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科尔盖特警督在向警察局局长报告。
    “我查到了一件事,局长,这件事比较耸人听闻,跟马歇尔太太的钱有关。我和她的律师交流了一下,可以说,他们对此相当震惊。我得到她被人勒索的证明了。你还记得老厄斯金爵士赠给她五万镑吧?呃,她现在手里只剩下大约一万五千镑了。”
    韦斯顿吹了声口哨。“哦,其余的钱呢?”
    “关键就在这里,局长,她不时会卖出一些东西,而且每次都要求现金或是无记名债券——也就是说她把钱交给某人之后,不希望留下让人追查得到的痕迹。一定是勒索。”
    警察局局长点点头。“看来的确如此。而勒索者就在这个旅馆里,也就是说,必定是这三位男士之一。对这几个人有新的了解吗?”
    “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疑点,局长。巴里少校是个退休军人,和他说得那样,住一间小公寓,有一份养老金,还有股市上赚的一点钱。不过去年他的银行账户里有几笔大额收入。”
    “这倒是个有用的线索。他怎么解释?”
    “说是赛马赢来的,他的确热衷于去各种大型赛马活动,也下注赌马,不过并没有固定的户头。”
    警察局局长点了点头。“的确很难驳倒他的说法,”他说,“不过这是个线索。”
    科尔盖特继续说道:“接下来是斯蒂芬·兰恩牧师,他的资料没有问题——原先在萨里郡白崖镇的圣海伦教区,因为健康状况不佳,一年前辞去了圣职。他因病住进一家精神病疗养院,在那里住了一年多。”
    “很有意思。”韦斯顿说。
    “是的,局长,我尽量想从负责诊治的大夫那里挖点线索出来,可是你知道那些医生都很难说话——反正他们就是不提供你想要的那些东西。不过据我调查,这位牧师的病在脑子里,属于那种魔鬼幻想偏执症——特别是女人形态的魔鬼——猩红色的女人——巴比伦的妓女什么的。”
    “嗯,”韦斯顿说:“也有因此而杀人的先例。”
    “是的,局长,我觉得至少可以说兰恩牧师还是有谋杀可能性的。已故的马歇尔太太正是这位牧师心目中的坏女人典范——红头发,生活堕落等等。在我看来,要是他认为自己肩负上天派来除掉那个女人的使命,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我是说,如果他真的疯了的话。”
    “他身上有什么与勒索有关的线索吗?”
    “没有,局长。我想在这方面他应该是清白的。他自己有点个人积蓄,数额不大,最近也没有突然增加。”
    “案发那天他的行踪有没有什么疑点?”
    “说不好,无法确定。没人记得在路上见他走过去。至于教堂里的那本签名簿,他之前的最后一个名字也是三天前填进去的,而且从来没有人去看它。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比方说一天前,或是两三天前去,把自己签名的日期填成二十五号。”
    韦斯顿点点头说:“第三位呢?”
    “贺拉斯·布拉特。局长,在我看起来,他嫌疑最大。他交的所得税比他那五金生意所能赚得到的利润还要多。请注意,他是个很滑头的商人,恐怕会想出合情合理的说法——比如说他在股市上有些收益,他还经营着几种其他生意。呃,反正,他总会自圆其说。不过再怎么说,他近几年来一直有许多巨额收入,且来源不明。”
    “那么,”韦斯顿说,“你是不是认为贺拉斯·布拉特先生是个成功的职业勒索者?”
    “他要么是勒索,要么就是贩毒。我去见了缉毒组的督察里奇韦,他对这事极有兴趣。好像近来有大量的海洛因进来,他们能抓得到的都是些中小分销商。他们也多少知道链条那头主使的人可能是谁,可是他们搞不清楚这些毒品到底是怎么偷运进来的。”
    韦斯顿说:“要是马歇尔太太的死与毒品这事儿有关,不管她本人是不是无辜的,我们都最好把这个案子交给苏格兰场。那是他们要抓的鸟,对吧?你认为呢?”
    科尔盖特警督有点懊恼地说:“你说得不错,局长,如果跟毒品有关的话,那就是苏格兰场的案子了。”
    韦斯顿想了一阵子之后说:“这么解释看起来最合理。”
    科尔盖特郁郁地点点头。“是的,不错,马歇尔已经与此事无关了——虽然我这里又有了点儿关于他的线索,如果他的不在场证明不是那么好的话,还真有点用呢。他的公司情况不妙,有点摇摇欲坠。并不是他和合伙人做错了什么,只是去年发生经济危机,后来整个财经贸易领域一直重振乏力的结果。他是知道的,如果他太太死亡的话,他可以得到五万镑,而五万镑对他来说可是一笔很有用的数目。”他叹了口气,“看到有人持有非常好的谋杀动机,却证明他并没杀人,真是遗憾啊!”
