口,肚皮一饱,你就想着谋朝篡位啦,行啊,席朝雾小朋友?但能等您兵马粮饷攒够了,在偷偷行动么?
    可能这段话复杂了,没能让席朝雾反应过来。他捂住自己的小肚皮,吃惊地注视着安然,像只准备好尖叫的土拨鼠。
    得了,小王爷,收敛一下自己的牙口!安然心情好似不错起来,顺手一指卧室,兵马算你有一个了,粮饷怎么算的?就是工资!
    是做早饭,一天有两块钱!只要早上上班,但是没有休假。
    工作,席朝雾是知道的。这个能用时间换钱的好事,早早的滞留在他小小的脑壳里。为此,他曾在心里反复预习:他能做什么?多长时间换多少钱?还有有没有休息日?
    虽然最后一点,对于他和妹妹来说,并不是必要。
    老板还说了,如果我表现好,以后还可以加到五块!
    安然看着席朝雾伸出来的五个指头,一句傻逼梗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只能憋着口气,十分深沉一点头: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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