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门咿呀一声关了,把徐云骞挡在门外。
    徐云骞本想拉他的手腕,到底也没下手,眼睁睁看着顾羿走了,他等在原地,他从未强迫顾羿做过什么决定,如果顾羿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顾羿进了屋,床上堆积了很多被子,那是他的巢穴。顾羿记得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他曾把徐云骞推到墙上,他曾恶狠狠地要跟徐云骞睡觉,他曾在这张床上发抖,喘息,攀爬到巅峰时如同濒死。
    他吻着徐云骞眼角的痣,忘我地跟徐云骞接吻,他在迷迷瞪瞪的时候说过很多话。
    喜欢你。
    爱你。
    云骞。
    他在这里曾经把自己开,把自己完完全全交付出去,从身体到灵魂。
    他喜欢第二日徐云骞埋进他的肩头,喜欢推窗之后就能看到自己的雪人,喜欢小狼舔他的脸。
    嗤他很轻的笑了一声。
    顾羿第一次知道他跟徐云骞的差距有多大,徐莽这样的一个父亲,永远能给他遮风挡雨,顾羿只有徐云骞,徐云骞背后却有无数人。
    从来没有什么小神仙,神仙应当端坐在神龛之上,无父无母无欲无求,哪怕顾羿叨扰他,死皮赖脸赖着不走也无所谓。
    顾羿一无所有,他这辈子什么都守不住,守不住顾家一百四十口人,保不住顾家刀,师父教了他三年从头到尾都在防着他,他都已经放下执念,甚至不在乎吃了曹海平的蛊虫什么时候去死,他不奢望能与徐云骞有个善终,从头到尾他都未曾想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唯有一个雪人。
    他已经将自己逼进角落,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还是落得一场空。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妄想。梦做到这个份儿上,也该醒了。
    顾羿突然捂住嘴,鲜血顺着苍白的手指流下来,湿了他的衣袖。他胸口剧痛,那一口血根本就没压下去。顾羿扶着床沿喘息,后背一层薄汗,脑袋疼得让他受不了。
    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是谁,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在此。
    脑袋里好像在地震,又像是在雪崩,他跟徐云骞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大声说话,他们在顾羿的脑海中进进出出,吵闹的要命。恍惚间他回到顾家刀宗,躲在木箱里像是一个缩头乌龟,他想忘了吧,别来烦我了,让我一个人行不行?
    可没有用,他们在敲着木箱像是在击鼓,他们在大叫,不是说话只是单纯的吼叫,顾羿感觉那声音震天,吵得他不得安宁。
    木箱被推倒,唯一的藏身之所被人破开,他可怜兮兮地滚出来,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声音,六角铜钱在空中飞舞,啪的一声落入掌心,极乐十三陵的首领问他,你要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
    顾羿想把他推开,眼前是很多死人,顾羿跟他们在一起三天,他如今想来只剩下气味,人刚开始死的时候只有鲜血的腥臭,过了段时间会有尸臭,尸水会慢慢溢出来,苍蝇飞舞,成千百万的苍蝇涌过来。
    有些尸体爬起来,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全家都要死,你到底干什么非要活?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三年。
    吵、烦、恶心、让他想吐。
    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记忆和现实杂糅在一起,像是融化的蜡烛。他猛地撞上墙,砰的一声,世界安静了。
    顾羿在喘,鲜血从额角流下来,淌过他的眉峰,坠上他的眼睫,像是把他这个人劈成两半。他深深呼吸,一口气进来一口气出去,满屋子都是黄色,黄符正沙沙作响,像是在瑟瑟发抖。
    顾羿望着满屋子的黄符出神,他挑起一张符,上面写着的是: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
    这东西是要来压制顾羿这个妖邪的,他冷笑一声,觉得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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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同盟
    等从深山中出来, 才发觉外面已经变天。曹海平上天樾山杀楚九邪一事已经天下皆知,他紧接着去了武当杀了贺重阳,这下子总算是闹得沸沸扬扬, 江湖上都在传善规教重出江湖。
    善规教之前很低调,曹海平此次反其道而行之, 就是为了要一个名,要把这江湖翻得底朝天。
    也是因为徐莽的到来徐云骞得知一个消息, 王升儒很快就会下山围剿曹海平。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许久, 曹海平此次如此大张旗鼓, 一半为了威名, 另一半是为了要引王升儒下山, 他要动手杀师了,十年前未曾做到的事如今要一并解决。徐云骞作为王升儒的徒弟于情于理应该去找师父,可徐莽不那么想, 他只是让徐云骞在正玄山求道, 没想着让徐云骞把命搭进去。
