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不是,此前在官狱大门处回他话的那名侍卫取出御史台的令牌,属下奉肖御史之命,特来狱中一探究竟。
    看来肖御史的消息都比他们快。
    你也探个明白了,为何还不回去禀报?若单纯为了探查,也无派四人一齐行动的必要。
    侍卫握着令牌,抱拳低头:调查只是其次,属下们来此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辅佐花监察与四皇子殿下的行动并随侍左右,二位尽管吩咐。
    监视?
    四人同时单膝下跪,齐声道:不敢!
    花千宇笑道:起来吧,说笑而已 。他作为监察御史,到底还是御史台的人,长官从台中调来人马辅佐下属,这难道不贴心吗?只要肖正廉正清白。
    肖御史还有什么指示?花千宇出了牢房,从他们身旁走过,问。
    只让我们听花监察和四殿下命令行事。
    花千宇没接话,走到那毕恭毕敬站成四排的十六名狱卒面前,问他们:从王中书被收押到他死亡的这段时间里,在此轮值的都有哪些人?
    官狱内分四座,王孟所在的此座坐落官狱最深处,之中恰好只关押着王孟一名要犯。花千宇现在所站之处摆着一台桌子,四张长凳,是给轮值的狱卒休息用,从此处能瞧见王孟的情况往外,通往出口的阶梯下两边各站两名狱卒,紧闭的木栏巨门外又有四名狱卒值守又有谁人能避开这些守卫,杀死王孟呢?花千宇觉得王中书被谋杀的这一设想太乱来除非内鬼。
    狱卒全都低着头没有回答,反倒是那名侍卫说话了:尸体是在卯时换班后被发现的,换班前的狱卒都在这了这四人在换班后发现尸体并上报,这四人当时值守大门,这四人在楼道站岗,这四人在这巡逻。他从左往右指一列一列地介绍着。
    花千宇转头去看那名侍卫,道:是你安排他们等候在此的?
    侍卫应是。
    花千宇要了他的名字,侍卫答:李鹤白。花千宇点头,没有把赞赏之词以言表,只是接着问狱卒们:你们来回答,何时发现尸体,又是谁先发现?仔细道来,我需要过程。他想透过当事人的回话,将自己不曾瞧见的画面完整。
    安明熙不知何时离开了牢房,缓步而来,站在后头静听他们的对话。
    第一列排头的那名狱卒抬头,道:早晨巡守牢房的我们听到有人来换值,就出了外头,原本正要回家歇歇,阿强突然追上我们,让我们先别走,我们正奇怪着,就听说人犯死在狱中了。
    你们呢?花千宇扬了下巴,目光示意第二列把情况说明,但第三列排头的狱卒以为花千宇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答:我们值守大门外,没让任何人进来。
    第二列排头的那位也道:后半夜我们守在楼梯下,半点没动,对里头情况一无所知。
    接下来便是尸体发现者们的说法了
    我们走到里头,牢里暗,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发现墙上的血迹,细木先发现了人犯躺在地上,姿势还有些奇怪,开了锁一看,人犯已经死了,心知此事非同凡响,我便让阿强去把赵老大他们叫回来了。
    一旁沉默良久的安明熙出声,问:墙上的血干了吗?
    狱卒们不知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是,还是答不上来,只与身边的人对视,没应答。安明熙再问:发现尸体时,墙上的血迹干了吗?
    没没注意。
    安明熙冷眼扫过他,道:我问墙上的血迹干了吗?没有人能回答我吗?
    不能笃定的他们只敢看着地面,道:没有吧,没有那么快干吧?大家的意见似乎都保持一致,只有一人小声说了不同的话:好像已经干了。这一声被花千宇听见,花千宇如获至宝地把那人拉了出来,让他把话重复。
    看着花千宇的表情,这名被叫做细木的狱卒又更自信了些:虽然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但那血看上去像是干的。他回头看看其他人,补充道:其实我也不确定。
    对花千宇来说,有这句话就够了。向来认为巧合多半有诡的他,心中更相信逃过这么多双眼睛的自杀并非自杀。他把视线放到安明熙身上,打算先听听安明熙的想法。
    对上花千宇的目光后,安明熙别开视线,问狱卒:照你们的意思,囚犯是在你们换班的这段时间死的你说,为了避免出头鸟细木成为众矢之的,安明熙指了与细木处在同一小队的另一人问:除去今日,平日换班是在哪儿?
    那人沉思了会,看了一眼赵老大后迅速收回眼,低头:通常就在这儿。
    捕捉到他的视线的安明熙,转问赵老大:为何今早不留在此处换班,而先领人出了外头?
