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见宋情神色凄然,重翳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他满怀恶意地凑近少年,你可知,你用自己的血净化魔气后,伽叶成功修复人魔结界,如今已重塑金身,又回明净山当他那受万民香火的菩萨了?
    宋情别过脸,像是拒绝接受重翳嘴里的每一句话。可后者却扳过他的脸,直勾勾盯住他,不容许他逃避,宋情,本尊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用命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别说了!脸上划过泪水,宋情拼命推搡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可对方凭着体格优势轻而易举地制住他。
    为什么不敢听?本尊告诉你,现在诸天神佛可都在为你的伽叶菩萨庆贺,他以一己之力荡尽人间魔气,拯救天下苍生。明净山门槛可是都要被那些狗屁仙家踏烂了,有谁想到你呢?
    宋情脸上满是泪痕,莫名透着一股凄异惨然的美。他抖着唇,你别再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的。他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是我的命,也可以给他。
    泪水划过脸颊,掉落在重翳手背上。宋情这般无怨无悔,却让重翳心头无名火直烧。
    哈、哈哈他慢慢笑出声,目光却越发变得狠厉,本尊怎么就没发现,你竟然蠢成这样?宋情,你可知若不是那夜本尊用魔界至宝障目镜藏了你一道魂魄,你早就灰飞烟灭了,连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而你心爱的伽叶,他可是知道你会魂飞魄散。在净化魔气与你之间,他根本没想过要让你活下来。
    宋情,你就不恨吗?
    恨?
    宋情目光微动,他凝视着面前这双透着邪肆红光的眼,突然咬紧牙,道:我当然恨!一切都是你,重翳!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是你让我去向伽叶表白,还假扮成他来来亲我,是你!如果不是你,我
    我就不会自欺欺人,以为伽叶真的倾心于自己。
    宋情满腔情绪像是找到宣泄口,他死死攥紧身前黑衣魔尊的手,目光无比愤恨。
    可重翳却突然笑了,很好,就是这样的眼神。恨就对了,只是宋情,你该恨的人不是本尊。本尊只是帮你戳破了幻想,让你看清了伽叶的真面目。
    他一指指扳下宋情手指,如同凌迟般,在宋情耳边慢悠悠道:面对现实吧。你爱的伽叶不爱你,如果没有本尊在背后帮你,七月十五那夜,你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取出心头精血,然后灰飞烟灭,什么都没剩
    不,你别说了!宋情浑身剧烈颤抖着,痛苦像荆棘织成网,刺得他全身鲜血淋漓。重翳的话,是一把刀,来来回回剐着他。
    少年伤心欲绝的模样落在黑衣魔尊眼中,他本以为自己应该开心得很,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却堵得厉害。未曾有过的情绪让他焦躁,重翳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排解出这种郁闷与难受。
    他猛地拉起少年,动作略为粗暴地将其拖下床榻,宋情,你哭什么!伽叶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么要生要死的?
    他不顾宋情挣扎,硬是拉着人来到屏风旁边一面约有一人高的镜子前,本尊要你亲眼看看,究竟是谁给了你新生?
    捏起白皙细滑的下巴,重翳凑到宋情耳边,强迫对方直视镜子,看清楚了,伽叶害死了你。而让你重新活过来的,是本尊。
    宋情被水汽模糊了眼,可当他看清镜子里的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噬。
    那比他还高半分的镜子里,清清楚楚倒映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黑衣是俊美邪肆的魔界至尊,而红衣
    那人长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可眉心却生有一枚黑色莲花印迹,透着妖异之气。还那双眼,眼尾仿佛染上血色,邪魅勾人。
    魔物。
    宋情愣愣凝望着镜子,随后他抬起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五指指甲非但变得尖锐,还透出浓郁的乌黑。
    不,这不是他。
    可他一动,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动。
    黑衣魔尊舔了舔唇,哑着声道:怎么样?喜欢你现在这样子吗?
    宋情开始轻轻的,紧接着疯狂摇头,不,这不是我!我不是这样的!
    重翳任由他挣脱自己,欣赏着少年陷入绝望的疯狂中,你原身是佛祖座下池中幽莲,天生灵气。本尊用障目镜中九重魔气滋养你的这缕魂魄,为你重塑身躯。如今,你早已凡人,更非那九霄上神物。
    踱步来到红衣少年面前,重翳伸手轻轻替他捋起散落在脸旁的碎发,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宋情,从这一刻开始,你便是我魔界的一只魔。不能回人间,更不能与你那伽叶见面了。
    你想,他现在万民敬仰的伽叶菩萨,而你呢?是三界至恶的魔物,魔物是没有心的。他若是见了你,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宋情愣愣看着他,绝望的神情看得重翳心中微动,他抚上少年美丽的脸,哑着声道:宋情,从今往后,留在我身边吧。
    *
    西方极乐世界,梵音萦绕于耳,此刻诸天神佛齐聚,于妙音寺论法。只见那中央金莲座上,佛祖双手合掌,微抬起眼。
    座下,四方菩萨、十方罗汉或站或坐,四下无声,只待佛祖首开尊口。然而,佛祖却问道:明净山伽叶菩萨何在?
