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江总和他大儿子对我们这些人一点都不留情面，指派我去做杂活的时候跟使唤狗一样。
    康柏楠忍不住抱怨，却又收了声，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为他指了一条岔路口。
    冷漠应对，康柏楠会再次竖起防备。
    硬着头皮附和，或许能套出更多的话。
    路清酒慢慢松开自己紧握着枕头的手，强忍着从喉管中翻上来的恶心，柔声细语道：舅舅受苦了，是我误会你了。
    果然，康柏楠放下戒心，仿佛要把压抑三年的憋屈一股脑说出来：他们在外面做事也越来越猖狂了，端木家你知道吧？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被江家摆了一道，差点全部资产被冻结，限制消费最后躲过一劫，江潋泽居然跟没事的人一样继续跟他们提条件！还有几次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四个字，宁微也提过。
    路清酒竖起耳朵，可康柏楠说到一半，骤然停下：太造孽，不说了。
    他叽里咕噜地抱怨什么，不重要。
    反正自己已经有了他的把柄。
    路清酒轻声一笑，按下结束录音。
    康柏楠奇怪：笑什么？
    路清酒莞尔：太久没见舅舅，能听到你跟我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我很开心。
    第21章
    电话对面也感叹道：你长大了，脾气好多了，高中的时候满身是刺，跟你妈妈在生意场上谈判的时候眼神一模一样。
    路清酒的左手下意识捏了捏耳环，没有说话。
    他一沉默，对面又着急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舅舅想跟你见个面吃饭。
    狐狸尾巴露出得太快了吧？好歹再演几个回合行不行？
    旧恨未消，三年没联系，第一次打电话就火急火燎要见面，能有什么好事？
    他拖长了自己的语调：可是我最近活动太多，很忙呀。
    我去片场接你。
    还是算了吧。路清酒故作感伤地推脱道，我能养活自己，不麻烦舅舅了。舅舅现在高升，有自己的生活，请多保重
    可是舅舅还是放心不下你啊。
    好了，欲擒故纵的火候差不多了。
    舅舅路清酒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哽咽，眼睛里却半滴泪水都没有，其实我也很想你，你是我在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
    路清酒听出对面的人松了口气：舅舅会好好补偿你，你要是愿意，咱们明天晚上就能团聚。
    好啊。
    挂了电话，路清酒把录音传到自己手机上，删掉了平板电脑里的本地记录。
    而后全身断了线一般，脱力地倒在床榻上。
    不愧是他舅舅，两人血缘一脉相承，演技一个比一个好。
    到晚饭时间，路清酒下楼，候在餐厅门口的管家对他微微颔首：小少爷说请您去小餐厅。
    路清酒皱眉：那不是叔叔阿姨才能进去的吗？
    宋霄的父母非常注重独处时光，即使很少着家，也要在家里设一个共赴烛光晚餐的小餐厅。
    长辈在家里浪漫约会的地点，他怎么好贸然进去？
    小少爷对餐品和灯光准备得很用心，您尽管放松品尝。
    见管家不多说，只是微笑，路清酒就知道是宋霄不让他说。
    踏过几道回廊，推门后是旖旎安宁的灯光，一整桌都是他以前爱吃的菜，分量正好，摆在精致的盘中。
    他们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刀叉碗碟碰撞，等最后一块甜点化在舌尖，他才开口。
    明天晚上我有约，要出门。
    宋霄不假思索地问：那个偷拍的人联系你了？
    路清酒梗住，你怎么猜到的？
    不是他的话，哥哥不会出门的。
    陆续有人从小门走过来收走了他们面前的碗碟餐布，餐桌上只剩下几根形制特别的香薰蜡烛。清香氛围之下，宋霄精致立体的五官也衬得尤为柔和。
    哥哥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了吗？宋霄眨着眼睛问他。
    他定了定神，没有说话。
    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和江家有关。宋霄握上他的手，即使宽大的手掌，也压不住路清酒急促的脉搏，哥哥，江家不是你孤身一人能够抗衡的。
    小餐厅不愧是宋家夫妇耍浪漫的地方，装修的色调和布局都仿佛有一种魔力。路清酒恍惚间觉得，好像自己不真诚热烈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就是罪过。
