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金屋 第3节
沈沅的声音不徐不缓,轻声细语,一字不落地进了陆浔的耳。她身量小,站在陆浔面前堪堪只到他的胸口。
陆浔垂眼,看到她挺翘的琼鼻,粉嫩柔软的唇瓣。
“现在我想把他送给你,佑你顺遂。”沈沅停住话,又想了下,接着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不必担心别人会拿这件事威胁你。”
沈沅手伸到他面前,手心摊开,符纸已经过了多年,变旧发黄,可是依然能看到主人的爱护之意,没有分毫的破损。
她手并不大,许是天冷,被冻得通红,符纸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等待着它下一个主人。
“神佛鬼怪,这种无稽之谈的事嫂嫂也信?”陆浔开口,并没接那张符纸。
沈沅锲而不舍,手又向他伸了伸,几欲抵上他的胸口,“可是自那之后我的病真的大好,一直平安活到现在,过得如住持所言一般,顺遂安稳。”
她认为嫁到陆家,嫁给陆晋是顺遂的事。
陆家,陆晋真的会待她好吗?一时还是永远,真情还是假意,谁分的清呢。
陆浔嗤笑,他忽然想知道,这符纸倒底灵不灵验。
陆浔收了沈沅的符纸,妥帖地放到他对襟最里侧。沈沅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心中释然,手里捏着雪白的云帕,端庄地站在他面前,是天生养成的贵气。
她两手顺着兜帽,想重新戴到头上,却不知为什么怎么拉兜帽都没动半分。沈沅尴尬地站着,白皙的小脸慢慢红了,眼偷偷看向面前的陆浔,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正要离开。
身后突然起了脚步声,陌生的触感碰到沈沅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想要躲避,“兜帽挂到帘钩上了,嫂嫂是想再摔一次?”
他的声音偏低,淡漠地陈述事实。
沈沅不敢动了,他的手太凉,不经意间总能触到沈沅的肌肤上,隐隐约约中,沈沅闻到了上面苦涩的味道。她对香料敏感,这味道好像是发苦的沉木香。
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把她的兜帽从帘钩上拿了下来,然后慢慢戴到了她的头上,遮住她大半张小脸。
他的动作并不快,仿佛极有耐心。
“好了吗?”沈沅僵着身子,忍不住问他。
“嫂嫂的耳铛掉了。”他道。
沈沅看到身侧的人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只珊瑚耳铛,她摸了摸耳朵,左耳确实空了一块,可什么时候掉的她怎么不知道。
她正想说自己来,陆浔已经把那耳铛的环扣拉开,一手捏着她的耳珠,把耳铛穿了进去。动作细致缓慢,沈沅眼睫颤了颤,垂眸就能看到地上几近贴在一起的身影。
他的力道并不重,手指的温度凉得冰人,但沈沅的耳根还是生了绯色,除却陆晋,她从未同别的男子这般亲近过。
陆浔收回手,沈沅飞快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世家的教养让她不得出一分差错。
“多谢。”沈沅话落,才提着裙摆推开阁门快步离开。
陆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到窗前,看到那抹窈窕身影走到外面,陆晋揽住她的腰,两人并没急着走,陆晋先拽了拽她的兜帽,然后低头含住她的唇。
“什么重要的物件落下,让你去了那么久?”陆晋问。
“是出嫁时阿娘送我的手钏,还好找到了。”
沈沅扬了扬纤细的手腕,皓腕上的白玉手钏更衬她肌肤白皙如雪。
两人相拥一同上了马车,陆晋站在里面掀帘拉她的手,沈沅上去时不经意间看到从观月台出来的陆浔,她朝他温婉含笑,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陆老太太请的郎中每过几日就会来给她调一次方子。卷着的围幔遮挡,沈沅背靠引枕,静坐在围幔里,素手从里面伸出搭在案上,郎中收回把脉的手,捋了捋花白胡须,“夫人身体调养得很好,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停药了。至于子嗣郎君也不必太过担心,只需等待时机成熟。”
