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荆棘 第9节
然后他言简意赅的解释道:“车链子上有油。”
怕同学脏了手,所以才不让碰。
温梦压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个满是水雾的雨天并没有走远,此刻忽的腾起,四下蔓延。绞着人心上发紧,甜蜜里夹着疼。
李彦诺就是这样,如果别人不问,他是不会解释的,哪怕有误会也不。
“我们买这本,行么?”他征求温梦的意见,显然思路已经从刚刚的对话里跳了出来。
整个书堆里李彦诺挑了最厚最沉的一本,看样子是准备好好教育一下廖维鸣了。
温梦在点头的同时,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李彦诺刚才的自述是不公平的。
因为切开自律和话少的表征,李彦诺明明也是个生动的人。至少温梦就认为他很有意思,一点都不比廖维鸣差。
只是李彦诺自己不觉得。
第8章 chapter 7 生日
一周后。
廖维鸣:【聚会下午五点开始,请各位同学准时参加,不要迟到 /笑脸】
温梦握紧小小的诺基亚,把短信重新读了一遍。之后从屏幕上抬头,谨慎的审视起眼前这幢三层别墅。
透过缠花铁门上的缝隙,能看到院子里干枯的草坪和没放水的游泳池。如果是夏天,这里一定绿草如茵、碧波荡漾。
虽然都是生活在北京,这扇铁门后面却如同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没有叫卖的煎饼摊,没有贴满楼道的开锁小广告,更没有一梯八户的拥挤。一切都和她从小长大的职工宿舍迥异,有的只是无法言说的割裂感。
金钱是有条无形的线,活生生把城市分隔成块,又在她面前竖起一个“闲人免进”的立牌。
温梦后退两步,再次确认门牌号。
就是这个地址。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马上就要跳到五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按响电铃。
门很快就开了,好像屋里的人一直在等。
廖维鸣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不是上学的日子,他没穿校服,穿了宽松帽衫和浅色牛仔裤。颜色搭配的很好,简约随意。
“你来了。”他热情的笑着冲温梦挥手。
“其他人呢?”
“还没到,你是第一个。”
***
廖维鸣家很大。
大到温梦站在玄关向客厅望过去,愣是没能一眼看明白结构。只觉得左边一个门、右边一个门,后面连着道楼梯,快赶上迷宫了。
屋内所有家具都是红木的,明明应该走中式风,偏偏又全部描上了金线。墙角立着仿制版罗马立柱,再配上一水的大理石地面,不土不洋,一种乍富的辉煌。
最夸张的是,换鞋的地方还蹲着一樽半人高的貔貅。
兽嘴里叼着铜钱,通体灿金,几乎要闪瞎人眼睛,生怕访客不知道这家人有钱似的。
“我爸妈迷信,觉得这玩意摆在过道上比较吉利。”廖维鸣随手把钥匙扔在貔貅脑袋上,发出哗啦一声,“能发财。”
即便早就知道朋友家富裕,可当温梦真的眼睁睁这样的场景时,还是觉得震撼。
她努力克制自己东张西望的冲动,跟着廖维鸣走进客厅。沙发靠垫里填满羽绒,柔软细密。人一坐上去就被完全包裹住,像陷进水里。
“我喊阿姨给咱们拿饮料。”
“不用了,我不渴。”温梦拘谨的拒绝了。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干脆直奔主题,把书包的从肩上卸下来,掏出用彩纸包好的盒子:“这个是给你的。”
“?”
