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公孙陵有点不太明白。照说,他这些天来,已经非常小心翼翼了。
    这些天,他一边仔细回想着他们师徒二人从前的相处模式,一边尽可能慢慢地改变以免吓到了他的小徒弟?而且他还下了令,严禁任何人在林重羽跟前谈及这十年间他为了林重羽入魔发疯的事。
    又怕林重羽灵丹妙药吃多了,修为根基不稳,还每日在他睡后用自己精纯的灵力去引导他体内的灵力。
    可以说的上是极尽所能对林重羽好了。
    又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这个小徒弟委屈上了?
    林重羽不知道该如何说。可师尊如今拿着明心藤吓他逗弄他的模样,多了些可亲近,少了些威严,他的喉咙便不受他的控制,自己出了声:流光师兄是谁?
    公孙陵顿了顿,而后,明心藤化作点点灵光消散,然后融入他的手心。
    谁跟你说的?
    师尊的声音很平静,林重羽分辨不清师尊到底生气没有,便说:我偶然间听来的,没留心是谁说的。
    还听到了什么?
    就我和流光师兄长得像,师尊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好的。林重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情绪越来越低沉,最后还是硬说完了最后一句,以前,也因为我和流光师兄长得像,所以才才救我的么?
    林重羽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被骗到玉芥峰的后山。那里是三长老饲养野性未训的灵宠的地方,于是原身便被灵宠咬死在了后山,恰巧林重羽穿越了过来,又继续被灵宠追着咬。
    在他跑得筋疲力竭之时,公孙陵便如天神一般出现,救了他。
    后来,林重羽也有听说,公孙陵是掌门的小弟子,是天纵奇才,也是最有望继承掌门之位的。
    还有人跟他说,公孙陵轻世傲物,目下无尘,怎么可能救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
    林重羽当时没放在心上,暗自吐槽对方听信那种空穴来风的流言。他那时候认为,公孙陵是英雄,是神明,是注定要飞升,要普救众生的。
    但现在再一回想,林重羽就觉得自己当时脑补过头了。也不确定师尊当时救他究竟是不是只是因为他和别人长得像?
    他怔怔地看着他的师尊,等待一个答案。
    公孙陵半蹲着,比跪在地上的林重羽还要高出许多。他敛着眉眼,自上而下地看着,声音淡淡:流光,是我打算在你二十岁那年赠与你的道号。
    林重羽一愣。
    公孙陵接着说:人界男子二十加冠,由尊长赠字。修真界不兴这个,但我总想,弟子成年,我作为师尊,作为他唯一的尊长,该送他一个什么才是。
    林重羽鼻子一酸。
    你也应当听说过,我是人界俗世的皇室出身,这种礼仪规矩自小就耳濡目染,受其影响很深。所以,很早就替你取好了道号,只不过没有告诉你。
    公孙陵缓缓说着,然后抬手抹去小徒弟眼角的泪珠。
    你便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林重羽飞速眨了一下眼,挥散心头萦绕的一种异样的情绪。
    公孙陵说完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重羽道:好了,接着抄门规吧,重抄。
    林重羽:他跪在书案前,还有点没回过神。
    过了片刻,林重羽才压了压忍不住翘起的唇角,低下头恭声道:是,师尊。
    第八章
    抄完门规,天边月亮初升。林重羽翻了翻摞在旁边的一叠纸张
    不知不觉抄了那么多的吗?
    不过他没觉得累,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他看向师尊。
    公孙陵在窗边打坐,月色在他的红衣上镀上了一层银光。
    师尊。林重羽喊道。
    公孙陵睁眼,问:抄完了?
    林重羽点头道:请师尊检查。
    随着公孙陵站起身,林重羽微仰起头,看着师尊走过来,然后拿起他抄写的那一叠门规。
    林重羽此时异常乖巧紧张,就像一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虽然这个情景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
    冷芜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纸张唰唰翻页的声音。
    林重羽安静地等着。
    公孙陵弯腰放下了那叠纸,几缕头发滑落肩膀,黑发红衣映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林重羽突然不那么紧张了,满脑子都是师尊也太美了。
    检查了,字迹工整,态度不错。不过这字还需再练一练。师尊清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声音也好听。
    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女修士有福气,能给我当师娘。林重羽忽然嘀咕了一句。
    诡异的安静在冷芜殿内蔓延。
    林重羽心里绝望了:我刚刚!说什么了?!
