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茶水间里摆着的全是赞助的甜水饮料,贺言最近都快喝吐了,又弯下腰去看下面的柜子有没有残存的矿泉水。
    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握着一瓶水:给你,我刚去便利店买的。
    面对别人,贺言可能还要客气一下,但是对方是崔远洵,似乎就没这个必要了更何况他也客气不出来,直接就拿了过去。
    崔远洵其实也回来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便利店里有人拿着手机窃窃私语,他不太适应,买了就赶紧回来。
    你可以直接跟徐卉争的,崔远洵也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别被她唬住了,什么经验,她那演技,剧本杀里都当不好NPC。
    贺言觉得好笑:那你去跟她说一声?
    崔远洵当然拒绝:怎么可能,这样会得罪人的。
    贺言更乐了:天呐,你还知道得罪人。
    一说完,贺言又想起来,最开始刚进来的时候,崔远洵看他胡言乱语,也是各种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有这方面的意识,却还能表现得如此让人绝望,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了。
    你觉得我比她好一点吗?贺言稍有犹豫,但还是惯性地说了出来。
    好得多。崔远洵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她很明显演技的上限非常有限,最多在偶像剧里混几年。你的脸和表现力更适合大银幕。
    一般来说,话说到这里就行了,再下去就是谢谢崔远洵的过誉,可惜的是贺言忍不住:可我比较想演电视剧诶。电视剧需要追剧,热度延续长,角色给人的印象深,更容易吸粉。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崔远洵困惑的眼神,又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样子,歪了一下头:演戏不是为了吸粉啊。
    艹,就算是自己先说错了话,面对这种质朴的疑问,贺言还是心里哀叹:这他妈的还怎么聊,还是回去继续跟徐卉撕扯吧!
    贺言不知道徐卉演电视剧到底怎么样,但在生活里起码演技挺够用的。就他出去的这一会儿,就已经换了个状态,仿佛是贺言戏霸,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贺言出去一趟,脑子清楚了不少,懒得再掰扯下去:我们先对一遍,如果状态真不行再改。不然没时间了,等会儿何导演就要过来了。
    合情合理地,直接一锤定音敲定了下一步,女演员也一愣,不知怎么反驳,就眼看着贺言开始念起台词来。
    等何羽鞍过来的时候,问题的核心已经变成了:徐卉,你这不行啊,你不是演过谈恋爱吗?怎么根本没进状态?
    贺言只需要在旁边静静听着,就能体会到翻涌的快乐。原来之前崔远洵在台上,毫不让步地碾压对方,是这种感觉。哪怕内心知道该缓一缓,该给对方接戏的余地,也完全不想留情,甚至在徐卉露出惊慌的时候,会有一丝的快感。
    按照何羽鞍的说法,这不专业也不道德,对方是合作者不是对手。可多少所谓演技炸裂的场景,不就是要把对面的人炸碎吗?
    当走过苹果箱,走过铺设的摄影轨道,走过蜂拥的人群,却又在镜头前骤然只剩下自己,听见何羽鞍找来的摄影师喊着Rolling!,贺言似乎终于找到了某种难以传达的感觉。
    一年多前,站在那个出道的舞台上,听着明明早已知晓的结果,听着意料之中的全场欢呼,在这些来临的时刻,却有一种毫无预兆的陌生感包裹住了贺言。那是一种带着刺激的孤独,是来自胜利者的狂欢,不需要谦虚,不需要喜极而泣,不需要回顾困苦的过去,也无关即将随之而来的预想中的种种名利,只是简单的:
    他赢了。
    第29章
    你为什么会笑?
    张昼说得有道理,跟何羽鞍合作是真的有风险。
    拍到半夜才结束,贺言已经累得快要精神崩溃,原以为总算可以离开,却又被何羽鞍叫过去,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笑了吗?贺言不太敢确认。
    那个镜头是多出来的,明明剧本上的内容已经拍完了,何羽鞍却没有喊停,摄影机继续运转着,对准他的脸。
    笑了。何羽鞍说,B组那边也给徐卉留了这段,她马上也给了一个表情,怅然若失、暗自神伤,挺好解读的。但你为什么要笑呢,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贺言给自己解释,要不然再重来一遍?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如果何羽鞍想重来,刚刚就直接喊NG了,现在大家明明都已经在收工走人了,哪里可能再来一遍。
    何羽鞍果然说不用。
    你可以去问问崔远洵,何羽鞍走之前跟贺言这么说,他这个呆子肯定能说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困得可以倒头就睡,回到酒店时,贺言在门前犹豫了几秒,还是去了隔壁。
    本来是没报多少希望的,毕竟一看时间都四五点了,但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没事干的崔远洵并没有睡觉,侧身让贺言进去。
    贺言立刻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扭过头一看,崔远洵绷着脸,那表情不能说生气,起码也是有几分不悦的。
    还好那是崔远洵,根本就不需要问,就直截了当跟他说:你粉丝在骂我。
    贺言立刻想起来,总觉得自己这两天漏掉了什么事情,原来完全忘了看网上的动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马上下意识反驳:那肯定是你先惹出来的。
    一边说他一边就搜了起来,看到了关键词热门第一的视频,短短十几秒,就能让贺言感叹:果然。大哥你看你说得这是人话嘛?什么叫我被黑跟我粉丝没关系?