    在安明熙的逼问以及众人的注视下,赵老大不由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强装镇定答:今日女儿生辰,想早些回家。
    安明熙脸一沉,对李鹤白道:这四人,抓起来。
    是!
    顿时慌了的四人大呼冤枉,安明熙无视他们,对其他小队的人道:他们被抓,不代表你们就是无辜的,有什么话都如实招来!
    驻守在楼梯口的那四人中站出了一人道:监狱太大,我们离此处有些距离,什么声响都听不清楚,但,但有一段时间我没见半个人从里头走出,里头的工作轻松,只要时常走动巡视就好,更多时候可以偷懒,何况这里目前只有一个人犯我只以为他们是偷懒不动罢了。
    被侍卫控制的其中一人忽然挣脱了侍卫,但刚踏出一步就被重新压制,那人跪在地上对安明熙磕头道:是赵老大!是赵老大给我们喝了烈酒,那酒肯定有问题!喝了没多久我们就睡着了醒来后人犯就死了!但赵老大威胁我们,说我们偷喝酒就是玩忽职守,大错已成免不了仗刑我们只是怕死啊!
    赵老大也跪了下来:冤枉啊!冤枉啊大人!酒是我在酒家打的我也不知道会出这事啊!
    安明熙无视他们的求饶,对李鹤白道:押下去,查清他们以及所谓酒家的来历。
    是!
    花千宇倒着走在安明熙前头,对安明熙道:明熙好厉害,我一开始只想到饭菜里可能藏了东西,倒没想是狱卒有问题。
    安明熙淡然直视他的眼,反问:真的没想吗?
    听他这么说,花千宇心一虚,一时没接上话。虽然他也没说慌,一开始确实没想。
    安明熙饶过他:不必净说好话讨好我,我不爱听。
    花千宇故意叹了口气:唉,明熙这么好,什么样的好话都形容不了万分之一的你你却总以为千宇在胡编乱造讨好你唉,千宇好伤心。
    安明熙无视他的诉苦,只言正事:现在仍然没有证据说王中书是被狱卒杀死的。
    但事出有诡,故意让狱卒不省人事,总不能是觉得他们辛苦,为了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何况就算饭菜里真有什么,事到如今也找不出了,还不如指望能让那个赵老大开口说出指派他的人。
    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也许我们需要再下苏州你去御史台探探消息,我回皇宫,问问父皇是否有过调查。
    花千宇迅速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左手腕,问:明熙在怪我昨日没优先工作吗?若不那般自信能查出恩人身份,探访完王孟便入宫问安清玄的话,他们也许在昨夜就告知了王孟他被骗的事实,也许还来得及从王孟口中撬出点什么。
    安明熙没有挣脱花千宇的手,而是转身面向他,直视着花千宇的眼道:你觉得错了吗?
    也许,但我不后悔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当时选另了一条路,路上就有我们要的答案。何况,我喜欢昨夜的一切,比梦更美好。
    安明熙低下头,看着花千宇的右手已然与他的左手十指相扣,他喃喃好似自语:我也是。他回握了花千宇的手,但没一会还是抽手,抬头道:但倘若能选,我们都会选择另一条路,不是吗?分开吧,该选择更有效率的做法才是。
    花千宇望着他不语。
    安明熙向后退了两步,同时道:看吧,你也会同意。话毕,他转身朝皇城迈去。
    正因为选择了同样的路才不得不分开吗?花千宇望着安明熙的背影想,总觉得这样的选择未来还会有千千万万次。
    花千宇收回视线,朝御史台的方向走去。
    但,我们总属于彼此。
    见着安清玄的安明熙首问并不提及王孟
    当初为何要让我与花千宇一同南下?
    冷着脸的安明熙忽然让安清玄感到几分陌生,但同时他也欣喜看到安明熙的成长。
    质问?你还从未用这种态度与朕说话。安清玄面上仍然严肃。
    我总在讨好你不是吗?孩子想讨好阴晴不定的父亲不是想当然的吗?
    那你现在这是放弃了?
    若你厌恶,安明熙顿住,用鼻子做了个几乎没有幅度的深呼吸,无论我再怎么小心翼翼都是白费力气,不是吗?
    安清玄忽然笑了起来:厌恶你?朕的孩儿竟然这般想朕?
    安明熙没有退缩,更是直言:不然你为何派我南下?直言需要勇气,可他早已厌烦怀疑与猜忌。
    安清玄散了笑脸,但表情早已没有一开始的肃穆:你以为朕是有意把你置于险境?还是以为朕是为了利用你引出暗流?
    不然呢?听安清玄的语气是在否认,但安明熙想听更多,想知道更多。
    还记得你十五那年,也就是去年,朕问你想要什么,你怎么回答朕的吗?