    回家。这是徐莽的命令。
    徐云骞还想再说,徐莽一句话堵住他的退路,不管你想干什么, 先回趟家再说。你娘两年没见过你了, 你下次送死的时候能不能想想她?江沅许久没见徐云骞,再次听说儿子的消息就是天樾山坠崖, 这种苦她受不了。
    孩子长大如同离巢的鸟,徐云骞偏偏要走最孤绝的那条路,江沅见他一次少一次, 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
    徐云骞这个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就是他娘,如今算来可能再加个顾羿, 他沉默片刻,只说:好。
    徐莽与徐云骞并肩而立,他们父子没那么情深,大多数时也未曾交流,此时徐莽不知道为何流露出些情绪,你喜欢男的女的我管不着。
    说白了他对徐云骞到底喜欢谁一点兴趣都没有。
    多数姻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莽从小就不太管徐云骞,徐云骞只当第一,从小也没让他操过心,这事儿江沅同意了他就无所谓。
    徐莽想了想,又道:他救了你的命,算我欠他一个人情。徐莽从年先生嘴里听说了,顾羿为救徐云骞不惜跳崖,他是过来人,知道这种少年人的喜欢很难劝解,就算徐莽要棒打鸳鸯也来晚了一步。
    徐云骞点了点头,孟夺锋千方百计也只是想得到一个徐莽的人情,既然徐莽欠下了,那就不会轻易动顾羿这个人。
    徐莽道:说实在的他跟我想的儿媳妇儿不太一样。
    徐莽没什么要延续家业的志向,他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自己都不想养,早早送到正玄山麻烦王升儒去了。他本来以为自家儿子这个破脾气,应该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当个无情无爱的老道士,去修他那无情道。
    没想到遇到了顾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徐云骞道:其实他很好。顾羿很好,总是装作一副恶人样,但心肠不坏。
    徐莽闻言笑了一声:还护上了?好不好的关我屁事,他又不伺候老子。
    徐云骞:
    徐莽很少与徐云骞谈心,徐云骞六岁之后所有大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徐莽没怎么管过他,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突然有什么微词,道:只不过你要喜欢他,可能没那个本事。
    徐莽看人准,他知道顾羿以后一定不会善终,徐云骞喜欢顾羿,以后的路不好走。年先生说徐云骞从小就挑最难的路走,练武是如此,如今姻缘上也是如此。
    徐云骞要想喜欢顾羿,以现在的能力不够格。
    徐云骞皱了皱眉,总觉得徐莽话中有话,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还未开口,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是屋内传来的,徐莽朝他点了点头,大意是去看你自己媳妇儿不用管我。
    徐云骞快步走向屋内,在北境天黑的早,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刚开门的时候视线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只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顾羿坐在床边,双手扣着床沿,额头上有个豁口,大概是自己清理过了血迹,只不过他不得要领,或者弄得很草率,袖子上都是粘稠的鲜血。
    顾羿下意识望向门口,看见徐云骞落在光里,看着风度不减,跟自己的狼狈样是两回事。
    顾羿察觉到门口动了动,徐云骞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抬起他的下巴,很自然地端详他的伤势,周遭已经变了,但两人的习惯一点未变,徐云骞第一反应是去看伤,顾羿不管如何都任由徐云骞触碰他。
    伤势不重,徐云骞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顾羿的眼睛。
    顾羿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八成已经恢复了记忆,但跟以前不太一样,跟失忆时的奶气也不太一样,有些妖邪气,像是重生杂糅了一个人。
    想起来了?徐云骞问。
    嗯。顾羿应了一声。
    想起了一切,那就是知道了王升儒跟顾家灭门案有关,那就是知道了真相在文渊阁。
    可顾羿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要杀徐莽,也没有发疯动手。徐云骞突然有些后悔,他喜欢在百灵楼时的顾羿,虽然会发疯跟他打一架,但起码反应很真。
    不像是现在,好像受过伤,心事都往里藏,再也无法有所表露。
    徐云骞不知道顾羿现在是什么打算,换了个问题:你知道谁护住我的心脉吗?他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有人护住他的心脉,这个人应当是内力深厚,以顾羿的能力根本不可能。
    顾羿看着徐云骞的眼睛,很平静地在说谎,不知道,我醒来之后找你找了很久。
    徐云骞深深看着他,顾羿眼睛很亮,让人难以分辨这句话是真是假。
    想好了吗?徐云骞放开他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脸颊,跟我回家?