    宋霄眼睛里闪着光，继续朝前凑近，委屈道：我这么快就查到是江家的员工了，哥哥还没夸我呢。
    谢谢你。路清酒知道躲不过了，艰难开口，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连宋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就不许去，谁知道那个人在算计什么？
    我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吧？路清酒轻声安抚，却知道自己在撒谎，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以前你每次这么说，最后都是逞强。宋霄根本油盐不进，明明就很害怕，干嘛不承认？
    掌心真的有一层薄薄的冷汗，然而被宋霄这么点破，他脸颊一热，简直要气笑了：跟哥哥说话这么没大没小的，我管不住你了？
    我长得比你高了。
    长得高就了不起啊？
    可以保护你了。
    你真的还当我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一点都不可靠吗？我有能力保护你，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宋霄认真起来，从嗓音到眼神都散发着难言的吸引力。自己的肩膀比起他的那么瘦弱，好像即使靠上去，也不会为他添累赘。
    他差点败在清雅的香气，柔和的灯光，和炽热真诚的眼神里。
    不要你证明什么。路清酒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哥哥只希望天塌了也砸不到你的身上。
    这回轮到宋霄愣住了，所有的不甘和委屈烟消云散，满脑子像烟花绽放一样炸开几个大字：哥哥在乎我。
    那我送你去。
    你的通告都是排满的。
    最近都是和你的双人通告，你不去，我也不会接。
    你阵势太大，去了会打草惊蛇。路清酒语调淡淡嫌弃，却无奈地笑了，万一街上有一堆粉丝认出你来，说不定还会堵车。
    哥哥宋霄拖长了尾音，眨着眼睛凑近他。
    你可以来，但是别跟我进去。
    宋霄撒娇得逞，眼角一弯：好。
    路清酒给他看了地址，宋霄边看边找电话。
    你干什么？路清酒好奇。
    万一再出上次的事情怎么办？我要打电话给那里的老板，让他不许卖酒给你们。
    这小祖宗的记性真是好得可怕。
    第22章
    宋霄把车停在路边。
    微信上周昊发来好几条消息，都是活动方邮件截图：【接不接？你今晚还有档期，塞得进去。】
    天色还早，四周视线敞亮，但日光西移，云朵也随着风渐渐飘向远处。
    车窗外，路清酒的背影消失在会所入口，虽然穿着宽松的衣服，却也只是更显得单薄瘦削，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成零落的碎叶。
    他的心蓦然抽痛起来，果断说：【不去。】
    周昊很担心他：【你最近是怎么了？阿酒不愿意营业，你连单人活动都不想去了吗？】
    宋霄简短回复：【嗯。】
    周昊疯狂输入：【结婚都有聚散离合，CP没了还可以再找，你可千万别伤心得把自己逼出心病来】
    【我和哥哥连婚书都没有。】
    周昊正在输入了好久：【我就是举个例子，你要不要入戏这么深？】
    宋霄一抬头，却瞥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跟着路清酒的脚步，偷摸着转过街角，四下环视发现没人之后，才放心走来。
    寸头，鸭舌帽，五官周正却有双天生弯着的小眼睛，给人一种嬉皮笑脸的印象。
    脸和身形都太熟悉了，是曾安。
    宋霄一皱眉头，想也没想，戴上口罩帽子，下了车快步走过去，恰巧堵在他面前。
    他现在也比曾安高了，曾安得抬头看他，吓了一跳：宋，宋霄，你怎么会来这里？
    宋霄淡淡看他一眼。
    哦，瞧瞧我这记性，这家店都是你家从江家手里分走的产业曾安是各种社交活动上最活跃的人，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把姿态放低了，上次路清酒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歉呢，我想联系你又怕你不愿意搭理我，这不就巧了吗
    你来做什么？
    曾安赔了个笑脸：当然是来玩啊。
    这家会所是会员制，就算经会员介绍进来，也要登记名字。我问过老板，今天到访的人里没有江潋川。你是他的跟班，他不来，你偷偷摸摸地跟在哥哥背后进去干什么？
    曾安感觉自己脚底发冷，心里暗骂。