    韦斯顿微笑道:“打起精神来,科尔盖特,我们还是有机会可以证明自己的破案能力的。还有关于勒索的线索,以及那个疯牧师的事。不过就我个人看来,恐怕还是贩毒的事最说得通。”
    他又说:“如果真是贩毒集团把她杀了的话,那我们也算是帮助苏格兰场解决了他们缉毒方面的问题,所以,归根结底,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干得不错。”
    科尔盖特勉强笑笑,说:“哎,就是这么回事,局长。顺便说一句,我还查过在她房间里发现的那封信的寄信人,就是署名j.n.的,没有问题,他的确在中国。就是布鲁斯特小姐跟我们说起过的那个小伙子,一个年轻的窝囊废。我也查过了马歇尔太太的其他朋友,毫无线索,我们能得到的资料,都早已经得到了。”
    韦斯顿说:“那现在就看我们怎么处理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有没有看到我们那位比利时同行?你告诉我的这些,他都知道了吗?”
    科尔盖特咧嘴一笑,答道:“他是个小怪人,是不是?你可知道他前天问我要什么吗?他要三年来所有关于扼杀案件的资料。”
    韦斯顿上校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是吗,他要这些资料吗?我正在想——”他停了一分钟,“你说斯蒂芬·兰恩牧师是什么时候进精神病院的?”
    “一年前的复活节,局长。”
    韦斯顿上校陷入了深思。他说:“当年有个案子——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在巴格肖特附近发现的。她本来要去和丈夫见面,却始终没到。另外还有一宗报纸上称为‘荒树林神秘艳尸案’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件案子都发生在萨里郡。”
    他望着手下的警督。科尔盖特说:“萨里郡?哎呀,局长,那就是了,我想……”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岛上的小丘顶上,他左边就是那道下到精灵湾的直梯。在梯子顶部有几块大石头,他注意到,如果有人想从梯子下到海滩去的话,可以先藏身在大石堆里。而由于突出的悬崖,从上面不大看得到下面的海滩。
    赫尔克里心事重重地点点头,他那张镶嵌画的碎片在逐渐各就各位,他在脑子里把所有零敲碎打得来的材料又过了一遍:艾莲娜·马歇尔遇害前几天,某个早晨的海水浴场,各种人当时说的话,东一句,西一句,有那么几句互不相干的话。
    那天夜里的牌局。他,帕特里克·雷德芬,还有罗莎蒙德·达恩利在牌桌上,克莉丝汀·雷德芬正好是明手,就走了出去,听到了某段谈话。当时在休息室的还有哪些人?不在的又是哪些人?
    凶案发生的前夜,他在崖上和克莉丝汀的那番谈话,还有他在回旅馆路上目睹的一幕。
    佳百丽八号香水。
    一把剪指甲的小剪刀。
    一块烟斗碎片。
    一个从窗口丢下去的瓶子。
    一份绿色的日历。
    一包蜡烛。
    一面镜子和一架打字机。
    一束毛线。
    一块女孩子的手表。
    下水管排放的洗澡水。
    这些毫不相关的事实一定要各就各位,各自安置妥帖,衔接得天衣无缝。然后,等每一件确定的事实都归位之后,就要进行下一步!证实在岛上存在着邪恶……
    邪恶……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一张以打字机打好的资料。
    妮莉·帕森斯——被发现勒毙于近乔巴姆的杂树林内,至今尚未查出与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
    妮莉·帕森斯?
    艾莉丝·科里根。
    他很仔细地研究着艾莉丝·科里根一案的细节。
    科尔盖特警督朝坐在崖顶眺望海面的波洛走来。波洛很喜欢科尔盖特警督;他喜欢警督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对精明的眼睛,和那从容不迫的举止。科尔盖特警督坐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波洛手里的那张纸,说道:“这几个案子都研究过了吗?”
    “不错——我仔细地看过了。”
    科尔盖特站了起来,走过去查看附近凹入的一处地方,说道:“小心无大错,我可不希望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
    波洛说:“你很聪明。”
    科尔盖特说:“我不介意告诉你。波洛先生,我本人对这几个案子也很感兴趣——虽然如果你没向我要这些资料的话,我也想不起来。”他顿了顿,“我对其中的某个案子尤其感兴趣。”
    “艾莉丝·科里根?”