    顾羿很温顺的靠上他的掌心,没有说话,徐云骞猜到了他的答案,道:不想去就不去。
    没人逼着顾羿选,不想选就不选,不想去就不去。
    顾羿闷闷应了一声:要去的。
    长这么大也没谁说要把顾羿带回家看看,他想把孟夺锋送回开云寨,他要拿到徐莽手里那块玉,知道极乐十三陵的消息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顾羿不得不去。
    与曹海平相约只剩下不到一个月,顾羿没多少时间了。
    顾羿道:我跟你回开云寨,你也跟我回趟家。
    徐云骞笑了,把人家儿子拐走,总要回去看看,按照他们俩的情分,徐云骞得去顾家刀宗上香。
    顾羿道:你爹好像不喜欢我。
    他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疯疯癫癫惯了,从头到尾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竟然有一天要考虑徐云骞的父母喜不喜欢自己。
    不用管他。徐云骞轻声说。
    哦。顾羿应了一声,竟然真的不管了。
    徐莽一直等在外面,他那个脾气等这么久已经是难得,他话不算多,此时有些无话可说,他这一生见过不少大场面,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要见自家儿媳。
    刀用的不错。徐莽开了口,顾羿之前动手就让他诧异,一把柴刀使的顾家刀法,有几分顾骁勇年轻时的样子。
    徐云骞知道徐莽不轻易夸人,这句应当是真心的。
    顾羿道:过奖。
    徐莽道:有空再比划比划。他拍了拍顾羿的肩膀,拍了两下之后又觉得此举不合礼数,按道理来说顾羿是他儿媳妇儿,他收回了手。
    徐莽看着顾羿,他到现在都很难对顾羿有什么好感,徐莽道:孟夺锋说我跟顾家灭门案有关?
    顾羿愣了愣,没想到徐莽这么直接,对。
    徐云骞身上发生的一切年先生都会汇报给徐莽,他经常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这次倒是认真了,徐云骞铁了心要跟顾羿纠缠,那横在小两口眼前的这件事迟早要解决。
    听说上次顾羿差点要了徐云骞的命,徐莽觉得徐云骞要是因为这事儿掉了脑袋也未免太可笑了。
    他们都说结姻亲要三书六礼,徐莽第一次给人当老子,也不太懂,但他知道要拿出诚意,顾羿若是心中有疑,进了开云寨可能是个祸害。
    他务实,直截了当解决这件事,我直说,我手上没沾你家半滴血。
    跟徐云骞猜的一样,他真的要动手绝对不是这个风格。
    顾家灭门时我在西北,当时我们已经断交三年,他的事我有所耳闻,只有个大概猜测并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这事儿我不能说。
    徐莽懂人性,这辈子只说斩钉截铁板上钉钉的事实,模凌两可的猜测他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顾羿点了点头,觉得徐莽和徐云骞的性子很像。
    徐莽拿出一块残玉,扔给顾羿,这是我跟你父亲结盟的证据。
    顾羿拿出自己的,两块玉石残缺部分刚好吻合,不可能造假。
    有些事我本来不打算说。徐莽环顾四周,此处在天樾山山脚,正处于谷底,山婆是知情人,徐莽带来的亲兵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个环境很安全,也很好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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