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 第32节
她声音冷得像一段冬夜里的月光,音色清晰也锋利:“我不应该生病,也不应该给你添麻烦。说实话,我父母抛弃我也是对的,不论在哪里,我都是别人本不应该承担的责任。对于你更加是。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这样麻烦你。”
“以后我也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也不会让你烦心和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没有人是应该为我付出时间和精力的。”
一根根曾经消失的、锋利的刺,此时重新又生长了出来。
苏芷身子变得僵硬,只机械般的、自虐般的继续说道:“其实我自己也明白,我就应该是一个人,谁碰上我就倒霉,我也不应该再去拉更多的人下水。也不怕你笑话,上次你问我想不想考大学,我说不知道。其实我想考,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读书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我……”
“如果你继续这样自我贬低,”程怀瑾冷声打断她,“我会觉得我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
苏芷嘴唇紧抿地朝他看过去。
窗外的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了,白色的百叶窗只折射着更加冷质均衡的灯光。程怀瑾的眉头微微压下,眼眸里是她并不常看到的寒意。
霎时,一阵无可抑制的颤栗从苏芷的头皮蔓延而下。
她手指止不住地发凉,也发觉那些过分极端的、自我贬低的话语到底有多么的伤人。
更何况,那每一个字伤害的其实都是她自己。
极端的敏感,也是极端的自卑。
那把朝着程怀瑾递出去的利刃,何尝不也是对准了她自己。
潮热的泪水倏地涌上了苏芷的眼眶,她迅速地转过头去,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极端的敏感,无可救药的情绪化。
在程怀瑾的面前,她变得那样的脆弱也不可理喻。
他生气了吗。
他生气了。
他会讨厌她的吧。
他会讨厌她的。
短暂的沉默,苏芷听见了房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
她再也忍不住,将所有的声音埋进了被子里。
……
下午六点多,苏芷简单地在医院吃了一点营养餐。
程怀瑾已经离开,是李阿姨过来帮她收拾东西。
“程先生下午有点事,叮嘱我接苏小姐回家。”李阿姨拎着苏芷早些时候换下来的衣服,带着她往车库去。
司机已经在等,苏芷朝阿姨和司机说谢谢,随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
她止不住地悲观,像是站在一片早已泥足深陷的沼泽里。
明明早就清楚的。
可她控制不了。
穿梭而过的窗景,清晰也模糊。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快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
司机将车停在别墅门口,苏芷跟着李阿姨下了车。
抬头的一刹,她看见程怀瑾正从车库里走出。
远远地,隔着那片宽阔的草坪。
四目相对。
明明,一切都不甚明朗了。
黑色的天幕,昏沉的灯。
然而,他漆黑的瞳孔依旧像一颗刚刚擦亮的火光,炽热地烫在她的心里。
苏芷极快地别过了眼去。
她面色也冷,沉默地跟着阿姨一起朝门口走去。
玄关处,阿姨已经率先拿着衣服朝洗衣房去了。
苏芷极快地穿上自己的拖鞋,企图逃避任何来自程怀瑾的讯息。
可她刚刚准备离开的一瞬,程怀瑾出声叫住了她。
“我下午去了一趟北川高中。”他语气依旧平静。
“我知道你很忙,我自己可以管好我自己。”她语气也依旧锐利。
“北川高中比你现在就读的学校要好,升学率和教学水平都更高。”
苏芷背对着他,不明就里也不做回应。
像是彻底破罐子破摔,知晓他们之间已无任何可能。
可是,苏芷怎么也没有想到,程怀瑾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沉默地看着她。
他生气了。
她如今确定这件事。
然而,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也像是真的无可奈何。
可他语气里分明连半分的不耐烦都没有:
“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去北川高中读书?”
“同意的话,我明天就帮你办转学。”
第20章 在这里等我
二十/在这里等我
寒凉逐渐地退了。
她觉得一股温热的潮涌重新将她完全地包裹了。
苏芷抬头看着程怀瑾,一片极淡的乌青隐约浮现在他的眼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是否在将她送到医院之后,他其实就再未休息过。
凌晨四点半一直到现在。
她心口紧紧地拧成了一团,像发烧也像着火。
“为什么还要让我转学去北川高中?”她嗓口干涩得发痛。
“如果你还想靠读书靠考大学改变自己的人生,转学是你眼下最合适最事半功倍的选择。”
“我是说,”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漠,“在我那样之后,你为什么还要帮我转学去北川高中?”
程怀瑾看着她的目光沉默了两秒,问道:“哪样?”
苏芷嘴唇紧抿了片刻,开口道:“敏感,极端,自卑,尖锐,无可救药,破罐破摔。”她声音低缓而清晰。因为每一个字其实也是对她的又一次鞭刑。
“自我认知很清晰,还不算完全没救。”他冷声说道。
苏芷几分不敢相信地看过去。
“但这和我帮你这件事没有关系,”程怀瑾朝着客厅走去,“这是我和你的区别,你会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迁怒自己和别人,但是我不会。”
他在客厅的中岛台后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苏芷远远看过去。
一种时空倒转的恍惚感。
仿佛是那天,她第一次踏进这里。
苏昌铭离开后,他也曾站在那个位置审视着自己。
同现在一样。
程怀瑾仰头将水杯中的纯净水一饮而尽。
“你可以考虑考虑,不用急着拒绝我。”
其实,也不一样。
那只曾经俯视着让她感到无尽压迫感的怪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将她所有的棱角与利刺都沉默着包容、消化的程怀瑾。
在她那样尖锐而无理的宣泄之后,仍然没有放弃她的程怀瑾。
而她的盔甲又能有多强硬。
也不过就这一瞬间,灰飞也烟灭。
苏芷眼眶发酸,手指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程怀瑾。”
那声音很轻,越过宽阔的客厅,落在程怀瑾的耳边。
“对不起。”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摇了摇头:“你应该和自己说对不起,那样贬低、瞧不起你的恰恰是你自己。我说过,扭曲的动机带来扭曲的结果,很难为这些行为评判对错。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应该永远地沉湎于此。”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愿意往上走,我很愿意帮你一把。但如果你仍然这样自暴自弃,我也无能为力。”
程怀瑾将杯子放回台面,并不打算再在客厅多做逗留。
苏芷眼眶早已模糊得看不清任何,却还是忍着没有掉下一滴。
“我明天答复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