“生日礼物。”
廖维鸣有些意外:“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用给我买东西的。”
“就是一本书,也不贵。”眼见对方马上就要拆开包装纸,温梦赶紧拦住了他,“一会儿再看吧。”
如果被发现是教辅书,廖维鸣估计会当场暴走,那她可承受不住。要是李彦诺也在就好了——明明是同谋,他可倒好,独自迟到,把她自己扔在风暴里头。
廖维鸣不知道原委,听了温梦的劝阻,果真停下。指尖摩挲起包装纸破损的边缘,眼里闪着蜜糖似的光泽。
“谢谢。”他突然生出些感慨,笑起来,指了指彼此的距离,“感觉好神奇。就我和你,这样在沙发上坐着。”
平时连学习小组都是一群人,确实很难有像这样和廖维鸣单独相处的时候。
“是啊。”温梦附和。
廖维鸣对礼物表现得越是爱不释手,她就越是心虚,说完尴尬的笑笑,不再开口。
做饭的阿姨训练有素,听见客人来了,都不用招呼就从厨房走出来,端了两杯可乐放在茶几上。汽水冒出泡泡,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劈啪作响。
客厅里些许沉默,谁也没去喝。
“是不是感觉有点无聊?”片刻后廖维鸣放下书,“要不我带你转一转吧。”
这句话简直成了救命稻草,温梦马上起身:“好啊,我还没有看过你的画呢。”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像廖维鸣这样的人物,能创作出个什么样的作品来。
但对方脚步停了一下,神色中难得露出点迟疑。
温梦捕捉到了他的为难。
也许是廖维鸣觉得他的画拿不出手?该不会前阵子他是借着美术集训的幌子,逃课在家里打游戏吧。
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是朋友的生日,温梦决定善解人意的替对方开脱一次:“我就是随口一说,或者我们去院子里……”
“没事,来吧。”廖维鸣笑笑,打断了她,“画室在二楼。”
***
顺着漫长的台阶上去,路过比温梦卧室还要大的衣帽间,走廊尽头有一扇沉重的木门。用力一推,浓厚的松节油味就像海浪一样拍打过来,瞬间把人淹没。
画室里有不少已经完成的作品。
大部分是素描,也有水彩写生。技法纯熟与否先抛开不谈,无论是山涧中跳跃的一尾鱼,抑或是夜里绽放的白檀,都是很有灵气的。
温梦边欣赏边赞叹,几乎要为自己先前小瞧廖维鸣而道歉了。
除开立在地上的那些,桌上还摆着个速写本。摊开的那页上是个熟悉的人物,政治课马老师。
廖维鸣几笔就勾勒出对方一手拿粉笔一手叉腰的模样,为了强调马老师英年早秃,他还特意在人家头顶上加了三根线。雄赳赳,气昂昂,灯泡一样闪闪发亮。
温梦被戳中笑点:“你这是什么时候画的,不怕被逮住吗。”
“我在桌子下面画,马老师眼神不好,发现不了。”
“真有你的。”
见温梦还要往下翻,廖维鸣突然紧张起来,按住了本子:“后面还没画完呢,等画好了再给你看。”
温梦松开手,笑着抬起头:“好。”
这么一来一回之间,注意力就无意间转到落地窗边的柚木架子上去了。那上面摆着一副完成了一多半的油画,颜色颇为鲜艳,笔触锋利。
温梦好奇的走过去,在看清内容之后,话音被卡在嗓子里,随着惊讶的呼吸起伏。
画上是一只鸟。
准确来说,是被夏日最后一场骤雨打落的鸟。
它正张开明黄的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鸣叫。羽毛耷拉着,胸膛被荆棘贯穿,鲜血滴落一地。
“这也是你画的?”温梦提问时几乎要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喘大了,这条无辜的生命就会立刻死去了。
“嗯。”
“它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撞到木刺上面去了。”廖维鸣语气放得轻,说完侧脸看她,“画的还行么?”
美是人类共通的感受。即便温梦不懂艺术,也不影响她从这副画中看出正在凋零的美。濒临窒息的绝望,痛苦但无用的挣扎——所有这些情绪几乎要挣破纸面,直冲到她身上来。
每一笔都是如此敏感而细腻,完全不像是廖维鸣能画得出来的。
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廖维鸣。
“你画的太好了。”温梦喃喃自语,这朴实的六个字就是她的全部回答。紧接着巨大的疑惑开始膨胀:“可为什么要画这个?”
光是这些血淋淋的颜色,就足够让人不安了,更别提意味深长的选题。
她看向廖维鸣,期待一个来自朋友的解释。
廖维鸣避开对视,若无其事的笑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纯粹展示一下本人深厚的艺术造诣。”
像是怕温梦不相信似的,他又补上一句:“我也是第一次调出这样的洋红色,怎么样,冲击性够吧,是不是跟梵高老爷子有一拼?”
哗啦。
紧绷的气氛瞬间就地散架,就连原本那点子要凋零的美感也没有了。
廖大师好像得了不装b就会死的病,自吹自擂到让人无话可说,唯有抱拳喊出一句“服气”。
“是,您说得真对。”温梦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顺。适度吹捧总得有,谁叫人家是寿星呢。看来艺术和生活是两回事,廖维鸣分的清楚,是她想得太多。
警报解除,暖风从中央空调里吹出来,徐徐落在鼻尖。柔软又蓬松,叫人心里也暖烘烘的。
廖维鸣用手抻了抻卫衣领口:“这间屋好热,我都有点出汗了。”
温梦好奇心被充分满足,也开始惦记起客厅茶几上那杯冰可乐:“那我们下去吧?我有点口渴。”
廖维鸣爽快的答应了。
往楼下走的时候,温梦抬起腕子看了一眼手表:“都快5点20了,其他人怎么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