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2月31日,星期天。在位于德雷克海峡东北方200多海里的福克兰群岛的英国海军基地里,几天前刚刚完成锅炉清理和例行检修的英国重巡洋舰“坎伯兰”号正安静的停泊在它的泊位上。虽是战争时期,但在这远离主战场的南美港口,英国水兵们依然能够享受一个美好的周末,此时它的685名舰员中,相当一部分在港口某个旅馆的房间里搂着姑娘酣睡——至于那些留在舰上的人,要么还在休息,要么和勤劳的厨师们一道为当晚的新年宴会做着准备。
“上校,早上好!”
两名早起洗刷甲板的水兵并不意外的在这个时间看到了舰长比尔的身影,他们连忙起身敬礼。
“早上好!小伙子们!”
比尔现年36岁,是皇家海军最年轻的重巡洋舰指挥官之一,他身材魁梧、结实,既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官,又是一位热忱的爱国主义者,治军严谨且总是以身作则,因而深受官兵们尊敬。相比之下,他所指挥的这艘重巡洋舰在皇家海军的名声就不那么好了,它的官方称呼是“条约级重巡洋舰”、“万吨级重巡洋舰”和“郡级重巡洋舰第一批”,由于其装甲薄弱而被人们私下里蔑称为“白象”、“白色的坟墓”和“薄皮”。万幸的是在战争爆发前,该级舰进行了全面的现代化改装,加装了附加装甲并提升了防空能力,澳大利亚海军仅有的两艘重巡洋舰“澳大利亚”号和“堪培拉”号也属于该级战舰。
“坎伯兰”号是这种三烟囱重巡洋舰的第三艘,装备8门8英寸 (203mm)50倍径的bl mark viii型舰炮,附属火力由2门6英寸、4门4英寸的舰炮提供,经过现代化改装后,它的防空火力成倍增加,拥有4座四联装的2磅乒乓炮以及20余门40毫米和20毫米机关炮,这也是英国海军颇为自豪的地方,只是当它被调来截击德国水面袭击舰时,这些火力便难有发挥的余地。
每天起床之后,只要不是雷雨风暴,比尔总要在他的军舰上巡视一番,从甲板到舰桥再到射击指挥所,有时还会去水兵住舱和锅炉舱转转,他自己将这一习惯称作“巡游自己的领地”。
战争爆发之初,“坎伯兰”号就从英国本土出发前往大西洋海域执行巡逻警戒任务,在10月份还参加过在阿根廷附近水域搜寻德国袖珍战列舰的行动,巡洋舰编队几乎将南美东部海域翻了一遍,最终却一无所获。当人们在西南非海岸发现德舰踪迹时,它又一次和其他英国巡洋舰组成了海上搜索小组,但狡猾的德国人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前往澳洲海域,并打沉了新西兰轻巡洋舰“阿基里斯”号——它原本将从澳洲调往南美海域和“坎伯兰”号以及另外几艘英舰会合,届时英国海军在南美海域的警戒力量将达到2艘重巡洋舰和4艘轻巡洋舰,足以威慑任何一艘企图在南美海域觅食的德国水面袭击舰。
“上校!”高高的舰桥上,身穿雪白色军服的通讯官喊道:“伦敦来的密电!”