    “艾莉丝·科里根。”他说,“我曾向萨里郡的警方查问这个案子——希望能搞清楚来龙去脉。”
    “和我说说,老兄,我对这案子有兴趣——非常有兴趣。”
    “我想你也会有兴趣的。有人发现艾莉丝·科里根被掐死在黑山荒地的凯撒林里——距离妮莉·帕森斯陈尸的玛丽杂树林不到十英里——而这两个地方距离兰恩先生当牧师的白崖镇都不到十二英里。”
    波洛说:“艾莉丝·科里根的案子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科尔盖特说:“萨里郡警方起先并没有把她的死和妮莉·帕森斯的案子连在一起,因为他们认为死者的丈夫是嫌疑人。他们不太了解这位丈夫,只知道报纸上称他为‘神秘人物’——对他所知不多——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她当初不顾亲友反对嫁给了他。她自己有不少钱——保了寿险,也是以他为受益人——这一切都会引起怀疑的,我想你同意吧?”波洛点了点头。
    “可是真正调查下来,那个做丈夫的却完全洗脱了嫌疑。尸体是由一个在健行的女子发现的——一个穿着短裤的年轻女子。她是一个非常可靠的证人——是兰开夏郡一所学校里的体育老师。她发现尸体时注意了时间——是四点十五分整——也向警方表示了她的意见,说那个女人刚死不久——不超过十分钟。这和警方的法医在五点四十五分时检查尸体所得到的推论相同。她当时保留了现场,赶到巴格肖特的警局去报案。而从三点到四点十分,爱德华·科里根却正坐在从伦敦开来的火车上,他那天去伦敦办事。有四个人和他坐在同一节车厢里,他由车站搭乘当地的公共汽车。同时上车的还有和他一起坐火车来的两个人,他在松岩茶屋门口下车,因为他说好要在那里等他太太来一起喝茶。当时是四点二十五分,他叫了两杯茶,并关照等她到达之后再送来。然后他到店外走来走去等她。到了五点钟,她还没有到,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以为她大概是扭伤了脚。他们本来约定她从他们住的村子那头穿过沼泽地到松岩茶屋来,再和他一起乘公共汽车回去。凯撒林离茶屋不远,大家认为她大概觉得时间还早,所以在那里坐下来看看风景再走,不想正好碰到什么流氓或疯子,出其不意地杀了她。等做丈夫的证明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之后,警方当然就把这件案子和妮莉·帕森斯的案子联想到一起了——妮莉是个小女佣,被扼死在玛丽杂树林里。他们认为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个人干的,可是始终没抓到凶手——而且连一点线索也没有,完全没有头绪!”
    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道:“现在——是第三个被掐死的女人——而一个我们暂时不说他名字的先生又正好在场。”他停了下来,那对精明的小眼睛转到波洛的脸上,充满期盼地等他说话。
    波洛的嘴唇翕动着,科尔盖特警督俯过身去,波洛正喃喃地说:“——真难判断哪几块属于长毛地毯,哪些又是猫的尾巴。”
    “对不起,你说什么?”科尔盖特警督吃惊地问道。
    波洛很快地说道:“对不起,我在想自己的心事。”
    “长毛地毯和猫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其实没什么。”他停了一下,“告诉我,科尔盖特警督,如果你怀疑什么人说谎——很多很多的谎言——可是你又没有证据,那你该怎么办呢?”
    科尔盖特警督考虑了一下。“这很困难。可是我以为,要是一个人谎话说多了,最后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波洛点了点头。“不错,这话太对了。你知道,我只是心里明白某些话是谎言,我认为那是谎言,可是我无法知道到底是不是。不过我可以做个小小的测验——用一个微不足道、不会被人注意的谎言来试探。如果能证明那人在这件事上撒了谎——那么,就知道他说的其他也都是谎话了!”
    科尔盖特警督好奇地望着他。“真是奇思妙想,是不是?不过我敢说最后一定会试出来的。如果你允许我请教一下,你怎么会想到查问其他扼杀案的?”
    波洛慢吞吞地说:“你们的语言里有一个形容词——娴熟。这件案子在我看来就是一件手法娴熟的罪案!这提醒了我,也许它不是第一起。”
    科尔盖特警督说:“哦。”
    波洛继续说道:“我对自己说,我们来查查过去和这类似的案子吧,如果有和这件案子非常类似的——那我们就得到很有价值的线索了。”
    “你是说使用同样的谋杀方法?”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绝不止这一点。比方说,妮莉·帕森斯的案子就让我一无所获。可是艾莉丝·科里根之死——我说,科尔盖特警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两件案子之间有一点非常相似的地方呢?”