    从一开始，康柏楠的名片就是江潋川通过顾晨飞递给路清酒的。
    人家好好的亲人团聚，江二也不知道犯什么毛病，非要打听清楚他们哪里见面，哪天见面，聊了什么。
    每次提到路清酒，江潋川都笑得邪性，让人头皮发麻。
    路清酒真没有一点想惹事的念头？
    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我等着看热闹。
    且不说江潋川和路清酒高中的时候就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人，就算路清酒想做什么，也不一定会和三年没见的长辈说吧？！
    江二只顾着自己的手干净，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都让他来做，害得他撞上比江二还难对付的煞星。
    曾安眼珠一转，自以为想到了一个聪明的答复。
    咳咳，其实我今天和路清酒约好在这里见面的，真不是什么偷偷摸摸跟踪，你别误会。
    一向从容镇定的宋霄眼睛微微张大：你和哥哥？单独见面？
    曾安猛点头，却见宋霄手掌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原来是你啊？
    啊？是，是我啊。曾安一脑门汗，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他不痛快。
    路清酒推开门时，撞上康柏楠直勾勾盯着门口的眼神，瞥见他额角的汗和桌子上拧在一起的手指，就知道他来得很早，久候多时了。
    三年不见，康柏楠穿着更光鲜，脸色却不好，一双方形镜片下熬出青黑的眼圈。
    他一上来就给了一个拥抱，路清酒肩膀震了一下，被扑得往后仰，险些没站稳。
    阿酒，怎么现在这么瘦了？康柏楠语气带上自然的心疼，一点生疏都没有。
    上镜要很瘦才行。路清酒也挂上在外面标准的笑容，温声软语，只是恶心得恨不能把自己全身都消毒。
    桌子上有两杯调得五彩斑斓的饮料，其中一杯在柔和的灯光之下映出渐变的色彩，另一杯却好像被吸管搅过，仿佛彩色墨汁在水中胡乱晕开。
    看到康柏楠把被搅乱颜色的饮料推到他面前，路清酒的眼皮猛地一跳。
    康柏楠还在念叨：我们来得不巧，这家店居然不卖酒。
    我不能喝酒。
    这，这我当然知道。康柏楠尴尬地干笑两声，我这不是自己想喝两口吗？
    康柏楠眼珠转得很快，似乎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
    在几十年前处处都有机遇和风险的时代，父母白手起家，一起辛苦将品牌做得家喻户晓，给了舅舅股票和职位，从没亏待过他。
    舅舅没什么能力，商场谈判用不到他，酒会上言辞不当频繁出丑。后来路家业务越来越广，圈子变了，母亲不再带他出席各种场合。
    母亲查出癌症，为了避免公司高层恐慌，只告诉了最亲近的人。
    三年前那晚，舅舅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母亲：姐姐，凭什么你嫁得好就能成总裁夫人，一路高升，还能见到那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我就只能在公司里当个闲人？
    第二天，他把母亲的病和公司资金周转不利的内部消息，通通告诉了江家。
    路清酒被玻璃和木桌的碰撞声惊醒，凝视着杯底，被搅乱颜色的饮料依然光泽清透，只是本该沉在杯底的橘红色拉出细丝，绕成了龙卷风的形状，看不出什么来。
    他把杯子往旁边一推：其实我今天晚上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饮料了。上镜，要控制身材。
    你都这么瘦了，娱乐圈要求还这么严格？康柏楠努力维持着僵硬的表情，还是喝吧，不喝浪费。
    路清酒笑着眨了眨眼睛：舅舅你有所不知，现在演员就是偶像，偶像就是榜样，当榜样就不能胖，这是偶像的自觉。
    第23章
    康柏楠见劝不动他，牙关紧咬，脸上还热切地笑着：什么时候搬出去？我已经在帮你找房子了。离商业区近，方便。
    麻烦舅舅了。路清酒微微蹙着眉毛，眼帘垂下，仿佛掩盖着无限的委屈和脆弱，泫然欲泣，虽然已经住了很久，可是这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忍受下去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好看，讨长辈喜欢，引同龄人追捧。他太清楚，笑容和眼泪都是武器。
    眼泪掉成清透的线，延伸出透明的蛛丝网，把对面的人的情绪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