    师、师尊我、我林重羽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但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其他一个字来。
    他憋红了脸。
    后脑勺上一只手放了上来,轻轻揉了揉。
    林重羽抬头,视线内是师尊那张绝美至极的脸,余光里是师尊绕过他侧脸的手臂。
    红色袖子垂落,拂在他的耳边,布料丝滑,仿佛还有灵气隐隐散出。
    林重羽偏了偏头,鼻翼翕动,吸了一口,瞬间灵气入体,通体舒畅。
    公孙陵动作一顿。
    林重羽再次社会死亡了:我我我特么刚刚又做了什么啊?!
    空气里有压抑低沉的笑声传来,林重羽脸又红了。
    公孙陵收回手,心情似乎不错,眉梢眼角都透着隐约的笑意。他道:行了,罚完了抄写,你回去吧。
    林重羽脸很热,僵硬地站起来往外走。待走到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了师尊的声音。
    对了。
    林重羽回头。
    公孙陵站在书案前,红衣鲜艳,五官精致,脸上的表情隐在柱子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
    你不会有师娘。公孙陵的声音幽幽,又似乎暗含什么别的意味。
    林重羽觉得自己疯了,这样一句单身宣言,他居然能听出别的东西来。
    沉默了一会后。
    公孙陵道:去吧,明日早起修炼。
    月亮在不知不觉中升了山峰之巅。
    林重羽出门后回头望了一眼冷芜殿,莫名觉得,这里虽然大而华美,但总有种清冷孤独的感觉。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凤衍山流传的关于师尊白月光的传言。
    既然师尊说我以后不会有师娘,是不是就证实了师尊心里确实有一个白月光呢?
    又走了几步,林重羽继续捋思路。
    冷芜峰上下现在都把现在的他,也就是宋络安当做林重羽的替身,而且还误以为,以前那个林重羽是师尊心里的白月光。
    弄清楚了一点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林重羽心里松了一口气。以后,他就能更好地扮演,而不用瞻前顾后,生怕给师尊惹麻烦啦!
    扮演替身,林重羽没什么经验,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从冷芜殿到回到自己卧室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林重羽脑海里已经梳理出了一整套《替身的职业素养》、《替身:从入门到精通》以及《修真界替身十八法》。
    深夜,林重羽躺在柔软被窝里,对修真界的替身就业前景信心满满。
    翌日,门派里安排的是修真理论课。
    一出门,他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沈鹤汀。
    沈师兄,早啊。林重羽跟他打招呼。
    沈鹤汀穿着门派里弟子们统一的蓝边白衣,手上一柄长剑贴着手臂竖放在背后,看见林重羽出来的一瞬间,眼中划过一丝嫌恶。
    不早了。沈鹤汀冷冷地答道,然后扭头就往凤衍山弟子上课所在的树蕙峰方向走。
    林重羽想起他昨天说的耻辱、咽不下这口气之类的话,同情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他也不敢违抗师尊的命令,他也不会这样强人所难。
    不过,沈鹤汀心眼并不坏,只是为人高傲了一点。好像修真界天赋异禀的修士都有这个毛病
    他还在外门的时候,见过几回当时的师尊,也是像这样浑身傲气。
    思绪游离又回归,林重羽决定安抚一下沈天才受伤的自尊心。
    沈师兄,你说昨日我修炼一天,也没得要领,你当真是厉害,这么年轻就化神期啦,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几乎到化神期呢。
    沈鹤汀:你好虚假。
    见沈师兄没搭理他,反而走得更快,林重羽小跑着跟上:沈师兄,今日的课程是如何有效地吸收灵气是不是?我感觉我好像听不太懂这位授课仙尊的话,对我来说太高深了,你等会能不能给我补补课?
    林重羽又叽叽喳喳说了很多。
    沈鹤汀一直没理他,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停下来不耐烦地回头道:你是蠢货吗?怎么什么都不懂?
    相对无言,半晌后。
    林重羽颤了颤肩膀,眼睛里水光潋滟。
    沈鹤汀没想把人欺负哭,顿时也收了火气,心道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和他计较什么。尊主让自己伺候他,他不也没有仗势欺人,反而虚心学习?
