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马丰收

    这还是封寒笙来到松州城后,第一次有百姓击鼓鸣冤。
    松州城虽然地处西南边境,感觉上会挺混乱、无序的,但其实百姓们大多都很安分,小偷小摸的有,涉及命案等比较严重的案子一年也没有几起。
    等封寒笙坐在四轮车上,让霜露给推到大堂的时候,来人已经跪在了堂下的地面上。
    松州城许久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近来生活水平得以提高的百姓们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不多时就将府衙门口围了个满满当当。
    府衙的布防兵们怕百姓们兴奋拥挤造成踩踏等事件,也怕一些小偷小摸的人浑水摸鱼,苦着脸去维持纪律。
    封寒笙看着堂下跪着的人,一个大概三十岁上下的汉子,皮肤黝黑,脸上的沟壑中满是风霜的痕迹,身上穿着布满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因为被洗了太多次,已经掉色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来了。
    他面前的桌面上,放着官吏适才找出来的此人的户籍,这人是松平县下属的丰平镇大山村的村民,姓马,名丰收。
    封寒笙略微翻看了一下,便抬头面色严肃的问道:“你有何冤情?”
    马丰收不敢抬头直视,只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大声道:“小的见过大人。小的是松平县大山村人,前日有县衙的捕快来家中告知家中需出一日服徭役,让小的家中做好准备,十日后出发。”
    说到这,向来不怕苦不怕累的汉子吸了吸鼻子,“小的家中只有老母、怀胎六月的妻子和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共五人。成年的男丁只有小的一人,并不符合征徭役的条件。而且,听闻这次服徭役至少要一年的时间,小的愿意服徭役,只家中没银钱,也没壮劳力,小的离家了,家中老的、小的,恐怕得饿死。”
    封寒笙闻言,拧着眉毛认真翻看他的户籍资料。
    而府衙门口站着的百姓们也感同身受般的议论起来,有老汉咂着嘴叹道:“我家也来了官吏做登记,得知老汉我今年五十一了,膝下只有一个独子,这根独苗苗还不争气的只生了两个女娃,实在没多余的壮丁,便问清楚了就离开了,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呢。”
    另一位挎着菜篮子的大娘也跟着大声道:“我这辈子生了四个儿子,儿子们又给我生孙子,一个个壮实又能吃,老头子从来登记的官吏那得知这次服徭役的人除了免税、有少许的银两奖励,每日三顿饭都是管饱的干饭,忙不迭地要把家里那几个小子都给报上去,直把人官吏给吓的跑走了。”
    与她相熟的人闻言笑道:“你家那老头子倒是不怕他们累坏了身子?”
    “嗨呀,年轻体壮的干点体力活怎么了,往年农闲的时候想去找点活计干都抢不上呢!更何况,咱们官老爷向来体恤咱们老百姓,只要能吃饱穿暖,没准回来了还更壮实了呢!”大娘挥挥手道。
    “说的也是。”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时,封寒笙已经仔细地看过了文书,追问马丰收一些细节。
    马丰收既然自大山村一路来到松州城状告,自然是提前做了准备的。
    他只道:“小的在官吏离去后想了许久,可能是因为小的嫡亲的大伯家中有两位堂兄,他们早早的娶妻生子并且分家,儿子也都已经成婚了,很可能用了小的的名头顶替服徭役的名额。”
    这也不是不可能。
    封寒笙跟他确认,“你自述,你的父亲在世之时已经在你祖父和族老的见证下与你的大伯分了家。所以,你、你的母亲、妻子和孩子们单独为一户,可是如此?”
    马丰收认真点头。
    封寒笙紧接着又确认了几个疑点,见马丰收承认的痛快,对答中没有推翻之前的回答,便示意坐在一旁的谢先生将其所言写在供状上,让其签字画押。
    因为这件事还需要实际调查,且马丰收是敲了鸣冤鼓的,封寒笙只能先将他收监。
    不过,在这之前,他先让官吏去寻了一位大夫来给他看伤,该上药的上药,该喝药的喝药,确认好不会有大碍之后,才让官吏将他安排到一间干净的牢房中去。
    这事就先暂时告一段落,府衙门前的百姓们见状也三三两两的散开。只最近征徭役是大事,马丰收作为家中唯一的壮丁却被无故通知需要服徭役也让百姓们忍不住感同身受,热切的讨论起来。
    这一审案就是将近一个时辰,霜露连忙上前推动四轮车,关心的问道:“大人,您可有哪里不舒服?腿部可有不适?”