    安明熙一时想不起来,安清玄便为他解答:你陪朕喝了些酒那大概是你最坦率的时候。
    对于那晚的事,安明熙印象不深,宿醉醒来想不清前夜之事的他发誓再也不沾酒。
    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想成为朕。你想成为皇帝,你想争储朕只是,给了你这一机会。
    第79章 079
    我想当皇帝安明熙在心中重复着这话,一遍两遍过后,不仅对此话感到熟悉,脑中甚至浮现了自己说这话时的场面,但那画面突兀得更像是听了安清玄的话后强行塞进脑中,伪装成曾经发生的记忆
    怎么,你放弃了?
    安明熙手一握,抬头:大宁天子当选贤,为何要让安明镜这般虚伪卑劣之人做储君?在这场真龙之争中,同样身为龙子的我为何连在一旁观望的资格都没有?
    看来你还没忘。
    安明熙在安清玄面前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过去的他只以为那是梦罢了。
    但有一点,安清玄合起奏折,从书案后走出,走下台阶,你的皇兄安明镜即不虚伪也不卑劣,或许有些桀骜,但目前他确实是天子的最佳人选。
    安明熙心中不服,却不反驳,沉默着听安清玄继续把话道:然而皇后的兄长是花决明,太后母家权倾朝野、祸乱朝纲的场面,朕不想看第二遍。
    阳儿崇尚先皇雄姿,因而一心在战事上,朕欣赏阳儿,却也不得不说他并非好的帝王人选;心儿只知玩乐,不知从哪学来一身纨绔习气,朕只盼他改了这顽劣的脾性,此外没有多余的寄望;你两位皇弟尚且年幼,看不出模样,倘若朕在这龙椅上坐得久些,他们或许也能成为你们的对手。
    若你真看重我,为何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对我不管不顾?
    安清玄站在安明熙对面:你已没了母妃就算灵儿在世,母家也毫无势力可言,皇城太深,朕又如何保你长大成人?
    把我丢着不管是为了保护我?话毕,安明熙缓缓摇头,显然只以为安清玄所言为虚。
    太耀眼的光会刺痛不少人的眼,你的母妃便是如此。
    谈及母妃之死,长久以来压抑在安明熙心中的恨意骤然爆发,他沉声:你是皇帝,就算来不及救她,为何不惩治让她含冤而死的人?
    过去的他时常对自己说他的父皇爱着他们,行事必有不得已的原由,但藏在心中的那处黑暗却反驳着:他是皇帝,没有他不能做的事。对父爱存有希冀的他总能把黑暗再度埋藏,可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改变了他的心境,也消磨了他对安清玄的信任。
    安清玄低下头:你误会皇后了。
    安明熙稳住声线,让自己不至于对当今天子大吼大叫:误会?那真相是什么?告诉我,真相是什么难道你想说母妃真的你怎么能却让声音发了颤。
    安清玄把手搭上他的肩,手掌下沉,像是试图压下安明熙浮动的心:朕从来是相信她的,你也相信父皇吧!
    气红了眼的安明熙深呼吸,压下这口气,道:你不愿意说,我也迟早能找到答案。
    安清玄叹了口气,垂下手,把前话续下:皇后的出身虽然影响了朕对太子人选的决断,但不会影响花氏继任丞相。就算不论高祖发下的血誓,花氏一脉确实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先皇当初让我取雅儿为妻便是图这血脉,镜儿也不负众望才智虽然重要,却并非皇者的唯一标准,精通识人用人之道才是君临天下者最该有的能力。
    父皇的意思是儿臣的才智比不过太子?
    朕知你自幼聪慧,敏而好学,不然也不会放任你发展这些年,更不会在今日与你说这番话。
    在这场对话中因失了戒备而逐渐松懈的安明熙缓缓绷直了脊骨,抬头直视比他高了半头有余的安清玄,道:父皇原本还想继续放逐我五年不是吗?还是说父皇以为,亲历民间百态的儿臣会比在京中参与朝政、掌握王道的太子殿下更通晓治理之道?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是为了造福天之下的百姓,居高位者不到百姓中去,不见其苦,只问肉糜,如何能说是贤君?况且统领中国并非儿戏,若你只为与镜儿较量,五年也能让你冷静,假使你最终想如你十二皇叔一般闲散度日,远离朝政于你有利;倘若你真想成为真龙,便不会止步不前,这五年的经历只会让你不断成长,五年里做出的政绩也足以让你理直气壮地与太子并肩,到时已过及冠之年的你所言所论也必然更令人信服最重要的是,朕希望花千宇能成为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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