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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所谓节操(下)

    吴家和郝老头之间的事情,不过是辽阔的长江下流的无数个地主和佃农们中的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己。因为更汹涌的潮流,将要将他们吞没。
    自从穿越众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上海附近,移民潮就带给了长江口上无数地主老财们一个个恶梦。
    灾荒的时候,他们自然是欢迎的,灾民们都去了外洋,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少周济一些,然后呢,找他们减租的人也会少一些。那些日子,让他们清静过一会。
    可幸福的日子总是这么短暂,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许多的不好,因为,那些人不只是在抢夺他们的人手,是在挖他们的根啊。
    若是天底下的佃户都不需要种他们的地都能过得很好了,他们还能剥削谁去?
    愿意租赁他们的田地的佃户,现在是越来越少了。以前那些人可是求着告着要租种他们家的地的,可是,就算他们不得不把租子降低了,仍有许多的地无人愿意种。不少偏远的田地,已经不得不抛荒了。
    就算是降低了租子,这些佃户们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了,不是借机提各种条件,就是动辙以退租要挟,要求他们改善作业条件。
    还有就是,如今满大街上流离失所的人流民越来越少了,他们想要买个奴婢啥的,价钱也是越来越高的了——更加可恶的是,如今去那风月场合的价钱都居然涨了起来。貌似许多人家的女子有了去做工的选择之后,选择卖儿卖女过日子的人家少了,能被卖入娼门的女子也少了,自然,操肉皮生意的竞争就少了,倒是美了不少一直以此为业的娼门,她们的春天来了。
    而且,随着佃户越来越少,土地也是越来越不值钱,以前的富绅大户,以自己家拥有多少田地作为财富的象征,可在这里,土地的价格是三天一变,许多人祖上好不容易攒下点田地,眼看是越来越不值钱,就算降价销售,仍是无人问津了。
    好处不是没有,西洋在长江品一带大肆收购丝绸,养巢、抽丝、纺丝的人家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但丝户毕竟是少数。让更多的人感到恐怖的是,廉价耐用的洋布开始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松江、涌入苏杭、并通过长江口,涌入大清的千家万户。
    尤其是长江口一带,许多人家就是以种棉纺布织布为生的,如此大规模的洋布的涌入,让无数以家庭作坊为生产方式的小坊户不得不选择了破产,委身于之后成立的各个纺织厂、织布厂。
    当然,这些和江南各地的富商大户们无关。他们家地还够多,纺态的也不多,而且,他们通过关系,转售一些西洋的小玩意儿,也能赚得不少。
    他们不是没想过买几台洋机器自己来纺布,可是听说西洋来的纺机,全部被一个姓胡的小伙计包揽了。派人找到姓胡的,人家是坚决不卖,只是说参股就行,而且,参股还得按照他的规矩。自己投了钱,却说不了话,这些大户自然是不答应,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所以,对于帮着洋人赚国人的钱的胡雪岩,许多大户们是恨得咬牙齿。但听说,这家伙背后有西洋人的背景。如今朝廷都不敢拿人家怎么样,他们也只敢背地里暗暗骂过,并不敢怎么样。
    后来太平军来了,拿下了这块地方,可听说太平军所到之处,第一件事情就是抄有钱的人的家,他们更不敢吱声了。
    好在太平军打算在这儿建都,没敢把有钱人都怎么样,他们家的地仍是他们家的地,他们家的钱也仍是他们家的钱。但出于对造反者天生的防备心理,对于西洋人对这一带的经济渗透,他们也只能忍了。
    但当他们听说官府把浦东的一大块地卖给了有洋人背景的一个汉人,不满的情绪开始在周边许多的举子秀才之间传播。
    能成为举人秀才,他们都是有功名。都可以参予政事的,而且,他们家都是有田地和庄园的。
    在天朝历代,士、绅、官可都是三位一体的。读书人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读书考举,除了光宗耀祖之外,不就为了能成为人上之人,能合理合法的享受普通百姓不能拥有的特权,骑在普通百姓们头上作威作福么?
    至于历史的话语权,历史上,除了不得不己的反抗和起义,底层民众又何曾有机会表达过自己的想法?是太平盛世还是万恶不复,还不是他们这张嘴说了算。只要他们的世界里一片太平,那么,这天下就是太平的。
    但如今是他们的美好日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试问,他们世界里的太平生活,还会有么。再说了,他们习惯了提笼架鸟,蹓街过巷,让他们去苦苦经营劳作,这不是有辱斯文么。
    而且,当他们听说许多科试不第的读书人,也开始接受那些人的雇请,成为工厂的管理人员或技术人员,他们更是坐立不安了。
    他们通过他们或明或暗的代理人找到了官府,义愤填膺地说:“我大清的土地,哦不,我太平天国的国土,如今让贼子拱手让人,我天国将国将不国也。”
    又有人说:“贼子误国,非弑之不足以平民愤,非杀之不足以告慰祖宗神灵。”
    当然,签下这纸条约的人,这会完全听不到他们愤怒的声音,要是他听到了,他一定会疑惑的,满清割让一块又一块国土的时候,他们失声了,满清赔偿一笔又一笔赔款的时候,他们这群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也失声了。
    这会,不过是划了一小块的区域作为工业区,不过是让北美西岸共和国拥有一丁点特权,在这特区里执行和这太平天国或者说这满清不太一样的法律,怎么就成了卖国的行为了?
