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他不是总将凌祉待他的一片真心,当作玩意儿一般扔在地上摔碎了,还要踩上一脚吗?
    那不都是他吗?
    他究竟心底里在后悔什么?
    只是一恍神间,便已经抵达了无上仙门下的坪洲府。
    萧云谏心中揣的事多,险些要过了头。
    还是凌祉下意识拉扯了他一下,他方才醒了过来。
    指尖还留存着凌祉身上一丁点的温热。
    萧云谏蜷起手指,有意无意地都要留住那一抹温存。
    可最终。
    消失殆尽。
    凌祉从唯一随身带的包裹里抽出一副画轴。
    纸张稍稍泛黄,卷轴边上也多了几分岁月痕迹。
    甫一展开,萧云谏便瞧见了那右上的折角。
    是自己曾经跟凌祉发脾气时候所毁坏的。
    再往下展开,便确确实实就是那副挂在修竹阁的画作了。
    从前以为是自己。
    可现下才知不过是个笑话。
    随着凌祉动作,画作愈发展开。
    画中人眼下的一点鲜红,刺痛了他的双目。
    那颗泪痣
    不知何时起,竟然合着背后艳色桃林,一同回到了画上。
    宛如下一刹那,那画上人便能活生生地走出来,道一句:我名青鳞。
    萧云谏赤红着双目。
    仿若眸中燃火一般,烧得要命。
    他不过踌躇几许,便问:几时填上的?
    凌祉瞥了一眼,平静道:昨夜。
    萧云谏指尖顿凉,勾唇冷哼一声:倒是速度。
    凌祉嗯了一声,却未曾再言语。
    他只对着往来行人问道:可有见过画上之人?
    推着板车的小伙摆摆手道:未曾见过。
    街角卖菜的姑娘笑嘻嘻道:仙人您是在同我玩笑吗?这人不正在您身后跟着嘛!
    而天色渐晚,月色低垂
    挎着菜篮的大婶看了一眼凌祉身后的萧云谏,惊呼一声鬼啊。
    竟是逃也是的一路小跑。
    这分明是当萧云谏就是画上人,凌祉瞧不见罢了。
    萧云谏看着那位大婶,忍不住在夜色中展露了最灿烂的笑意。
    这是这两日来,他最由心地笑容了。
    可似乎笑着,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依旧是像着青鳞的画像。
    依旧是青鳞的替身。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道:何时归?何时寻妖?
    凌祉将画一卷,抬眼看了树梢上挂的月亮,道:你若累了,便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萧云谏环着手臂,静静地瞧着凌祉。
    他抬眼正好瞧见对面的灯红酒绿,匾额上大大写了三个字
    满芳楼?他伸展了下臂膀,倒是许久未去了。
    他抿着嘴,刻意极了的模样望向凌祉。
    凌祉动作一顿,可掩盖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蜷起又张开。
    他良久方才叹息道:别误了时辰。
    别误了时辰?
    萧云谏顿时只觉他的一腔热忱全然被浇了个透。
    他能误什么时辰?
    凌祉以为他这句话,当真是说真的吗?
    萧云谏只觉得浑身战栗,看着凌祉的神色也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即便是他从前说过伤害凌祉的话语,他是个渣滓。
    可他到底,未曾在这段感情结束前
    做过出格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
    萧云谏只觉得自己如同自讨苦吃。
    凌祉既已对着自己这幅姿态。
    他作甚还要去装模作样地试探凌祉?
    他还能妄想着,得到何凌祉难过的回应吗?
    无力感深深包裹住了他。
    好似在这世上,再得不到回应一般。
    倒还是满芳楼的鸨母瞧见了他。
    先是凝神瞅了几眼,又揉了揉自己稍微耷拉下来的松垮眼皮。
    捅了捅身侧的人,道:那不是萧小公子吗?怎得同傍晚那会儿有所不同了?
    作为灵修,他们五感更异于常人敏锐。
    刹那间便捕捉到了鸨母句中疑窦。
    凌祉展了画作便到了鸨母面前,问道:你可见过此人?
    鸨母朝着缓缓而来的萧云谏看了一眼,蹙眉道:不正是萧小公子?
