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卢茸眼巴巴地盯着敞开的门,想看见屋子里的沈季泽,但还没瞧清里面的情形,门就又被关上。
走廊里一片安静,他知道此时哥哥和自己只一墙之隔,马上就能见面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两手开始渗汗,喉咙又干又涩。
屋内,小初拿着一张纸正在提问。
那你有什么嗜好吗?比如抽烟喝酒之类的。
没有。
24小时跟随雇主的话,有意见吗?
没有。
沈季泽一直站在落地窗前,背朝室内看着窗外,虽然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却带给其他人满满的压力。
一号黑西装回答完所有问题,有点忐忑地看了一眼窗前的背影,希望他能做个点评什么的。
但沈季泽始终没开口发言,小初很有礼貌地同他握手:李先生,具体结果会在两天后再行通知,请先回去等消息吧。
卢茸不安地坐在长椅上,设想着等会儿见到沈季泽时的情景。如果他将自己一眼认出了还好,若是认不出的话,该怎么开场白呢?
哥哥,我是茸茸,龙潭山的茸茸,你还记得我吗?
沈季泽若是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要循循善诱进行提示:鹿战士,月老庙,小狗
要是还想不起的话,那就必须要下猛药。
哥哥,你还记得工地上的那只红衣女鬼吗?
不信这样他都记不起来。
卢茸在这里胡思乱想,身旁的黑衣人也不再镇定,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虽然原因不同,但大家的紧张是一致的,卢茸听见他念的是撞击对方肋下再反手制住之类的话。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卢茸心里更紧张了。
他手指在长椅面上无意识挠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直到旁边人都盯着他看,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收回了手。
房门开了,一号黑西装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他脸上依然肃穆,看不出面试结果如何,在众人的视线中,步伐稳健地去了电梯。
这位先生请进。那名助理模样的人通知第二名黑西装。
卢茸看了下,自己在长椅最末尾,也就是排在第八。
随着第三,第四,第五进去又出来,他再次控制不住地挠椅子。有工作人员路过,发现这名应试者脸色发白目光发直,赶紧递上一杯热水,他这才停下手。
又过了十来分钟,小初在向七号黑西装提问。
沈季泽看上去和最初没什么不同,但站在窗前时,会用手指快速地轻敲窗棂。若是有熟悉的人在场,会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
他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抵着额头闭目沉思。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
王先生,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有些私密,如果不愿意回答的话,可以选择不回答。小初机械地问着:王先生身体可有什么较常人重一些的体味?当然,体味是可以去除的,做个小手术就行。那么平常可喜欢吃重口的食物?
沈季泽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口,放下时,杯底和小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小初转头看过来,他继续看着手机,嘴里淡淡道:你问你的,我和王导商讨一下新剧本的事。
等到七号黑西装回答完所有问题出了门,沈季泽问:剩下的还有几个啊?不选了不选了,等会把记录给我看看,就在前面这些里面选一个。
小初回忆了下:可是外面只剩一个了。
一个就一个,让他回去。沈季泽不耐烦道。
小初犹豫了下:An哥,就最后一个了,干脆一起问了吧。
沈季泽闭眼皱起眉,片刻后道:那就问吧,免得他生出什么不满,到时候对娱记乱说一通。
现在外面只剩下卢茸。
他知道马上就轮到自己,脚开始发软,手心变得滚烫,心脏跳得要钻出喉咙。
别慌,别慌,你终于能见到哥哥了,现在慌什么?冷静啊,你要冷静啊。
他在心里拼命摇晃自己的肩膀。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那名助理对着卢茸喊了声:这位先生,请你过来。
卢茸站起身时,两只膝盖都像是锈到了一块,动作和机器人似的。
等到慢吞吞站直,小初打量着他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子,比自己还要单薄的身板,目光逐渐变得疑惑。
卢茸瞧出他的心思,扶着墙壁深呼吸了几次,哑着嗓子解释:坐,坐久了有点头晕。
小初:???
就这样的还来当保镖?