陆晋听后大喜,让人赏了郎中银钱,又叫下人去备了水,屋里最后一个婢女还没退出去,陆晋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围幔里。
“阿沅,我们要有孩子了!”陆晋喜悦地抱住她,眼里掩盖不住的高兴,顺着她的眼就吻了下去。
沈沅推着他的胸口,“夫君,还没沐浴…”
“做完了再去。”陆晋探进她的衣摆,手掌用力,围幔里传出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喘息。
月明而上,灯火阑珊。
“夫君,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两人沐浴后,陆晋吹了房里的灯,躺在外侧把人圈到怀里,掌中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
她手生得很漂亮,指甲白皙圆润,肤色如雪,骨架偏瘦,纤细如葱,摸在手里软软的。
“何事?”陆晋拿过她的手在指尖上咬了一下。
沈沅面色发红,声音缓缓柔声,“我想等过些时日送允儿去学府进学。”
按理说陆允是三房庶子,理应不由她照看,可三房那个样子,若是没有沈沅,陆允只能被养歪了。
陆晋对此没多大异议,“你决定就好。”
“允儿天资聪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也可在朝堂上有助夫君。”沈沅又道,破天荒地主动去亲吻陆晋的侧脸。
她性子腼腆,情.事上总放不开,此举已让陆晋又惊又喜,脑中晕乎乎,怕是她现在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给她摘下来。
他的妻子可真好,处处为他着想。
陆晋欺身而上,“阿沅,我陆晋三生有幸能娶你为妻。”
两人亲热一会儿,沈沅别过脸,眸中微动,又道“夫君,你如今正是仕途大好的时候,家中虽然小辈众多,但你有没有想过给七弟一个机会。”
陆晋脸上的笑意僵住,“他去找你求情了?”
“夫君说的什么话,我只是为了你好。陆浔是长房庶子,冬日却还穿着破洞的长袄,叫人瞧去看了笑话,闹到朝堂上于夫君的仕途也无益。”沈沅在他怀里靠了靠,声音温温软软,“我们待人家好,投桃报李,他也会帮助你。”
陆晋听着她娇软的声,只觉骨头都酥了,他知道她最是软心肠,幼时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对陆允和陆浔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即便心里再不情愿,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帮一帮。
翌日陆浔的院子林林总总来了不少下人,抬着新衣柜,抱着银丝炭炉,茶几杯盏,床榻卷帘,里里外外都换了新。
身边书童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大公子为什么忽然对咱们这么好?”
陆浔垂眸看了眼腰间挂着的素色荷包,里面装着沈沅昨日送的护身符,除了她,还有谁能说得动恨他入骨的大哥。
他捻了捻指腹,上面仿佛还停留着温软的触感,陆浔忽然觉得,这点可怜的同情,也不是那么惹人厌恶。
陆晋用了早饭,沈沅给他整理官服送他上值,陆晋在她粉嫩的脸上轻轻咬下去,“等我回来。”
房里的婢女都垂着头,仿若不存在一样,沈沅即便习惯了他每日这样还是忍不住羞赦,“你快些走吧,别迟了。”
“为夫遵命。”陆晋调笑了声,转身阔步离开。
送走陆晋,沈沅在屋里看完账簿想到这时候该去教习陆允读书了。她换了身衣裳,披着挡风的外氅,怀里抱着汤婆子出了屋。
“嫂嫂,你今日怎么迟了,允儿都等你好久了。”沈沅人还没进亭子,陆允晃动着两条朝她跑过来,扑到她怀里。
沈沅被他这副撒娇的小模样逗笑,摸着他的后脑温声,“是嫂嫂的错,为了弥补允儿,今日嫂嫂陪你用饭好不好?”
“好!”陆允听到还没和嫂嫂一同用饭,立即把方才的苦闷全都忘了。
他伸出小手去拉沈沅,沈沅皱了皱,“手怎么这么凉,嫂嫂给你的汤婆子带来了吗?”