    萧云谏其实同他们并不十分熟识。
    不过他生的太过好看,又是一副翩然仙人姿态。
    便叫偶有一次下山问询到满芳楼之时,叫鸨母刻在了脑海深处。
    凌祉语调依旧是待着外人的冷,只是多了几分急促:你可瞧清楚了,这并非阿谏萧云谏。
    萧云谏瞳孔紧缩了一下。
    心也跟着揪紧了一瞬。
    鸨母方才仔细瞧了瞧画像,这才意识到却有不同。
    她望了一眼长身鹤立在一侧的萧云谏
    微风将他的衣袖拂起,显得漆夜中的他单薄又悲哀。
    萧云谏缓缓别过头去。
    鸨母便道:这位公子傍晚时候从满芳楼前路过,朝着郊外的方向去了。
    她指了指一侧的羊肠小道,又说:不过奴瞧着他脚下虚浮,应当是走不远,兴许在半途便会寻个客栈住下。这位仙人,您
    她话音未落,凌祉便掐了剑诀腾空而起。
    御剑朝着话中方向而去。
    鸨母有些窘然地回首看向萧云谏的位置。
    却见萧云谏怔怔地望着凌祉离去的方向。
    眼眸中尽是漆黑,没了光亮。
    她搔首弄姿扭到了萧云谏面前,道:萧小公子,可是要让奴帮您
    不必。萧云谏没抬眼,斩钉截铁地道。
    鸨母也没多说,只甩着手绢继续招呼着旁的客人。
    萧云谏瞧着这刺目的大红灯笼,有些恍惚。
    他从前并不知晓,伤情是什么滋味儿。
    他以为自己没有心。
    也不会有心。
    不管凌祉做什么、说什么,都撼动不了他。
    可当真看着凌祉头也不回便离去的身影,他才彻底慌了神。
    从前的那般将他视若珍宝的好。
    不过是借了这一张脸、几分像的缘故。
    哪里本分是真真切切对着萧云谏这个人的。
    他站定在原地,感受着周遭的人来人往。
    却觉得浑身上下,透骨冰凉。
    终归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行至满房楼前道:帮我寻个僻静的屋子吧,多谢。
    他似是还在幻想着。
    若是凌祉没有寻到青鳞,是否会回到原地来找他。
    他便一直等在原地就好。
    况且,他尚还有师父交代的任务在身上。
    这满芳楼中人潮涌动,自是更好探得消息的场所。
    鸨母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道:萧小公子,这烟花柳巷之地,哪有什么僻静之所。您可是难为奴了!
    萧云谏也不恼怒,只挑了两块作交易货币流通的灵石,搁在鸨母掌心。
    鸨母立马又道:那您这边请。
    萧云谏耐不住,又回首瞧了一眼早就没了凌祉身影的街道。
    对着鸨母道:便唤人来为我添杯茶吧。
    鸨母捂嘴一笑:那明日,可要同那位仙人言说?
    萧云谏忙斜她一眼:说甚!
    鸨母自是应声,差人唤了闲暇的减翠,又送了萧云谏到楼后。
    这才甩了手绢,沾了沾唇边,道:从前倒没觉得他是个痴情人呢!
    龟公不懂,便问:这萧小公子不是点了楼中姑娘?
    他若是与减翠有事,那明日这满芳楼便跟了你姓吧!鸨母睨他一眼,又道,先头多骄纵一人,竟也作了他人替身。如今这落寞姿态,恐怕还有得受呢!
    萧云谏似是听见了。
    却又像并没留意。
    只顿了脚步,又继续了自己的脚步。
    行至屋内,便见了减翠。
    减翠点着茶,似乎有些不自在。
    萧云谏也同是窘迫,便问道:你可知,坪洲府闹得风风雨雨的蛇妖之事?
    减翠仿若吓了一跳,手中茶筅也顺势落入碗中。
    她慌乱擦净了桌面,道:似有耳闻。
    萧云谏便道:那说说吧。
    减翠道:近日多是蛇妖作祟,搅得坪洲府内人心惶惶。奴听闻,便是前日城东的李公子就遭了毒手,被那蛇妖戕害取血,好似还剜去了腰侧的一块皮肉。
    这般恐怖?
    正是说呢!那蛇妖犯事后,还大摇大摆地留下一块自己的鳞片。奴便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这李公子可有招惹什么人?
    人倒是谈不上,不过听说他始乱终弃,害的曹小姐险要投湖自尽,便是个彻彻底底的负心汉呢!
    负心汉吗?