完成检修之后,“坎伯兰”号原定要在这里休完圣诞和元旦假期,直到1月2日方才启航前往阿根廷外海巡航。这时候,比尔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舰桥,从通讯官手里接过由译码机打出的小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令比尔和他的近700名军官不得不放弃休假:
德国袖珍战列舰“德意志”号于12月中旬在新西兰海域袭击数艘新西兰渔船和商船后再次潜逃,令你舰立即启航前往澳洲海域增援j巡洋舰编队。
比尔立即下达了官兵取消休假、战舰尽快生火启航的命令,不一会儿,伦敦接连发来了第二份电报:你舰从即日起归属j编队的达拉斯准将指挥,补给港暂定为惠灵顿。
原本平静的港湾内很快响起了三声汽笛,这在皇家海军意味着有紧急情况发生,岸上官兵须立即归队。在港区,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英国水兵们不得不告别他们的伴侣乘坐各种交通工具赶往码头,狭窄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身影。一辆当地居民的小汽车里已经塞下了6个身材魁梧的水兵,司机拼命的按着喇叭,但不一会儿又有四名水兵跳了上来,他们踩着狭窄的踏板、双手拉紧车门,如果不看这些人所穿的制服,人们或许会将它当作一场杂技表演。
上午9点,“坎伯兰”号上的司炉工们已经将8台海军3缸锅炉中的6台烧得旺旺的,蒸汽压力已足以供战舰启航之需,各个部门的执勤军官们正在清点登舰人员,全体到齐的报告在9点35分左右被送到了比尔上校手里。
“小伙子们,我非常遗憾的通知你们,新年休假已经被取消,我们将很快启程前往新的作战海域。现在,大家最好提起十二分精神来,据我所知德国海军的袖珍战列舰和u艇并没有因为新年而睡大觉!”
广播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水兵们则早已习惯了这种气氛,他们遵照军官的命令各司其职,一边忙里偷闲的和其他上岸休假的同伴讨论这次假期的收获:
“迈克,这几天可忙坏了吧!说说看,播了十几次种?”
“去你的,我和玛丽亚才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整天只会做一件事情!”
“咦?吉姆,看你精神不佳,莫非操劳过度了?”
“别提了,昨晚在沙滩露营,着凉了!”
“哎,少尉,你向你的阿根廷姑娘求婚了吗?”
……
10时整,在绞盘的带动下,粗黑的锚链缓缓上升,等到沾满海底泥沙的大锚也离开水面时,登舰舷梯和缆绳也被撤去,甲板上的舰员们还在抓紧时间和岸上的朋友们告别。在长长的汽笛声中,硕大的战舰便踏上了新的征程。
几乎与此同时,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东南300多海里处,两艘艘英国战舰正以12节的巡航速度向福克兰群岛行驶。领头那艘的桅杆上除了英国海军旗之外,还悬挂着一面分舰队司令旗,指挥g巡洋舰编队在南美海域执行警戒和搜索任务的亨利.哈伍德准将便在这艘军舰上。这位性格豪爽的海军指挥官看上去似乎很单纯,其实不然。他是一位战略和海军史的学者,对于政治、外交之于英国的重要性有着敏锐的感觉。他以分舰队指挥官的身份在英国海军的南美基地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他同巴西、乌拉圭、阿根廷的知名官员往来频繁。他的目光十分犀利而锐敏,喜欢滔滔不绝地谈论体育方面的事情,而他正是从这些滔滔不绝的交谈中获取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将军,坎伯兰号发来电报,他们已经从福克兰群岛启航,目前正以20节航速向德雷克海峡行驶!”
“但愿比尔上校能够在澳洲海域拦住那艘德国袖珍战列舰,如果它重新窜入大西洋海域,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舰桥上的哈伍德对这艘军舰的舰长胡达.贝尔上校说到。
贝尔上校用一种似有失落的口吻道:“是啊,如果我的军舰也能够像坎伯兰号那样满载3,400吨燃油航行13,000海里,我也会请战前往澳洲的!”
他们所在的这艘军舰名为“埃塞克斯”号,1929年下水,比“坎伯兰”号还晚三年,但标准排水量只有8400吨,它只能搭载2,000吨燃油航行不超过6200海里,甚至不能一口气从南美大陆驶往澳洲海域。
哈伍德轻快的说道:“别担心,等到收拾了那些德国袖珍战列舰,你的军舰会有时间返回本土进行现代化改装的,到时候保证它跑得比坎伯兰号还要远!”
“但愿如此,将军!”
