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天翻地覆
宫里有规矩,凡是受罚而死的宫人,照例要把尸体运到宫外的乱葬岗随意埋了。
但曹公公毕竟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同别的宫人不一样。
他活着的时候,宫里不少宫人还受过他的照拂,而今走了,想把他厚葬的宫人倒也不少。
故而那两个护卫将他的尸体抬出养心殿后,并未立刻运出宫,而是先行抬进了宫中最荒凉僻静的一座庭院内。
没过多久,有一辆板车推着一具尸体悄无声息的出了宫。
夜幕降临,宫中万籁俱寂,沉寂得仿佛没有人息。
老皇帝用过晚膳后行至桌前看书,看了一会儿,桌子上的烛火渐渐有些暗了,他下意识地唤曹德玉进来添油火,哪想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
老皇帝看见他,才恍惚想起曹德玉今日已经被自己处死了,嘴上不免一笑。
那小太监不知他在笑什么,只是头一次近身伺候皇上,心里难免紧张。
添油火的时候,他两只手不住打哆嗦,险些把烛台打翻,虽然及时扶住了,却不慎将两滴蜡液滴在了老皇帝正在看的书上。
小太监见状,自知自己犯了死罪,忙跪到地上磕头求饶。
“皇上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老皇帝起初其实并未反应过来,直到听见这小太监的求饶声,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瞧见书页上的蜡液,他怔了一下,旋即有些不悦地摆了摆手。
“终究是不如曹德玉做事细致,不过念你是初犯,朕便饶你一命,起来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感激涕零般又磕了几记响头后才从地上站起来。
老皇帝心有不悦,想一个人静静,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殿内一瞬间寂静下来,恍惚间竟有种茫茫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帝王终究是孤独的,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到头来,却是一个都未曾留下。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非要杀曹德玉不可,毕竟他连凝霜都留下了,更何况是一个曹德玉。
只是曹德玉是他的近侍,即便对他再忠心,也难保不会给别人下手的机会,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的闪失。
钰儿为何会知道他有私生子沦落在外的事,必然是裴寂告诉他的。
他不确定裴寂背着他究竟做了多少事,连钰儿都能与他反目成仇,更何况是曹德玉。
人的忠心是经不起考验的,他也从不屑于去考验什么,所以曹德玉非死不可。
只是皇上终究是老了,也不够完全地了解裴寂。
裴寂那样的人,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所以对于今日会发生的事,未必是没有预料。
彼时,与养心殿相隔不远的一座荒僻庭院内,身穿一袭素衣的凝霜正跪在佛龛前诵经。
于她身侧不远处的木床上则躺着一个鬓发灰白的老人,定睛一看,正是曹德玉。
静谧之中,曹德玉突然拧眉咳了两声,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见,怕是要以为他诈尸了。
而凝霜则默默起身行至床前,见曹德玉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曹公公。”
曹德玉神情一怔,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人。
“安答应?”
他不是死了吗,如今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那杯酒没毒?
凝霜似看出他的疑惑,淡声回道:“是定安王的人救了你。”
“定安王?”
曹德玉似明白了什么,心里震惊的同时又有些骇然。
他震惊的是定安王居然早就料到了皇上会对他下手,所以早早做了准备。
骇然的是,定安王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将自己的人手插到了皇上身边。
既是如此,那定安王还留着他的命做什么?
他如今已不再是皇上的近侍,不能再为定安王做任何事了。
凝霜似看出他心中顾虑,抿唇道:“救你的人将你留在这儿就走了,只说定安王这么做有他自己的用意,日后自会如实告诉我们,所以曹公公也不必猜测什么,定安王的心思,又哪是我们能猜透的。”
曹德玉却道:“听安答应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已经打算帮定安王做事了?你、你不恨他?”
凝霜不明所以地笑道:“我恨他做什么,三皇子和荣贵妃又不是他杀的。”
曹德玉敛容说:“若不是定安王把皇上另有储君中意人选之事告诉三皇子,三皇子未必会心急做错事。”
凝霜却摇头道:“曹公公,你错了,即便定安王什么都不说,依旧不会影响三皇子的决定,只要皇上一日不立下诏书把皇位传给他,三皇子的心便一日不会定下来,而定安王不过是让三皇子的计划提前了罢了。”
话虽如此,但曹德玉心里还是存着几分疑虑。
“那日安答应突然倒戈,也是定安王安排的?”
凝霜启唇笑道:“是我自己对三皇子寒了心,不关定安王的事,那天在养心殿中,我甚至想过皇上有可能会杀了我的。”
所以曹公公的怀疑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
如若她是听了定安王的安排才会背叛三皇子,便说明她是定安王的人,多年来潜伏在荣贵妃身边只为在关键时刻给荣贵妃母子重重一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定安王眼里,她从来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是她自己没能得偿所愿,所以才下了狠心。
而今想起三皇子那日的决绝,她又有些后悔了。
若是当日她随了三皇子的意承认是自己蛊惑了荣贵妃,结果又会如何呢?
只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一旦下了决心,便再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凝霜抿起薄唇苦涩一笑,随后转眸看向曹德玉。
“我如今困在这冷宫之中,旁人不想进来,我自然也出不去,曹公公若不介意,便留在这儿和我做个伴吧,闲时也算有个说话的人,等时机到了,定安王自会让我们出场。”
曹德玉拧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瞬才轻轻点了下头,嘴上却问——
“安答应突然间就对三皇子寒了心,不知这情意究竟算深还是浅?”
凝霜不答反问:“曹公公觉得呢?”
曹德玉答不上来,旁人的心思,他又哪里知道,只是觉得世间鲜少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她这般果决。
哪怕狠毒如皇后和荣贵妃,在面临一些事关皇上的生死抉择时,也不是没有为皇上考虑过的。
所以她对三皇子的情意究竟有多深,反而让人看不明白了。
只是如今细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斯人已去,留下来的人,未必是真的解脱了。
而今他们留在这深宫中,也不过是得到了片刻的安宁罢了。
且等着看吧,以定安王的性子,他定要把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