    上海,已经是洋人的天下,世界列强已经在这里划下一块块租界,一块块掠夺中国的桥头堡和进攻阵地。而北美西岸共和国也算是洋人吧,怎么就因为他们拥有华人的血统,就一定要对他们喊打喊杀了。
    坚持一致的对洋人宽容,对自己人残忍无比的态度,难道一直拥有着光荣的传统。
    其实不能怪廖喜云和刘宇多事。作为炎黄子孙,他们实在不忍心看着华夏就这样以满清皇族的带领下继续堕落下去。因此,当廖喜云揣着东王的条子前来采购军火的时候,眼看着银两不够,二人便计上心来,把这块如今既不在满清治下,太平天国也还管辖不到的地方,租给了北岸西岸共和国。当面,出面签字的是随同刘宇一同前来的林小华。
    怪也只怪林小华太低调了,虽然陪着郝珍珍的时候,他高调了一回,但他以后要在这里长驻的,不好把人都得罪光了,所以,他把自己乔装成为一个象模象样的清朝人,以为这样会让自己更容易的接近他们,谁曾想,这样会害了他。
    他们只想在这里剥下一颗种子,一种自强自立的种子,这样,当列强再要侵略我们的华夏的时候,我们的人民,不只是会替列强带路的勇士,也不只是只会在强盗们的铁蹄下呻吟的懦夫。
    真的,他们真的希望,通过他们的努力,能唤醒一部分人,能培养一些产业工人,让他们接受起码的人权意识,让他们明白家国天下,不只是忍让,不只是老婆孩子炕头热。
    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热血的中国军人,他们不想,他们来了之后,还会有甲午,还会有八国联军,还会有九一八、七七,还会有同室操刀、十年浩劫。
    中华已经在这个时代落后太多,真的经不起折腾,因此他们想通过经济输出的方式,上海这片已经热切起来的土地上,剥下一颗种子,让它产下中国的第一批产业工人,第一批民族资本家,让他们肩负起带领中国富强的重任。
    可明显的,他们低估了中国那群以读书人自居的富绅们的话语权了。太高估了这些人渣的道德底限了。
    中国划让多少土地,赔偿多少钱财,都不影响他们的日子,但如今出租的是他们自己家的土地,就是他们家门口的土地,而且租让的,竟然是和他们一样的黄皮肤的人的时候,他们不能忍受了。
    他们宣称,若是这样下去,不只是亡国,还怕会是灭族。因为他们不是没看到,那些在工厂里做过事的人,再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对他们已经不再象以前一样恭驯了。就算是现在还种着他们家地的佃户,现在也没有以前那样听话了。
    低贱的佃户和他们的子女,听着他们的话,顺从着他们的安排,这天下才会太平。让这些泥腿杆子都懂得争取人权了,岂不是天下大乱,连祖宗宗法都会颠覆的程度了?
    松江府知府也很委屈,当初廖喜云来的时候,可是揣着东王的委托啊,能怪他么。可是,眼看着群势汹汹,他一个小小的官,哪里敢管得了,只好连夜派出了人手,前去求援东王。
    “哦,是廖喜云签的么?混帐,我什么时候委托他租让土地了,我就让他采办军火的。彻查,一定要彻查。”
    杨秀清可是想到了,就是那小子坏了自己的好事,现在自己钦点的女状都不见人影了,一定是那家伙干的。可是现在廖喜云人都不见了,人家陪着翼王西征呢,只好借此事发挥了。
    再说,这些闹事的可都是当地的名流富绅,而且,听说那些白洋人对林小华也很不满,那自己还犹豫他们。正是借此机会,跟西洋人搞好关系的时候啊。
    也正好,让自己取得当地的富绅们和洋人的信任,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得到了一个钱仓了,想想就觉得划算吧。
    林小华很无辜,他穿得象满清人一样,原想搞好关系的,不曾想却成为了这些人攻击的目标。太平军的执法队,在东王的命令下,很快就把他抓了起来,扔进了松江府大牢里。
    “中国的读书人,难道非得经历一场浩劫,才能明白自己的责任么?”刘宇本来打算就出发的,可听说林小华出了事之后,忍不住痛心地说。
    身为九零后,对那个荒唐疯狂狂年代对中华的伤害,刘宇虽然没有经历,可也是知道一些的。要不是那个年代对传统观念的摧毁,国人又岂会如此的没有底限,如此的对道德仁义没有一丝敬畏之心?
    所以,对于那些敢于直言政事的读书人,他们是怀有同情心的。但他们显然想错了。这时候的读书人,又岂是那个时代的读书人可比的。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们眼里的,可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罢了,罢了,老子伺候不了你们了,你们不要节操了,老子也不要节操了。既然已经无可救药,那就让你们继续堕落下去吧。以后这伤心地,老再也不来了。”刘宇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
    不过,离开之前,他又干了一件疯狂的事,他带着数十个贴身的好手,趁夜把林小华救了出来,然后连夜行动,将那些叫得最凶,其实却是压榨百姓最严厉的所谓读书人,连夜杀了几十个。
    “我不管历史将如何评价我,刽子手也罢,凶徒也好。我只希望,老子今天透支自己的节操,杀了这么多人,希望他们的血能让某些人明白。做人,不能这样的无耻。”黎明的时分,刘宇驾着自己的船,缓缓离开上海港,临走前,他仍有些不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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