贝尔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航行在自己后方的“阿贾克斯”号,那是一艘和不久前被击沉的新西兰巡洋舰同级的利安德人级轻巡洋舰。虽戴着轻巡洋舰的帽子,却只比“埃塞克斯”号少1,200吨,而续航力同样是它的软肋——15节航速下只能行驶7,300海里,只比“坎伯兰”号的一半略多。
即便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埃塞克斯”号依然是一艘从外观到内部设备都保养良好的军舰,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贝尔这位精益求精的舰长。在甲板和舰舷通道上,水兵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装点这艘军舰,虽然那些彩带看起来和舰上的枪炮并不搭配,但至少能为舰员们枯燥的海上生活增添一些欢快的节庆气氛。
“多么希望我们能够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过新年啊,该死的德国人!”
哈伍德看看自己的同僚,“新年?德国人的袖珍战列舰和u艇可不会因为新年而停止活动!还好再过一个星期从本土开来的反潜分队就该抵达南美了,到时候非得让那些可恶的德国u艇尝到我们的厉害!”
贝尔脸上挂着莫名的苦笑:“是啊,到时候……”
同一天,在宽阔的德雷克海峡中,德国人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着准备。舰上仍保持着二级戒备状态,但不少舰员已经在各舱室和餐厅里忙开了。因为军舰是航行在远离本土的大洋上,舰员们选择了和自己的对手差不多的方式,即在舰上挂彩带、贴彩纸,“新年快乐”、“你好1940”的字眼随处可见,一群舰员还在大餐厅里准备了数百个气球,舰上的厨师们也老早就开始准备丰盛的晚餐,他们将舰上储存的最后一批活鸡活羊宰杀干净,这虽然意味着在和补给船会合或者俘获装有食品的敌船之前舰上将无鲜活肉类,但本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之心态,厨师们还是痛快的挥下了屠刀。
舰员和低阶军官们难得在枯燥而漫长的海上生涯中寻找到一些乐趣,张海诺自然是给予支持的,但他和朗斯多夫以及舰上的主要军官还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正事上。南美海域是他们收获最多的狩猎场,也是英国海军部署有相当力量的区域,不仅是福克兰群岛的海军基地,他们在南美各国的主要港口也多有情报人员,因而张海诺打算在尽量不惊动英国人的前提下穿过大西洋返回德国。当然,如果路上有“羊”,顺手牵一只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波涛汹涌的海峡中不利于水上飞机起降,为此张海诺特意选择了一条偏近于南极半岛的航道,除了舰上雷达开启,他还增加了瞭望人员的数量,加上舰桥上的军官,每时每刻都能保证至少有6副高倍望远镜在观察四周海面情况。
新年来临前的一天似乎格外的平静,在下午3点之前,“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的雷达和瞭望员都未发现任何船只,但就在舰上的厨师们满头大汗的为舰上千余名官兵和数十名俘虏烹饪美食之时,舰上雷达在东北方发现了一架飞机,张海诺立即命令全舰高射炮火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经过之前数次战斗,他对舰上的105毫米双联装高射炮对付侦察机的能力非常看好,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同时也让舰上的侦察机以及飞行员做好出击准备。如果对方是一架毫无武装且速度偏慢的英国飞机,ar 196便有机会一显身手。
这一次,偶然出现“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附近的是一架英国皇家海军制式的海象式水上飞机,这种通常被用来担当侦察和反潜任务的舰载机自1935年开始服役,在战争爆发之初,肯特级重巡洋舰上通常载有1到3架这样的飞机。它和英国空军主力战斗机“喷火式”同样出于大名鼎鼎的秀泼马林公司,但它身上非但看不到半点“喷火”的影子,反而外形笨拙、速度缓慢——这种双翼单发的水上飞机最高时速只有213公里,飞行时还真像是一头上了岸的海象。它机鼻和机尾各有一挺机枪,通常搭载三到四名飞行员,其中一名负责操纵机上的无线电设备——正是这台发报机将发现德国袖珍战列舰的信号传到位于数十海里之外的“坎伯兰”号上,再由那艘重巡洋舰通过长距离通讯设备发送至位于福克兰的海军基地和远在伦敦的皇家海军作战指挥部,一时间,整个英国海军又为发现德国袭击舰踪迹而亢奋不已!