    但贺言更奇怪的是,怎么还有人去主动跟崔远洵搭话?
    看来第一期播出,你也算有点热度了。贺言评论道,不错,你的团队终于不删帖了,前几天只有我在背负骂名。
    但往下再看,却似乎不太对劲了。
    这是在嗑什么?连饱经沙场的贺言,都陷入了迷惑之中。
    那个关于演戏的疑问完全被他抛之脑后,也不再顾及三更半夜,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大经纪人。
    听到对面说:我们也很意外,但你最近的言行被人抓住把柄黑得很厉害,这是个转机,也不能这么轻易降热度,现在还在开会商量。
    商量?!贺言头都要炸了,是,你们是老板,我是签约艺人,但你们跟谁在商量?我什么时候变出个分身来了?
    这种感觉,来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爽了。
    反正他不是自愿的,都是因为崔远洵在身边影响他,他才会迫不得已说出真话,把早就不满的团队骂个狗血淋头。
    马上把正向和负面的各种渠道数据发给我,贺言说,还有分析。
    你不休息一下吗?李深说你刚录完
    我不需要休息。贺言打断,我怕我睡完起来,你们帮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崔远洵倒没想到贺言会情绪这么激烈,看贺言挂断电话,也尽力安慰贺言:其实没事,你刚进来之前我也在看这些,我都处理了。
    贺言警铃大作:你怎么处理的?
    我把他们都举报了。崔远洵说,选的不实信息。这些人造谣我们是同性恋关系。
    原来刚才那种头都要炸了的感觉,并不仅仅是一种感觉,现在贺言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脑袋里真的在放烟花,五光十色,缤纷灿烂,给他展示着这个世界有多么奇妙。
    你笑什么?崔远洵看到贺言的表情,又多了很多问题。
    贺言马上说:当然是被你气笑了。
    话音刚落,贺言也一愣,想起了什么。
    算了,反正你都已经举报了。贺言自暴自弃道,还是帮我回答一下另一个问题吧,何羽鞍说你知道。
    他把刚才在棚内的事情说给了崔远洵听,又问了一次:我没看到画面,但何羽鞍说我笑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笑的。为什么呢?我其实应该哭的吧?
    崔远洵更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这么轻易就得到这种天赋,不知道何羽鞍为什么不好好回答,还把贺言指路到他这里来。
    他没有说话,站起来走到门廊的地方,关了灯,听到贺言惊讶地叫了一声。他没有理会,又打开了投影,找出一部很久之前的老片。
    这个电影的年纪比贺言还大,他只听过名字,却没看过。本以为崔远洵是打算从头给他放一遍,结果崔远洵却很快调节了进度条。
    男主被冤入狱多年,当他发现可以洗清罪名的证人,眼看着希望来临时,证人却被反派射杀,他再次被推入深渊。
    你看,他也笑了。
    崔远洵终于开口,在黑暗里看着屏幕。
    这个是有很多解释的,很多影视作品里也会有这种演法,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有时候反而会无端地发笑。有人说因为觉得人生荒诞可笑,有人说这是心理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还有一些亲历者说,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心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但就是笑了。
    我可能也会选择这么演,但这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选择。我学习过,面对这种情形,会有这种反应。崔远洵喜欢分析,可是却没有办法分析自己现在的情绪,只能压着气息,尽量平静地讲出来,但你不知道,你只是,就这么演了,这不是一个选项。
    贺言没有什么文化,没有看过多少好片,其实演戏本身也并没有特别好,有很多瑕疵可以挑错。
    但,此时此刻,他让崔远洵也很想发笑。
    第30章
    我爸死的时候,我正好在参加晚会,收到短信看了一眼,坐了几十秒,旁边的人问我,何导演,你在笑什么?何羽鞍说,其实以前跟我爸吵架,我倒是真说过,你死了我绝对放鞭炮。毕竟他抛妻弃子,我还要看着他出现在学校里参加他继子的家长会。但是真出现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多情绪,就是笑出来了。
    那个并不重要的改编已经拍完,送去御用的剪辑师那里了,何羽鞍没有去休息,反而有了更多纷至沓来的想法,非要找人聊一聊。
    我觉得这个男孩特别有意思,他好像就特别开朗特别阳光,出来面对粉丝和媒体都是积极的,说什么成长经历全是感谢社会关心关爱他长大。他是忘了吗?还是当他不断想起来,自己的父母想要把他当一件货品卖掉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地笑出来呢?