不过他是名合格的助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依旧彬彬有礼,做了个手势道:请吧。
卢茸强行让自己镇定,跟在小初身后进了屋子。
小初指了下屋中央的凳子,说:请坐。
卢茸却站在原地没动,只呆呆看着办公桌后那个低头看手机的人。
小初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道:先生,请坐。
哦。卢茸绕到椅子前坐下,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
小初掏出那张写满问题的纸,开始问:请问先生贵姓?来自哪家保全公司?
沈季泽低头按着手机,卢茸可以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低垂的眼睑。阳光从一侧的落地窗洒进来,以高挺的鼻梁为界,在他脸上分为明暗两色。
这样的沈季泽,让卢茸既熟悉又陌生,他突然就失去不管不顾喊哥哥的勇气,只沉默地翕动了下唇。
沈季泽这时调整了下姿势,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他依然盯着手机,只是将线条完美的下巴和嘴唇露了出来。
先生,先生。小初提高了音量。
卢茸有些恍惚地回过神,视线从沈季泽身上挪开,看向小初。
小初觉察到这名应试者有些反常,便警惕地提醒道:先生,An在和王导聊新剧,面试是由我提问。
卢茸敷衍地哦了一声,还点了下头,接着又转头去看沈季泽。
小初:
他清了清嗓子,意图拉回应试者的注意力:先生,我这里没有你的资料,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家保全公司?
卢茸深吸了口气,搂着背包的手指紧得发白。他眼睛盯着沈季泽,鼓起全部勇气,用清晰却带着微颤的声音回道: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
沈季泽的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在卢茸话音落下时,那手指陡然停住。
我小时候住在龙潭山上的龙潭村,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对了,还有只大黄狗,名叫小狗。我们村子右边有一条小河,后山有一座小庙,附近还有一家疗养中心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卢先生,你只需要说出姓名就行了。小初说。
卢茸没有停下,语速反而加快,因为太过激动,话音都带上了哭腔。一只手也松开背包,情不自禁地挠身下的椅子。
我还有一个哥哥,他非常非常好。曾经在一个夏天对我说,到了寒假就会去找我,让我一定不要忘记他。我没有忘记他,一天也没有
刺啦刺啦
沈季泽石雕般保持着原姿势,只是手突然一颤,也不知道按了什么键,手机外放响起清脆的女声:unbelievable。
小初:消消乐,你已经暴露了啊我的哥。
第40章
卢茸一直盯住沈季泽:哥哥小时候和我在后山拜了堂, 说我是他老婆,让我一定要去城里找他
小初捏着手里的纸,越听越不对劲, 惊骇地望着卢茸连声追问: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是来应聘保镖的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你到底是哪家保全公司的?
卢茸思绪混乱,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没错,我就是来应聘老婆
小初:!!!
应聘保镖的。卢茸又改口。
一直低着头的沈季泽,终于慢慢抬起头, 和他对上了视线。
迎上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卢茸想露出一个笑,却怎么也调动不了脸上的肌肉, 结果只瘪了瘪嘴,泪水跟着涌出。
沈季泽怔怔看着他, 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倏地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滑行几步,手机也啪嗒掉在地上。
他记得我,他果然记得我。
卢茸觉得无比庆幸,一颗高悬着的心终于幸福地落回原处, 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两人站在这间休息室内,仅隔着一张办公桌对视着。可他们之间又不仅仅只一张办公桌, 还有十来年分隔的岁月。对面的人,既是那么熟悉,却又带着陌生。
哥哥卢茸呢喃出声。
声音很小, 但沈季泽听清了。
这声哥哥让他眼前顿时浮现出无数个画面。
当年那个孩子流着泪哭诉你不要我了,娇憨地贴在他怀里撒娇要糖吃,笑着用水去泼他说是洗甲甲
哥哥,哥哥, 哥哥
那些声音萦绕在脑海里, 孩子的脸也和对面的大男孩渐渐融合, 都用一双含着眼泪的大眼睛,无限依恋地看着他。
茸茸。沈季泽也轻声回应道。