    萧云谏捏紧了自己腰间的青竹玉佩。
    那还是先头,凌祉亲手为他雕刻的
    第5章 陷阱
    凌祉未行多远,便远远瞧见路边柳树阴影下,有一身影蜷缩着。
    那青衣碧裳的模样,正似青鳞。
    他即刻唤停了息雨,降下身去。
    青鳞裹着单薄的衣物缩在树下,环抱着膝盖。
    冬日夜雨,他又穿的单薄,更是多打了几个寒颤。
    却仍未曾从梦中苏醒。
    凌祉透支灵力,为他注入些许温暖。
    青鳞仿佛感受到了,便是舒展了绞在一处的五官。
    凌祉立在原处,只静悄悄地看着他。
    他的眼眉容和,并不似画像上那般意气风发。
    可偏生就是哪里都一模一样。
    就连那颗泪痣,都不偏不倚地恰好烧在他心头上。
    他环抱着自己的包裹,随着夜风翻了个身。
    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还有迷茫,可瞧见凌祉的一瞬间。
    身上的紧张便被依赖取缔。
    他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道:凌凌峰主?
    凌祉方才收了为他添温的灵气:叫我凌祉便好。
    青鳞扬起头,眯着眼睛对他笑道:凌祉。
    凌祉面色一滞,却是下意识地回首。
    可他身后,空空如也。
    他揉了揉额角,硬生生地问道:你怎得下山了?
    青鳞窘然道:无上仙门本不该容我这一个半妖在的,只遥天真人人好,可我不能与他平添麻烦。况且
    他眨了下眼睛,直直望着凌祉又道: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凌祉指尖一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半晌未曾言语。
    许久,他才道:先在坪洲府寻个落脚地吧,这几日我与我尚有要务在身。
    青鳞乖巧点头。
    公子,您在瞧什么?
    萧云谏稳住自己被骇到的身形,轻咳一声掩饰窘迫。
    他抽回时不时落在窗外的目光
    那外面,正是他与凌祉分别的地方。
    凌祉便是头也不回地去寻他所爱。
    撇下自己这个替身在原地不知所措。
    曾经是自己不愿让这份情为外人所知。
    可现下却是悔意顿上心头。
    若是自己当年顺从了,行了那道侣大典。
    是否一切皆有不同?
    可似乎又并无什么不同。
    即便是行了大典,也并不能改变他为人替身这一事实。
    萧云谏惨然一笑,眼眸中更是黯淡了几分。
    减翠瞧他模样,便只顾着点茶,再也不多说一句。
    萧云谏倒是惶惶开口:减翠姑娘,你说那蛇妖杀负心之人。可何为负心之人?
    凌祉是。
    他亦然。
    他何不是那个负心寡情之人?
    便是从前的千分万般不好,如今都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至那一刹那,他便是想着
    若他能矮下身去,对着凌祉委屈求全。
    可还有一分生机?
    萧云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道:罢了罢了,我倒有些口渴。
    减翠忙不迭地咽下欲脱口而出的话语,为他送上了一杯茶水。
    萧云谏一饮而尽。
    最后再瞧了一眼窗外,似是在对自己,又是对着减翠道:你回去吧,他不会来了。
    万家灯火息。
    待到翌日清晨,萧云谏揉着发胀的眼窝醒来。
    他不过倚着窗棱睡了两个时辰。
    余下的,便是一阖眼梦中凌祉的身影。
    他将发丝篦得一丝不苟,露出洁白的一张面庞来。
    眼中虽是仍有不甘,却比昨夜多了几分光亮。
    他理了理衣袂,缓缓下楼来。
    此时正是满芳楼最冷情的时候,只鸨母坐在空无一人的厅中打着瞌睡。
    见他下来,立马迎上来道:萧小公子,昨日可休憩得好?
    嗯。萧云谏又落了两块灵石在鸨母掌心,只有些饿了,帮我寻些吃食过来吧。
    鸨母眉开目笑地接了灵石,道:我们满芳楼可没有好吃食,不过对面云和楼,却是近日多了道菜品。
    是何菜品?
    奴听闻,便是将那幼豕[1]腰眼上的肉活生生地剜下来,大火烹调。只是奴没甚银两,还未曾尝过。
    鸨母一副垂涎欲滴的做派。
    萧云谏却是惊异非常。
    这不正合了昨夜减翠的话语?
    腰侧剜肉,烹调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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