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拾玖

    荀桉落在了水里,他尽量将口鼻露出水面。虽说现在他能在水里呼吸,但前辈是仓皇间施救,也不知能坚持多久。他疲惫的看着天空,多亏比赛要求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参赛,不然要白白丧了一条命。
    穹顶是一连串的云,他盯着其中一朵出神,眼神放空,仿佛在看躲藏在云后的人。他默默躺着,心里忍不住想岸边的荀薏,怕她担心。等了一会儿,一艘后上的龙舟远远瞧见了他,路过时顺手将他救起,带着他到比赛结束。
    荀桉走上岸边,衣服都干了不少。他看着灼目的艳阳,来时薄雾缥缈,现在都已是烈日炎炎,到午时了。他扭头,见中央水镜处发出了声音。嘹亮的嗓音被施展了狮吼之术,众人皆知今年的龙舟又翻得一个不剩,没有魁首。
    在场的人无不望着荀桉窃窃私语。赛场上的人都吃过水镜的亏,龙舟赛不带小辈已是约定俗成的事,在赛场的只有荀桉是第一次出现的。
    一开始救荀桉的一船道人走来,面对湿淋淋的荀桉,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众人皆注意突变的法阵,倒是没有注意的小友的安全,惭愧。”鼓手微微低头,面上透出了一两分不自在。
    荀桉连连摆手,“前辈说笑了,一开始是我转移到了各位前辈的龙舟上,是前辈们收容。并且也是舟上的前辈施法,使得我可以在水里呼吸,不然我也等不到救援。”
    他放下手,郑重弯腰向两只队伍行礼,“晚辈天泽门弟子荀桉,多谢各位前辈搭救。诸位若有事需晚辈相助的,可来赤丹峰主峰寻我。”
    接下来众人客套着,准确说是除荀桉外客套着。荀桉极少与外人社交,不太会说客套话,一般是他们讲,他点头或嗯个一声。在众人散去后,他才发现看客的不同。
    比赛结束,选手不知道水镜之事,因无缘魁首都早早退场。往年比赛结束便纷纷离开的看客却是留下了,他们看着荀桉都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和促狭的目光。
    荀桉皱眉,这些目光露骨且不怀好意,他警惕着走到角落,打算去落水的地方找找荀薏。
    他走到那里,有人见他目光微愣,立马四处查找的样子便知道那位姑娘,是他的朋友。一时间确定下来后,那窃声的私语迅速变大,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闯进了荀桉的耳朵。
    “那姑娘是你家的吗?她之前好惨!”
    “对,没衣服了。”
    “手只剩下白骨!你知道吗?”
    “她被玷污过吗?有吗!衣服都没了!”
    “她什么时候被救的?她过得好吗?”
    “她的伤好了吗?她一定很难过!”
    “她好白好嫩,有配婚吗?”
    ……
    荀桉听着他们的话语,头有些疼。突然有人冲出来将他拉走,走到了一处不远也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小姑娘乖乖的站着。
    荀桉揉了揉眉头,抬手致谢,“多谢兄台。”
    “不用谢。”来人冷淡的回复,转头对小姑娘笑了笑,仿佛在邀功,我把人带出来了。
    小姑娘捂着嘴偷笑,笑得眉眼弯弯。她轻轻牵那人的手,慢慢摇了摇。
    他点点头将方才的事告诉了荀桉。
    “水镜画面突然中断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位姑娘落水了,要么离开了。”
    “落水?不是有防护法阵吗?”荀桉捏紧了衣袖,语气僵硬了不少。
    “渊流只有天然的阔阵,防护法阵是人为的。而在这渊流的阔阵中,除了合体期之上的,又有谁能将这边沿全部布上防护法阵。布的不过是最简便的传送阵罢了,也不知落水会被送到哪里?不过因为简单,这法阵传送的也不远,你可以在附近找找。”
    荀桉兜兜转转在街上,从东找到西,从南找到北。这个地方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仔细寻找着每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他现在算了解点荀薏,她肯定躲起来了。
    荀薏被传送到一片山林,刚好砸进泥沼昏了过去。等到日暮低垂,昏黄的光洒满大地,她才渐渐转醒。
    她一开始醒来什么也记不得,只觉得头疼,身上疼,没有力气。她看着自己躺在泥水里,慢慢爬出泥沼。她看着手一点一点的爬,忽然脑海里闪过了一块水镜。她停下,脑海中又闪过一双白骨。她的双手僵硬的抓紧,指甲陡然用力插进泥土,崩断成了几截,血渗进了土壤。这时荀桉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她。
    荀薏跌坐在不远的地面上,面色惨白双眼发红,血丝密布在浑浊的眼白上,整个人都显得死气迷茫。
    荀桉飞奔过去,神色惊恐。他最后几步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快速拥紧她。荀薏身上的污泥弄脏了荀桉少有的白衣,发顶的湿润涂黑他的下颌。
    “阿兄,”她双眼无神,直愣愣面向地面,“我忘记怎么哭了。”
    万千人看过她的屈辱,看过她的绝望,她难过的想死,却忘记了怎么哭。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嚎啕大哭过,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双目失明,现在想哭却不会哭了。
    荀桉不会说安慰的话,说实话,他也从未安慰过人。两人就这样在这泥沼旁边,他除了心疼的抱紧她什么也不会。
    他们静静的相拥,荀桉突然感觉到手背上的湿润,才发现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滴下。他看着手背上滑落地泪迹,内心堵塞的情绪仿佛有了宣泄之处,似山洪横冲直撞地发泄,撞破了一堵无形的墙。他忍不住闭上眼,泪越掉越多,渐渐有了啜泣之声。
    荀薏听见了,抓着他胸襟的手越拽越紧,眼睫颤抖,牙齿咬着唇瓣。忽然间一滴血自唇间滴落,不知是痛了,还是怎么了,荀薏哭了。
    起先是一两滴,随后她松开贝齿大声哭泣,泪打湿他的衣襟。原本安静无奇的山林忽然惊起了大片鸟雀,尖锐的啼鸣响彻云霄。山林里,万物皆应和着两人的哭声。
    两人哭得大声,哭得凄苦,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泪水一泄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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