“没有。”陆允摇了摇头,怕她生气似的,乖乖认错,“汤婆子被允儿弄坏了,允儿不敢告诉嫂嫂,怕嫂嫂生气。”
陆允一向乖,他眼睛怯怯地,有些躲闪,沈沅看到他冻坏的耳朵,上面破皮,几欲溃烂开,心疼地蹲下身抱他,“小允儿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嫂嫂说,嫂嫂给你做主。”
嫂嫂还是知道了,昨日夫人房里的恶仆把他的汤婆子抢了去,陆允怕被责骂,没敢和任何人说。
他咽下委屈,乖乖道“嫂嫂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陆允是庶子,连下人都看不起他,只有他这个嫂嫂愿意去亲近他,他好喜欢嫂嫂呀,不想再给嫂嫂添麻烦。
差不多到晌午,沈沅牵着陆允去了他的小院子用饭。
“嫂嫂,我想学数算,以后我要做嫂嫂铺子里的掌柜,让嫂嫂别那么忙。”陆允拉着沈沅的手,一刻也没放开过。
“我们允儿聪明,日后必成大器,嫂嫂可不希望你一直圈在一个小铺子里。”沈沅轻声细语地叮嘱。
陆允笑着回应,“我知道了嫂嫂!我要努力读书,将来做大官保护嫂嫂。”
两人从廊下过去,再穿过一扇月牙门就到了陆允的小院子,不知何时迎面过来一道玄墨身影。
陆允和陆浔同样都是庶子,陆浔人虽冷,却也疼爱这个弟弟,是以陆允对他格外亲近。
“七哥哥!”陆允跑过去去找陆浔。
陆浔摸了摸他的头,才抬眼淡声,“嫂嫂。”
沈沅颔首回了句“七弟。”
他换了身棉氅,终于不再是洗的发白,也不再露出棉絮,想必院子里也定然升上了炭火。
沈沅放下一件心事,现在只希望他们兄弟的关系慢慢缓和,一切能变得越来越好。
她只看到陆浔换上的新衣裳,并没注意到他腰间新佩戴上的荷包,素色浅淡,很难让人注意到。
陆浔看着沈沅,指腹一下一下摩擦着那素淡的荷包。
第4章 孕事
“七哥哥,我和嫂嫂要回去用饭,你若是还没用,和允儿一起吧。”陆允圆头圆脑地仰头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陆允年纪小,并不清楚这句话的不妥之处。沈沅听后,脸上的笑意止住,轻轻蹙起细眉,半会儿才缓声启唇,“小允儿不是说只和嫂嫂两人去用饭?你七哥哥还有事要忙,嫂嫂和你一起去。”
陆允不情不愿地看着陆允,“七哥哥,你真的不能一起去吗?以前你都是有时间的。”
陆浔拉着他的小手,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沅,眼里了然她的意思。
他话是对陆允说的,眼睛却看着沈沅,“我还有事,改日空出来了再去陪你。”
沈沅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却又没觉出自己有什么错处,她的身份,两人确实不能长时间共处。
陆允沮丧地垂下头,“好吧。”
冷风吹过,沈沅的一对鎏金芙蓉耳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泉水叮咚流过,在一片寂静中声音格外清晰。
她今日眉心画了红梅花钿,把疲倦的面容衬得明亮几分。
陆浔没再深想她为何今日看着这般疲倦,听说昨日郎中进府又给她诊了脉,等有了孩子她会比现在更高兴,面上的温柔笑意比现在更甚,陆浔忽然觉得那笑令人刺眼,他不想看到她笑。
“允儿,别再打扰你七哥了,跟嫂嫂回去。”沈沅出声,朝陆允招了招手。
陆允乖乖地跑到她身侧,小手拉住沈沅,正要朝陆浔做礼。
陆浔目光定在两人相交的手上,她的手没比陆允大多少,指甲干净圆润,上面涂了一层浅浅的花膏,淡粉的颜色,更衬她肌肤白皙,肤如凝脂也不过如此。
他目光移开,缓缓开口,“我想到这事也可推到别的时候做,七哥现在去陪允儿用饭。”
陆允眼睛一亮,“好!”
离陆允的小院子还有不远的路,沈沅心里却煎熬得紧,她不想让陆允失望,却也不想和陆浔一同前去,万一遇到下人,恐怕又是一番麻烦。
沈沅落后陆浔小半步,她眼悄悄瞥向陆浔,他神色倒是淡然,没觉出分毫的不妥,可他此前明明是看出了自己的意思,又为什么突然转变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