    这一问,便教不少神佛好奇。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向佛祖右前方,只见莲座上空空如也。往日从不缺席任何法会的俊美菩萨竟然不在?
    这时,左前方一位慈眉善目的男相菩萨说话了,禀佛祖,伽叶菩萨自修复人魔结界后,似乎一直留在人间。
    后方众神佛目露惊讶。说话的这位乃是紫贤菩萨,若论交情,大概这诸天神佛唯有这位能与伽叶菩萨算得上故交。所以这话的真实性基本八九不离十,只是这伽叶菩萨素来是出了名的清冷,这平白无事为何呆在人间不回天上?
    甚至,连妙音寺论法如此重要的法会都敢缺席?
    闻言,佛祖抬手掐指,随即合上眼,只道:一念缘生,一念缘灭。红尘因果,皆由执念而起。
    说完,他不再言语。众佛只念道:阿弥陀佛。
    唯有紫贤菩萨目光微动,似是隐隐担忧。
    这法会一开,便是十天十夜。法会结束后,紫贤菩萨没有回自己的道场,反而腾云飞往明净山。可守山门童子的回话,着实让他震惊。
    伽叶竟然还留在人间?!
    有道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转眼间,秋去冬来,十载寒暑。明尘眼睁睁看着这位西天佛尊,就这么守着一座竹屋过了十年。
    十年前,伽叶修缮完这屋子后,便在这里住下了。在魏县人看来,清凉寺伽叶大师原本就是挂单,如今换了个地方住,虽然有点奇怪,但这大师平日行事特立独行,此举倒也显得不太稀奇。
    自十年前人魔结界修复完毕,魔气又被净化,魏县便恢复一片安宁。没有魔物出来祸害村民,伽叶无需除魔卫道。诵经、打坐、默经伽叶十年如一日,每天都重复着这几件事。
    久而久之,魏县人只知道魏河边上住着一位俊美和尚,还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弟子。至于宋情?已经鲜少有人记得当年清凉寺上带发修行的俊俏小师傅。
    甚至连宋情的生父生母,在得知其子已故后,也是伤心一阵有余,便渐渐看开了。如今的宋府,宋情两个弟弟早已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宋父宋母儿孙绕膝,人丁兴旺。也只有在偶尔提及时,大家才会忆起曾经那个被送往山上的宋家长子。
    明尘陪着伽叶留在人间,无数次他都劝这位佛尊莫要再为故人执着,可伽叶从来置若罔闻,晨起诵经、日落打坐,好似他不是那明净山的主人,而是这凡尘的一个游僧。
    这日子一久,明尘心底也开始慌了。当伽叶连妙音寺法会都不去时,他是真正怕了。他怕这位无情无欲的佛,真的生了执念。红尘因果,一旦了生因,这怕结的会是恶果。
    可惜,伽叶依旧我行我素。
    这日,伽叶正在屋内研墨默写《清心咒》,明尘站在旁边静候。自从宋情离开后,伽叶便不让明尘碰他的砚台,研墨一事,他全部亲自动手。
    明尘知道,伽叶是想留住宋情研磨的记忆。可,这又有何意义呢?
    白色宣纸上,渡一切苦厄最后一笔落下,门外就响来敲门声。
    明尘闻声,便主动道:尊者,似乎有客人来了,容明尘去看看。
    罢了,本座与你一同前去。伽叶放下笔,案上一幅周正典雅的《清心咒》墨迹未干。
    二人来到前院,才发现敲门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与女童。
    中年男人见到开门的两位僧人,赶紧作揖,抱歉,两位师傅,在下打扰了。
    明尘开门,微笑作了个请的手势,施主莫要客气,不知您有何事?
    中年男人与他妻子对视一眼,笑道:说来只是我们夫妇俩一时兴起。在下斗胆,敢问两位师傅是这竹屋现在的主人吗?
    明尘眼底划过讶色,施主您这是何意?