    科尔盖特警督在心里把这个问题好好掂量了一番,终于说:“没有,我想我并没有真看出什么来,除非是,这两个案子里,做丈夫的都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波洛柔和地说:“啊,原来你注意到了这一点!”
    “嗨,波洛,你好呀,快进来,我正要找你。”
    赫尔克里·波洛走进来时,警察局局长推过来一包香烟,自己取了一支点上,一面吸,一面说道:“我已经大致决定了行动的方向,不过在我采取实际行动之前,想听听你的意见。”
    赫尔克里·波洛说:“说说看,老兄。”
    韦斯顿说:“我决定给苏格兰场打电话,把这个案子移交给他们。在我看来,虽然我们有证据怀疑一两个人,但整个案子的关键却还是在毒品走私上。我觉得那个地方,就是精灵湾,很明显就是他们走私见面交货的地点。”
    波洛点了点头。“我同意。”
    “你真好。而且我也知道我们这里贩毒的人是谁,就是贺拉斯·布拉特。”
    波洛又表示同意说:“这一点也很清楚。”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布拉特常常乘他那艘小帆船出海。有时他请人一起去玩,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出海。他的船上用的是一张很怪异的红色大帆,可是我们发现他也有些白色的帆藏在船上。我想他会在说好的那天航行到某个地点,和另一艘船碰头——帆船或是摩托快艇——这类的,交接货物,然后布拉特顺着岛的岸边到达精灵湾。当然要找个适当的时间——”
    赫尔克里·波洛微微一笑。“对,对,在下午一点半,那时是英国人的午餐时间,所有人肯定都在餐厅里。这个岛是私产,不会有外面的人到这里来野餐。有时候旅馆的客人把下午茶由旅馆改到精灵湾去吃,那也要等太阳晒到那里的时候。如果他们要吃野餐,就会到对面好几英里路远的田野去。”
    警察局局长点点头。“一点儿也不错,”他说,“所以布拉特在那里上岸,把东西藏在妖精洞里的突岩上,留待别人来取货。”
    波洛轻声细语地说:“你还记得,有一对夫妇在凶案发生那天要到岛上来吃午餐吧?那就是取货的方法之一。有些附近的避暑观光客会到海盗岛上来,说要在这里进午餐。他们先到岛上四处漫步,很容易就走到下面的海滩上,取走那个三明治盒子。毫无疑问,盒子会放进那位太太携带的游泳用品袋子里,然后回到旅馆来吃午饭——也许会迟一点,比方说是在两点差十分左右,大家都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他们去欣赏岛上风景了嘛。”
    韦斯顿说:“是的,听来相当合情合理。贩毒组织的人都是些凶残无情的家伙,要是有人冒冒失失地过去,撞破了他们的好事,他们会毫不犹豫就动手灭口的。我觉得这也许正是艾莲娜·马歇尔的死因。可能那天早上布拉特正在那个洞里藏货,当天中午接货的人就要来取货了。这时,艾莲娜乘着小筏子过来,看到他带着盒子走进洞里。她问起这件事,他就当场把她杀了,然后驾船逃之夭夭。”
    波洛说:“你肯定布拉特就是凶手吗?”
    “看来这是最可能的答案。当然也可能艾莲娜早已知道此事,跟布拉特说过什么,而贩毒组织里的其他成员设了个陷阱把她骗去干掉。我说过,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案子交给苏格兰场,他们要证明布拉特和那帮人有关,一定比我们方便得多。”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韦斯顿说:“你认为这样做是不是很明智——呃?”
    波洛想着心事,终于开口说:“也许吧。”
    “见鬼,波洛,你是不是还暗藏着什么玄机,呃?”
    波洛郁闷地说:“就算有,我也不敢说是不是一定能证明得了。”
    韦斯顿说:“当然,我知道你和科尔盖特另有想法。在我看来,那未免有点异想天开。不过,我也承认你们的想法还是有些道理的。但即使你们是正确的,我仍然认为这案子该交给苏格兰场去办。我们把所有的事实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和萨里郡的警察合作破案。我的感觉是,这实在不是我们办的案子,不完全是地方性的。”他停了一下,“你认为怎么样,波洛?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波洛似乎一直沉浸在思索中,最后他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办?”
    波洛轻声细语地说:“我想安排一次野餐。”
    韦斯顿上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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