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追求
见证这一时刻的，并不是只有洛克希德公司的研究员们。
在实验室的另外一端，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通过实时监控旁观了测试的全过程。
“对于这次的测试，你有什么感想，史蒂夫?”
在给那些看似高傲冷静，实则对科学充满热忱的研究员狠狠打了一泡鸡血之后，李杰交待吉尔伯特一些后续事项，自己则回到了位于实验室顶层的房间。
史蒂夫?霍金轻轻用手拨了拨控制杆，调转了轮椅的方向，正面朝向李杰。
他的精神已经焕然一新，脸颊肌肉比起初见时的干瘪瘦削截然不同，显得饱满红润神采奕奕，倾斜了几十年的脑袋已经能够摆正，再也不复那肩膀左低右高、呲牙咧嘴的古怪形象，看起来和健康的正常人几乎没有太大区别了。
显然人造基因组在他的体内逐步发挥着积极作用，已经开始见到效果。
更为引人瞩目的是，轮椅上最具代表性的那台电脑已经不见踪迹，这位物理学的旗帜嘴唇蠕动几下，然后在没有借助任何机器的情况下，发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个伟大的奇迹，布鲁斯。一直以来，我都坚信人类的未来在于太空移民，并对科学技术的飞跃发展持乐观态度，但也认为至少还需要100年的时间。却没有想到在短短几年后的今天，你能让人体学科出现如此爆炸性的变革，这简直是超越时代的突破，给人类提供了无限可能。但在感受到震撼的同时，我也产生了隐隐的担忧，因为这有点太超前了，科学从来不可能一蹴而就。那么，告诉我，布鲁斯，我该相信这几万分之一的概率吗？”
虽然仍旧不是非常顺畅，但显然史蒂夫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语言能力，甚至能顺利说出整个长句了。
不过李杰更加在意地是他话语之中的含义，这位人类之中的杰出者、天才之中的天才显然非常善于思考，而且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单纯。他露出一贯的微笑，然后反问道：“如果我告诉你，实验室已经能够实现更强于瓦格纳的人体改造，而且只会越来越强大。你怎么看？”
史蒂夫露出思索的模样，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是你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你们从哪里来？”
“啪啪啪！”
李杰眉头一挑，赞赏地鼓起掌来。大多数人都擅长用自己的惯性思维去解释一切奇怪现象，而不会先去假设这种现象真实存在，本身就违背了常识公理。
就像很多人爱看那些描述超能力、未来科技和外星人的电影、小说与漫画，津津有味地讨论，却又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些东西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对任何可能的猜测嗤之以鼻。
而史蒂夫，却第一反应截然不同，直接怀疑这种突破本身异于常理，大胆猜测有着人类之外力量的干涉痕迹。
尽管也许有切身体会、疾病得到控制的缘故，仍旧是精彩至极的表现，不愧为敢于假设和推断的智者。
“我确实提供了一些帮助，但也不可否认你们自身的努力和成绩。简单来说，在你们之中，还有着许许多多超乎你想象的存在，而绝大多数人类都完全蒙在鼓里。不过这重要吗？现实就是，我们已经出现了。”李杰半点没有被揭穿的不安，反倒是兴致勃勃和他讨论起这个问题、
史蒂夫之前毕竟不敢确定，然而李杰的反应已经近乎赤裸了。
猜测被证实，他反倒一时难以接受，变得精神萎靡了许多，似乎深受打击，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开口，发出干涩嗓音：“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曾在纪录片中公开支持外星人威胁论，认为人类以外高等生物存在的可能性很大，但人类不应主动寻找他们，应尽一切努力避免与他们接触。当时一度有很多人反驳，他们从外星人的智慧与科技，甚至是人类自身对外星人的心理作用来说明外星人对地球人并不构成威胁。这些人一厢情愿地相信，文明程度越高，暴力倾向的可能性就越低。
真是乐观又天真的想法，他们难道就忘了西方文明踏足美洲大陆之后，是怎么对待那些未开化的印第安人。
史蒂夫有些沮丧地想到。
而自己与那些嘲笑的对象相比，并没有好太多。哪怕是人类再小心而谨慎，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那我呢？我之所以能够得到治疗，和你们的科技也有关系吧？”
“你的猜测已经非常接近了。坦白说，史蒂夫，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对吗？每一个群体都是由无数个体组成，而不同的智慧个体必然导致观念和思维的异化。也许有很多我的同类抱有你不太愿意看到的想法。但我的态度你应该能够感受到，我是愿意和你们合作，在互利的前提下共同发展的，对吗？”李杰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已经从某种程度上默认了对方的猜测，他好整以暇地坐到了史蒂夫的对面，然后看着对方说道。“我的坦诚应该能够体现诚意。那么，现在就到了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史蒂夫。你愿意同我合作吗？一个不把你们看做纯粹低等生物的友善者？”