    自己这么迁怒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看着沈师兄陷入了自我怀疑,林重羽又吸了吸鼻子,将悬在眼眶的泪憋回去,强忍悲伤地道:师尊也说我笨,比不上林师兄。
    沈鹤汀:??
    师尊还说,林重羽仿佛忍不住般,声线微微发颤,师尊还说,我要是没能在十七岁生辰之前到达金丹期,就、就杀了我我的生辰,只剩下三个月不到了了
    沈鹤汀忍不住皱眉。
    修炼越往后,境界越难提升。
    常人光是从炼气期到筑基期,都需要半年,天赋差一点的弟子,拖两三年都有的。而且别看宋络安只花了一个月就修炼到了筑基期,那都是被各种丹药灌出来的。丹药的效果,越往后,作用越弱。
    尊主要宋络安三个月内从筑基期修炼到金丹期,不是刻意为难人吗?
    沈鹤汀不解地问:为什么?
    林重羽咬了一下唇,颤声解释道:因为因为师尊说,修士们到了金丹期才能青春常驻,所以我要尽快修炼道金丹期,让自己的容貌固定在十六岁。
    沈鹤汀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
    流光他他当年死的时候,也是十六岁沈鹤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人界话本子里那些替身们痛苦的心情以及凄苦的下场,不免心生同情,叹道,真是可怜。
    少年低着头,极其细微地啜泣了一下。
    这么痛苦的事他一个人承受着,连哭都这么隐忍,一点也不敢放肆沈鹤汀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和其他弟子对他冷嘲热讽实属过分。
    别沈鹤汀不擅长安慰人,只干巴巴地道,别怕了,我会尽力帮你的。
    少年掀起眼睑,小心翼翼地看向沈师兄,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过之后的浓重鼻音:真的吗?
    沈鹤汀僵硬地点了点头。
    顿了片刻,他又道:还有,别哭了。比起蠢货,我更讨厌哭包。
    林重羽:
    抹了抹泪,林重羽努力压制住哭腔道:嗯,我不哭了。
    沈鹤汀瞥了一眼红着眼睛的林重羽,忽然想起四师叔从人界寄过来的话本子里经常有写,现如今人界的权贵之家盛行养男宠。
    一欺负便眼眶通红,美目含泪。
    从前沈鹤汀实在想象不出男宠的这副模样,也无法体会那些权贵养男宠的乐趣,但如今,看着林重羽这副模样
    他似乎能理解了。
    沈鹤汀喉咙忽然发干,身体里的灵气也突然横冲直撞起来。
    他默念了几遍清心咒,稍稍冷静了下来。
    然后不知怎么,他又想起近来凤衍山上下流传的关于林重羽的身份。
    他们都说,林重羽名义上是尊主的徒弟,实则不过是尊主的男宠。
    沈鹤汀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
    一个下贱的男宠罢了。沈鹤汀心道,我怎么就突然说出要帮他这种话了?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沈鹤汀向来以君子自居,也不屑于出尔反尔。便没再说什么。
    但其实,林重羽此时也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他还以为能让他们不再针对自己已经是更好的结果了,没想到,沈鹤汀居然说出了要帮他这种话。
    林重羽有些担心,万一和他们走太近了不小心暴露了他其实就是林重羽的秘密,岂不是会坏师尊的大事?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
    第九章
    凤衍山弟子的理论课都是在树蕙峰上的,按照修为的境界分开上课。
    林重羽如今是筑基期,而沈鹤汀是化神期,两人并不在一处上课。
    不过尊主有令,所以,沈鹤汀还是陪着林重羽左转进了筑基期弟子的课堂。
    筑基期都是入门不久但也不短的弟子。凤衍山年轻一辈里最引人注目的天才弟子和他们一起上课,虽然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他们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
    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沈鹤汀面无表情地坐下。
    林重羽坐在他的旁边,感叹道:沈师兄果然在哪里都是受瞩目的中心人物啊。
    沈鹤汀:闭嘴。
    林重羽识相地闭了嘴。他看到了沈鹤汀眼中隐晦的不喜。
    虽然林重羽时常晕晕乎乎搞不清状况,但其实,他对人的表情和情绪很敏感,尤其是负面的情绪。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的示弱,只是让沈鹤汀可怜自己了。而可怜并不能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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