他越过办公桌,疾步走向卢茸,面上是难以控制的激动。却在距离几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脚步。
卢茸在这瞬间也站起了身,当沈季泽在面前停下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了过去,像似飞鸟投林般,一头扎进了那个坚实的怀抱。
哥哥呜呜哥哥。卢茸双手紧紧地挂在沈季泽脖子上,拼命往他怀里钻。却觉得怎么也不够近,就将脸贴上他脖子,把眼泪都蹭了上去。
这么多年来的寻找和期盼终于有了结果,他觉得心脏幸福得就似要炸开,却又是那么的伤心难过。
沈季泽向来冷静的神情也随之崩塌,他仰起头,闭上眼,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
从他失态地站起身开始,小初就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已不动声色地退到墙边,将自己紧紧贴在墙上,尽量放轻呼吸,就像是没有存在感的一副画像。
你说好的寒假来看我,怎么就没来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你太坏了,你真的太坏了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们村子被毁了,电话没了你为什么不遵守承诺来看我
卢茸边哭边控诉,双手却搂着沈季泽的脖子不松。
沈季泽将脸埋进他发顶,只迭声轻唤着:茸茸,茸茸,茸茸
语声里带着几分哽咽。
可是我还是想找哥哥,还是找你来了,虽然你那么坏,我还是想找哥哥
卢茸哭着又在他脖子上亲了亲。
你说过我才不是垃圾,一定会来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还说我有老公,叫做沈季泽,长大了就要和他在一起你骗我
卢茸抽噎着控诉,刚亲完脖子又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上了沈季泽的肩头。
沈季泽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也没有推开卢茸,反而红着眼眶将他搂得更紧。
茸茸,茸茸,茸茸他似乎只能吐出这一个词,声音却发着颤。
我讨厌你卢茸松开嘴,又伸手拨开他的衣领,泪眼模糊地去看那牙印。
浅棕色的肌肤上有几颗细碎的牙印,不深,也没有破皮。他用手指在那痕迹上轻轻摩挲,却被沈季泽一把握住,哑声说:咬吧,不疼,继续咬。
小初用最缓慢的动作转身,面朝着墙壁,如同被翻了个面挂着的画像。
沈季泽拍抚着卢茸后背,用成年男子低沉磁性地嗓音轻声安慰。卢茸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不再流泪,只靠在他肩上,偶尔打个哭嗝。
茸茸,先松开我,哥哥给你拿纸巾好不好?沈季泽柔声问。
卢茸却紧了紧环着他腰的手臂,瓮声瓮气道:不好。还在他肩上蹭了蹭,我用这个擦。
说完又换到他右肩靠着头:那边湿了。
沈季泽低笑了两声,卢茸的耳朵正贴在他胸腔上,突然就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
怎么了?沈季泽问。
卢茸道:哥哥,你变得很奇怪。
我怎么奇怪了?
你长大了,声音也就变了,像个陌生人在和我说话,感觉挺怪的。
卢茸脸上还挂着泪花儿,眼睛又红又肿,却又噗噗地笑出声。
但是你一点都没变。沈季泽说。
卢茸有些雀跃地问:是吗?一点都没变吗?
沈季泽道:还是那么不坚强,动不动就哭,哭得自己像只兔子似的。
卢茸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扭了扭身体,说:其实我好久都没哭过了。
从那个寒假结束后,我就没有大哭过了。
他在心底默默说出了这句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搂着,不发一言,但都能感觉到对方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云开日出。
卢茸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半眯着肿胀的双眼,享受着沈季泽怀抱带给他的安宁。
他的发丝也被阳光映照成棕色,有点乱,却很柔软。沈季泽低头看着,突然就很想在上面亲一亲。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男孩儿,是他成长岁月里最深刻的执念,心头缺口处那块遗失的碎片。
男孩儿现在就温顺地靠在他怀中,用依恋和信赖的姿势告诉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你的。
沈季泽慢慢俯下头,唇瓣就要接触到发丝时,突然又顿住了。
你忘记那年去找他时,别人对你说的话了吗?
这声音如同一瓢凉水从头顶泼下,让他发热的心和身体都冷静下来。
正在怔愣时,墙边却响起一串稀里哗啦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