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温暖的阳光洒在静静身上,令她苍白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不少。带着温度的山风从崖边吹上来,吹动了她的衣摆,一个巴掌大的泥陶人偶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迎风舞动的绿草之间。
    萦绕在她身上的阴气随之飘散,她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是在做一个非常美好的梦。
    噩梦终将结束,亦如总有人在偷偷爱着你。
    第25章
    从山上下来的腾耀很低落,陆渊没有安慰他,有些情绪需要一个人慢慢去消化,去适应,去看淡。这是个很痛苦的过程,却是腾耀绕不过去的坎儿。
    陆哥,那个孩子死了吗?人死了会变鬼,那鬼死了呢?
    准确来说,那孩子并不是个鬼,陆渊尽量用腾耀听得懂的方式解释,孕期的胎儿尚未注入魂魄,但谁会转世到这个孩子身上是定好了的,所以这个魂魄会和胎儿以及孕妇间形成一种类似于契约的连结关系,流产意味着契约中断,没能转世的魂魄要重新等待出生的机会,有些人前世积了福,会很快建立新的契约,大部分人只能慢慢排号。如果流产的父母对逝去的孩子有执念,而相对应的魂魄仍在排号中的话,他们之间的契约便没那么快消失,你看到的那个孩子就是寄托了静静执念的契约而化。
    腾耀默默听着,心里的难受丝毫没有为此而减少。
    毕竟是与鬼魂建立的契约,而且是强行续存的契约,会多多少少带些阴气。静静呢,流产之后是她最虚弱的一段时间,那个孩子的存在致使她的阳气越来越弱,才会令女鬼轻易得手。所以那个孩子把静静带到山顶,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那是光明之地,是安全的象征,另一方面也是他切断自己与静静连结最好的途径,当太阳升起,所有阴邪不得不退散,他必然会消散,而静静也能彻底解脱,不再受他的拖累,否则就算没有女鬼,静静的身体也会一日不如一日,最终阳寿受损,英年早逝。
    腾耀吸吸鼻子:吴代维是不是也是受他影响?
    陆渊点头:吴代维正值壮年,身体健康为人开朗热情阳气充沛,本该是鬼魂最不愿意招惹的一类人,但他这一年来跟静静接触最多,自然而然也会阳气受损,许是阳气亏损较多导致精神不济,许是行车途中撞到了鬼,结果就是他躺进了医院,差点丢了命。静静的弟弟也是这种情况,所以他才会被女鬼附身
    他看了看腾耀,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来,那次的惊险,他不敢也不想去回忆。
    腾耀摆摆手,他也不想再提那天的意外。
    两人沉默着回到医院,把吴代维的魂魄送回去,没过多久吴代维就醒了。他的伤势很重,不过幸好没伤到要害,年轻人修养一阵子就会痊愈,亏损的阳气也可以慢慢补回来,只是彻底恢复前他会有一段运势很低的岁月,但腾耀和陆渊都相信以吴代维的乐观善良一定能够扛过来。
    临走前,腾耀把吴代维和静静的真实关系告知了吴母和忙完工作才赶过来的吴父,二老均震惊不已,随即又为自己的鲁莽而自责,为拥有吴代维这样的儿子而骄傲。
    离开医院的腾耀和陆渊把静静送回了娘家,有了林小弟的前车之鉴,林家毫无障碍地接受了女儿撞鬼的现实,腾耀只说静静是被女鬼惊扰才变成这样,只字未提那个契约化身的孩子。他相信那个孩子也不希望静静再对自己产生执念,既然无法挽回,还不如让静静蒙在鼓里,她还年轻,未来的人生很漫长,她还会拥有新的孩子,过去这些就让他彻底过去吧。
    所有人都安顿好以后,腾耀又琢磨起楼里那个女鬼。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会害人的鬼,即使野楼里的小玉,最严重的也只是把老鳖弄得不死不活,人只要不死,就还有活过来的希望。这个女鬼不一样,她不仅擅长附身,还会在附身状态下加害其他人,任由她徘徊在那栋楼里,早晚还得出事。他很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然而有过被害的亲身经历之后,他无法说服自己假装不知道。
    陆渊看得出他的心思,他没有劝阻,却也没有支持,他说:女鬼的来历我会调查,这段时间你不要轻举妄动,她很凶,不是你那些手段能够对付的。
    腾耀不是个头脑一热就会乱来的人,他很清楚摆平这件事的前提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便听从了陆渊的话,先回自己的侦探事务所,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他要处理的第一个事,是刘意的委托。
    事实已经很清楚,刘意出车祸是他咎由自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撇开委托本身,腾耀真想把刘意从病床上拖下来胖揍一顿。以静静的性格,刘意把事情摆在桌面上说,她不见得就不同意卖掉泥陶人偶,是刘意想要独吞这笔钱的贪念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那个陪他共苦多年的女人最真挚的爱。
    不过反过来看,这对静静未尝不是好事,早点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才能早日脱离苦海。一个婚内隐瞒妻子捞大钱、不在意妻子怀孕和流产的男人,说不定早在外面有小三小四小五了,真被他得了这笔钱,他也不会花在静静身上。
    腾耀都懒得翻刘意的老底儿,他怕污了自己的眼。
    面对腾耀开门见山的质问,刘意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口口声声都是老丈人一家如何瞧不起自己,如何嫌他穷,他把自己贪钱的本性赖到林家人头上,认为这是林家人逼他走到了这一步。
    腾耀不否认刘意想变成有钱人的执念里有林家人的推波助澜,但林家人从头到尾嫌弃的都不是刘意是否有钱,是刘意本身就有这个心魔,所以才错误地解读了林家不同意他跟静静结婚的意图。说到底,这个人还是人品有问题,静静的父母看人很准,然而终究没能阻止他们的宝贝女儿跳进这个火坑。
    我找专家鉴定过了,腾耀取出鉴定证书,这个泥陶人偶就是个普通现代仿制工艺品,我不知道想花高价买它的人是看走了眼还是另有目的,我只能告诉你,它分文不值。
    刘意瞬间激动起来:不可能!它价值连城,它不可能不值钱!我知道了,是你和那个贱人联手做了个假货偷天换日,故意说它不值钱!你们骗我是想独吞我的宝贝!我告诉你,这不可能!那笔钱是我的,我一定要讨回来,谁都别想抢走!