史蒂夫觉得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古怪滋味，李杰的话语之中没有任何侮辱或贬低的意思，完全把双方放到了平等位置。但他反倒觉得极不适应，因为对方实在太淡定了，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将他的身份公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有恃无恐。
面对这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物种、却有着和普通人类毫无差别外表的对象，饶是他有着远胜常人的思维和心智，也充满无力感，只能苦笑一声：
“我还有得选择吗？”
李杰注视着他，唇边笑意迅速扩大：
“有选择，史蒂夫，你当然有得选择。我非常尊重你，因为你的能力配得上这份尊重。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怎么对付你，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虽然还不希望这个消息这么快泄露出去，不过我想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其实也已经有所猜测了。但是我并不在乎，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知道了就能够做出改变的，往往只会让你更加无力。这个世界已经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是人类阻止不了的。无论有你，或者没有你，这些改变都不会停止。”
“那么，你是一个聪明人，史蒂夫。你会选择袖手旁观，针锋相对，还是参与到变化当中，顺应时代、主动作为，做一个真正掌握自身命运、为人类谋求利益的人呢？”
他对史蒂夫的了解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早已经知道这是一个观念超前、迥异寻常的人，也许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枯坐与沉思，让他的心智逐渐与大众不同。纵观这位物理和宇宙学家的一生，充满了对于无尽未知的向往和孜孜以求，同时又不是极端的科学怪人。
所以李杰相信，眼前这个人，绝对比普通人更懂得妥协与权宜的计谋。
史蒂夫?霍金没有让他失望，在沉思了短暂的三分钟之后，他说出了三个字：“我加入。”
只是本就沙哑低沉的嗓音更加干涩，又似乎做出了某种决断般如释重负。
“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善待人类，布鲁斯。”
“行动证明一切，看看我所做的吧，只有不断促进人类本身的进步，你们才有机会争取更多的话语权不是吗？”
李杰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然后微笑站起身来。
史蒂夫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他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不会去说什么人类至高、反抗到底的话。仅仅从自己接触到的实际情况来看，也只有加入到李杰的队伍当中，才有更多地机会了解他们，不过他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那个问题：
“那么，布鲁斯，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是智慧生命，做任何举动都是有目的的。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助人类，所以，做了这么多事情的你，到底希望从中得到些什么？研究人类？争取我们的助力？还是利用我们对抗像你一样、甚至更强悍的其他生命？”
“这正是我欣赏你的一点，史蒂夫。善于思考，凡事都要问一问，为什么。”
李杰走到史蒂夫的轮椅背后，轻轻转动方向，示意他跟上自己，然后接下去说道：“我一直在观察你们，观察人类。发现很多人都在重复犯着相同的错误——放弃。不断地给自己设定某个目标，接着以各种理由自我安慰、自我催眠，然后不断地放弃，重新开始。刚开始还有着明确无误的目标，在行动的过程中却又不由自主地迷失方向，在原地徘徊甚至逐步倒退，只有小部分人，真正懂得坚持的真谛。想想他们，大约你就能够理解了。”
“无论破坏还是建设，永远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由始自终，我想要的东西都非常简单——追求更高的生命层次。史蒂夫，你有兴趣吗？”
史蒂夫点了点头，在轮椅上生活了几十年，他早已明白一个道理：
追求纯粹的人，往往懂得自控。
所以他首次露出笑容，然后说道：
“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