    中年男人赶紧作揖:在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这十年前,竹屋原本是我夫妇所有,当时我是卖给了一位宋公子。
    闻言,明尘转头看向伽叶,果然后者眼中透着同他相似的震惊。
    把这一家四口请进屋后,伽叶与明尘总算知道他们来敲门的原因。
    原来这对夫妻便是当年在魏河边上闹得一时轰动的人物,妻子原是邻县清心寺的小尼姑,偏偏与香客王公子私奔来到这定居。后来因清心寺主持静音师太亲自来寻人,便闹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
    因为太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王公子索性决定搬离此地。这竹屋他急着出手,可偏偏买家们嫌尼姑住过晦气,没人愿意买。最后是那俊俏的小公子几乎连价都不议,直接掏出真金白银给买了。
    我们故地重游,本来是想见下那位宋公子。当年走得匆忙,只听得他说购下此屋是想向心上人求亲,便想来见见,宋公子是否抱着如意美眷归?这位王公子以为这二名僧人与当年的俊俏小公子并无联系,只当是茶余饭后谈论逸事。
    可伽叶心中微微颤动,忍不住问道:是他告诉你要在此求亲?
    王公子没听出这话里的怪异处,只是继续回忆当年情景,是呀,我还记得那日热得厉害,他说买屋子的钱是从他父亲那讨得的。哦对了,说来这竹屋倒是与佛有缘。
    见伽叶面露疑色,王公子解释:当年那宋公子可跟我提过,他要求亲的乃是佛门中人。这不,贱内原本便是佛门弟子,如今又是二位师傅居住,这屋子呀真是有佛缘。
    手缓缓摩挲竹椅扶手,伽叶视线不自觉落在那里,脑海中自动浮现当初少年在这屋子内的模样。虽没亲眼所见,但他能想象出,十七岁的少年一脸新奇地打量这屋内装饰,可能连掏钱时的动作都带着几分青涩。
    如果当时他在,或许少年还会同他炫耀,伽叶伽叶,你看我居然能买下一座屋子!
    想到这,伽叶嘴角不自觉泛起一抹微笑。
    明尘看得心惊,可坐在他对面的王公子却以为是自己讲的故事生动,便继续讲下去,说起来,那位宋公子可真是天人之姿啊!这些年我们夫妻俩走遍大江南北,可就没见过比他更俊俏的公子哥。现在想想,还真想知道他心仪的女子是何等绝色?
    此时,一直没开口的妻子轻扯丈夫袖子,相公,在两位大师面前谈论这些,也不怕他们笑话。
    王公子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佛家不是讲究缘法吗?我们与两位师傅,包括那位宋公子,就是有缘,不然也不会前后都在这屋子住了。
    像是寻求伽叶他们的赞同,王公子转过头看向这位俊美僧人,又道:若是那位宋公子真是求亲成功,那便是与佛法有缘了。当日我可是教他,需把这屋子布置一番,可他却怕他那位心上人不答应。最后我告诉他,这别的都可以省,可这新郎倌与新娘子的婚服可得先备着。
    礼服?
    伽叶目光一怔。
    他还记得,少年那夜特地穿了红衣,问他好不好看?
    原来
    原来是婚服呀
    送走这王家四口后,伽叶便一直呆在屋内不出来。他是佛,可以不吃不睡。可明尘心中却越发担忧。
    自那姓王的男子说出婚服的事后,伽叶的神情就完全不对了。明尘从小便在明净山修行,他不懂情爱,他看不懂伽叶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主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哀伤。
    伽叶身上的哀伤不像火,反而更像秋天的雨,细密萧肃,打落在身上起初不会太难受,可渐渐地,彻骨的寒意会渗进身体每一寸。
    月上中天,清辉银光洒落在窗台边的矮桌上,将白玉发簪镀上一层柔光。这支簪子已看得出有些年头,玉质并不通透,可却精心保养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它拾起,光滑璧面倒映出一双清冷的眸。
    伽叶凝视着这支曾经被少年珍藏在怀里的发簪,忆起当日那抹凄厉绝美的红色身影。
    原来,原来他是穿着婚服跟自己求亲。
    然后,他穿着婚服死在了自己怀里。
    闭上眼,伽叶只觉得记忆中的身影越发鲜明,仿佛随时能活过来。若能重新回到那一夜
    他想,起码他不会说出那么绝情的话,起码会让宋情以为自己是爱着他的。是的,伽叶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何没在宋情死前骗他一次?
    蛰伏在心中,名为悔恨的藤蔓再次疯狂生长,紧紧地穿透他四肢百骸。伽叶品尝着痛苦的滋味,可却心甘如饴。
    佛不渡我,我自沉沦。
    握着白玉发簪的手青筋暴起,白衣菩萨浑身蒙上一层光,似有金光流动。这异动引得原本走过窗台的明尘心中一惊。他顿时停住脚步,往屋内望去。只一眼,明尘往日总淡然无波的面孔罕见地流露出震惊之色。
    此时屋内端坐于矮桌前的伽叶,竟然长出一头乌黑长发。那黑发在脑后束成髻,一支白玉簪子便明晃晃插/在上方。
    是宋情送的那支发簪!
    明尘震惊之余,目光触及伽叶那双从来都无情无欲的眼时,他心跳几乎同时停住。
    这、这怎么可能?!
    明尘目光微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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