    封寒笙眉头紧皱的摇头,见他要推着自己离开府衙,连忙制止,“你将我推到后面办公的地方,然后请来周先生、王先生、赵州判……”
    他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人,都是负责这次征徭役事情的幕僚和官员。
    霜露打量着他的脸色,迟疑着应下,却还是先将他送到办公之所,又泡了热茶、拿了糕点放在他手边,这才去一一叫人过来。
    这些幕僚和官员此时都在不同的地方忙活,霜露找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人找全。
    之后,他抬头看了看日头,想了下,转身往节度使府上跑去。
    林诗茵今日忙着处理家事并没有出门。不过,她虽然不出门,但是手下却有众多可用的下人们,早在那马丰收击鼓鸣冤的时候,就有采买布料的嬷嬷跑回来通报与她。
    之后,州衙中那马丰收的自述,封寒笙的问话,判案的每个过程,还有那些围观的百姓们在讨论什么、担忧什么,都有守在那里的小厮和护卫们一一记下,回来回禀。
    等马丰收画押收监了,林诗茵便一边命令厨房多准备一些管饱又易消化的食物,一边把章哥儿和修哥儿拎过来教学。
    林诗茵和封寒笙一惯分工明确,朝堂上的事情和为他们一家人提供遮风避雨的大伞这些自然有他在,而家中的一些琐事,包括照顾好幕僚先生们的家人,关心孩子们、将手头的银钱进行合理规划之类的事情则她来。
    林诗茵已经意识到了这次马丰收击鼓鸣冤的严重性,也意识到了这对于章哥儿和修哥儿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实战锻炼的机会,封寒笙这会腾不开手,便由她来。
    章哥儿和修哥儿本来正在各自的书房写大字呢,章哥儿用心,手腕上绑着沙袋,写的额头都出了汗;修哥儿一心二用,一边心不在焉的写字,一边在琢磨晚上吃什么,被林诗茵身边的米兰唤过来的时候还拽着兄长要打赌呢。
    林诗茵直接让他们进了她和封寒笙的小书房,看他们一眼,沉声道:“今日下午,有一位叫马丰收的松平县百姓敲响了府衙的鸣冤鼓……”
    她严肃的陈述,章哥儿和修哥儿也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认真的听。林诗茵说完,将抄撰下来的供状放到两人面前,问:“你们怎么看?”
    章哥儿表情严肃,他很快就想到了关于百姓们对官员的信任等问题,皱着小眉头说:“底下人阳奉阴违,父亲又要受累了。”
    修哥儿则很直接的说:“他就应该先把那两个堂兄狠狠的打一顿再说。”
    林诗茵板着脸看修哥儿,“打一顿然后呢?”
    修哥儿抿唇,“绑起来,等官吏再来的时候送给他!”
    林诗茵扶额。
    修哥儿很无辜的看她,说话非常的直接,“他们算计马丰收,不就是欺负他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且父亲已经去世了吗?他的大伯是长辈,有理没理压一级,但是堂兄属于平辈,打服了也就行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管那些族老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总还是顾忌名声且惜命的。”
    修哥儿面无表情的总结,“击鼓鸣冤可是要挨板子的,打在自己身上还是揍在别人身上,这还需要选?如果他自己立不起来,那就没办法了。”
    林诗茵沉默下来,皱了皱小鼻子。她本来觉得修哥儿的想法太过简单粗暴,没仔细考虑过后果。但现在想想,似乎更大的原因是他成长的环境不太对。
    她跟封寒笙成婚之后便去了台州外任,之后回京都没几年,又来了松州。可以说这两个孩子没在一个地方呆过太久。
    而封寒笙的父母早逝,那些个族老平素也不会见到,因为他官位越做越大的缘故,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哪怕封大嫂有些小算计、小心思,封大哥也都会作主压下去。这一切的一切,导致章哥儿和修哥儿认知不到族老、家族的威压。
    想到这,林诗茵摸了摸修哥儿的脑袋,又看向正在翻看桌上那些宣纸的章哥儿,“章哥儿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章哥儿小眉头皱起来的时候跟封寒笙如出一辙,他想了许久,说:“调查清楚,事情如果如马丰收所言,那就罚。大山村的村长、村正,都狠罚,那些调查大山村的官吏们也要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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