    那个新闻报道里,那场拐卖案的特别之处,是一个无业的男子养不起也不愿意养刚出生的女儿,有人找上门来,用两万块钱的营养费带走了女婴。男子因此突发奇想,开发了新的思路,他再次让妻子怀孕,又卖掉了一个男婴,这次价格高一些,五万。
    这是无本却收获颇丰的买卖,当他又一次想要出售的时候,却暴露了行踪,新出生的孩子没有卖出去,他仓皇逃走,顺便还带上了可以用来变现的女人与孩子。在那个没有人脸识别也没有天眼系统、到处可以办假证的年代,找到他,是花了一些时间,也经历了某些意外的。
    所以你点名让一个根本没有演戏经验的爱豆进来,张昼说,你想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因为你到处找渠道,发现那个男孩居然变成了一个明星。如果不是怕他死,你恨不得马上把他的伪装撕下来,看伤疤是什么形状。
    张昼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位认识了十几年的老友,何羽鞍也望向他,面上是一种平静的可怖。
    他以前拍何羽鞍的戏,怨声载道,但从来没有停过。好导演比好演员更难找,况且他们还这么合拍。何羽鞍对电影有一种迷恋,不惜损耗他人的心神,也要做到最好。作为一个艺术家,这是可贵的,如果不是这种态度,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拿奖。
    直到他从病床上醒过来,在积极复健的时候,从家人的口中又听说一个故事。
    你的第一部 电影,投资商破产自杀,你到处借钱跟人求爷爷告奶,连你那个亲爹都去找了,他也只给了一万。张昼回忆着,我从来就不喜欢存钱,而且那时候刚毕业,也没有钱。你借到我这里来,我把我爸妈唯一的一套房给抵押了,把钱给了你。没片酬主角演员也走了,我给你当了男主角,拉我的哥们儿,逼着他们来当群众演员,一分钱不要,你记得吗?
    还有,在台风肆虐,危险到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把对方推开,甚至导致自己生命垂危。
    怎么敢相信,怎么能相信,在这个事件被大众淡忘,积蓄也快要花光,剧组的赔偿迟迟不到,张昼仍然昏迷不醒的时候,何羽鞍没有施以援手,而是对着绝望的张昼家人建议:这么拖着也没意义,不如还是拔管放弃治疗。
    比起电影,你还想看活人的传奇。你那时得到了风向标,知道很可能会拿奖,你想看我当男主角的电影拿到大奖的同时,我却英年早逝,多有戏剧性啊,是不是?比一个苟延残喘,醒过来也多半废了的活人,有意思多了。
    所以自己挣扎着,咬着牙站起来,做个正常人活下去,做什么都好,就是不再演戏。别人觉得可惜,但也都说,毕竟都死过一次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有何羽鞍,像个疯子死缠着他,逼着他履行合约,逼着他继续演,逼着他听那么残忍的故事,被迫卷进来。他提醒过贺言,离何羽鞍远一点,可是似乎选择的权力并不在贺言手里。
    你不应该这么做,你会
    我肯定会有报应的。何羽鞍又打断了他,起码是死无全尸。
    但我不能放弃。
    第31章
    贺言在思考自己的转型之路时,也不是没有忧虑过。
    要么找个靠谱的公司,要么就讨好平台搞好关系,或者抱上一条够粗的大腿,才能厮杀出来。
    他虽然不至于除了粉丝什么都没有,但是目前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少好资源。有时候夜深人静,也会十分忧虑自己还能再坚持几年,或许就是像他的无数前辈们一样,超话和势力榜排名都渐渐往下滑,筹码越来越少。
    演员是相对来说,各种权衡之下更好走一些的路。如果能下个海什么的掌握财富密码,那也不是不行。可惜现在抢到这块肥肉很是困难,那去演点别的,一直保持着有输出的状态也好。最好能再抢到某几个热门综艺的常驻,曝光度就能进一步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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