经过长时间的追击和充满危险的战斗之后,ar 196 a-1再次扮演了自己并不擅长的截击者角色,而“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上的通讯部门也截收到了那架海象所发出的无线电信号,可惜的是他们还无法利用德国海军技术试验室的无线电干扰设备来阻止对方通知自己的母舰,这一情况令张海诺和他的舰员仿佛回到了12月5日,在那片随处可见浮冰的海域,他们不幸被新西兰轻巡洋舰所发现,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还没有进入对方军舰的视线。
不用翻阅《简史舰艇年鉴》,张海诺便知道自己这艘战舰的航速在大多数英国巡洋舰面前都不占优势,虽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但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条:其一便是利用雷达令自己始终处于对方战舰的视线之外,其二同样是利用雷达优势,但目的是击沉对方。
虽然很不情愿,可因为担心对方是拥有不止一艘军舰的编队,张海诺和朗斯多夫经过商量后决定采用规避战术,而即将在数小时后降临的夜幕也是上佳的掩护,但仅仅过了一个多小时,雷达屏幕上搜索到一艘形单影只的舰艇,朗斯多夫突然成了态度积极的主战派。
一番讨论之后,张海诺决定派遣舰上的侦察机前去探查一下对方的身份,为了避免被对方发现这艘战舰的新方位,他特意叮嘱飞行员离舰后不要直线飞往目标上空,离开时亦不要直接返回。
两舰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尽管绕了一个圈子,但ar 196还是在40多分钟后便返航归来。经飞行员和机枪手辨认,那是一艘三烟囱的万吨级重巡洋舰——它悬挂英国海军旗,而在英国海军的重巡洋舰中只有伦敦级、多塞特郡级或者肯特级采用三烟囱布置。
畏于被对方密集的中低空防空火力击中,飞行员只能采取高空侦察的方式,因而无法进一步确认那艘英国战舰究竟属于范围内的哪一级,但这对张海诺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三级重巡洋舰皆以8门203毫米舰炮为主要武器,主装甲带均为4.38英寸(111毫米),最高航速32.5节,区别在于伦敦级舰桥和桅杆稍稍后移并设置了防鱼雷隔舱,多塞特郡级装备了新型的炮塔而舰桥高度略低。相较而言,肯特级下水最早、设计最为原始,但也是目前这三级重巡洋舰中唯一接受了现代化改装的一级。
张海诺原本并不倾向于和对方交火,但朗斯多夫的一句话提醒了它:如果“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重创、击沉甚至是俘获了那艘英国重巡洋舰,皇家海军必然在震惊之余派遣更多的舰只前来绞杀这艘德国袭击舰,就“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的战略意义而言,这将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胜利。
过多的犹豫只会延误战机,张海诺当机立断:利用夜晚的雷达优势出击,趁英国海军还没来得及给他们的大型战舰装备舰载雷达之前再捞他一笔!事实上,二战中英国海军的舰载雷达直到1940年磁控管被发明后才真正发展起来,可惜的是普拉特河口之战中,朗斯多夫未能很好的利用这一优势,即便如此,他还是利用“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的火力和装甲优势重创英国重巡洋舰“埃塞克斯”号、击伤轻巡洋舰“阿贾克斯”号和“阿基里斯”号,却被英国人故作声势的电文和行动做误导将战舰自沉于乌拉圭的蒙得维的亚港,实际上当时能够阻截朗斯多夫的就只有受伤的“阿贾克斯”号和“阿基里斯”号,而“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只是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了几门副炮和数十名舰员,以及一部分淡水因为舱室破损而被污染,动力系统及主炮均未受损!
这一次,张海诺决意避免朗斯多夫所犯的错误——武士般的正面对决,“格拉夫.施佩海军上将”号的11英寸大炮对于任何一艘英国重巡洋舰都有射程上的优势,虽然它的装甲同时能够抵御英舰8英寸炮的攻击,但张海诺宁可多耗费一些炮弹,也要尽可能的少挨打甚至不挨打,要知道在远海作战中,任何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伤口都有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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