    腾耀回答他的,是一记重拳。
    能在侦探行混出名堂的都是有手段的人,腾耀压根不怕刘意闹事,看都不看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人就走。事实上,刘意比腾耀想象中更怂,从始至终都没敢找他的麻烦,这让他更瞧不起这个只会嘴上耍狠的男人。
    而在腾耀的指点下,林家人抓到了刘意故意扮鬼吓唬情绪不稳定的静静的证据,这下刘意再也不敢胡搅蛮缠,乖乖签字离婚。
    从结果上看,腾耀还算满意,这让他陷在小鬼消散中的郁闷心情好了不少,又能精神焕发地接待新客户了。
    这天中午,一个年轻男人走进万能侦探事务所,腾耀照例奉上一盒豆奶。男人犹豫好久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老婆出轨了,我想请你寻找证据。
    腾耀暗松口气,这回可算是个正常的委托了。
    通过交谈,腾耀了解到这位赵姓小哥和他老婆是相亲认识的,两个人都到了适婚年龄,家里催得紧,相亲觉得彼此条件蛮合适的就订婚结婚一条龙了,夫妻二人没什么感情基础,日子倒也过得下去。这个月初,小赵发现老婆下班后不按时回家了,一次两次还有得解释,次数多了就可疑了。他问老婆干嘛去了,老婆支吾着说跟朋友聚会,如果小赵继续问跟谁聚会、为什么天天有聚会,他老婆就会勃然大怒,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我跟踪过她两次,每次到半路就会跟丢,跟太紧又怕被发现,所以小赵局促地搓着手,似乎找上腾耀是他万不得已的唯一选择。
    腾耀爽快地接下委托,敲定收费之后,腾耀把这位正常的客户送走,然后回家换了身不起眼的休闲装,傍晚时去小赵老婆的公司附近蹲守。下午五点三十五分,照片上的女人准时离开公司,沿着马路步行向西而去。腾耀皱了下眉,按小赵的说法,他老婆出轨之后每天的轨迹都一样,一个步行的女人,小赵都能跟丢?
    不过也不排除小赵老婆发现了小赵,故意甩开他的可能,所以腾耀不敢怠慢,盯得很是小心。就这么走出大概三公里,前方是一片居民区和商业区的联合区域,腾耀眼睁睁看着小赵老婆拐进一条街,等他追进去的时候,小赵老婆已然不见了。
    腾耀一惊,急忙向前追出一段路,再返回来在可能藏人的地方挨个找一遍,都没看到小赵老婆。唯一的有效发现是这条街中段的商场有个侧门,可以通到另外一条街上,小赵老婆就是从这儿走得。然而令腾耀想不明白的是,小赵老婆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才可能在他拐进来前冲进这家商场。腾耀对自己的跟踪技术很有信心,如果小赵老婆没发现他,为什么还要跑这么快呢,就只是出轨怕被发现的做贼心虚?
    第26章
    从商场侧门出来,腾耀把所有可行路线都走了一遍,反复筛选推测后锁定了一条小赵老婆最可能走得路线,七拐八拐之后,他停在了一家位于胡同深处的店面前。
    腾耀看着牌匾上的四个大字:浮生花馆,还挺有意境。
    花馆前面是招待处,布置很朴素,要不是知道这是间花馆,腾耀会以为这是开在居民区里的小旅馆。
    木质雕花前台没人,腾耀站那等了会,还喊了两嗓子,都没见人出来接待他。担心小赵老婆再从某个侧门转移,他只得先往后院去。招待处通往后院花馆要经过一条狭窄而黑暗的走廊,走在其中的腾耀莫名生出一股穿越时空的奇妙之感,仿佛再出去的时候,他便已去往另一片天地。
    ~
    陆渊最近很忙,除了手头的事,他还要调查静静住过那栋楼里女鬼的来历。静静和吴代维都已无大碍,在腾耀的建议下,二人谁都没回这间房,而房子的钥匙,他们也放心地给了腾耀和陆渊一人一把。
    此时,陆渊从楼里出来,那女鬼精明得很,根本不跟他打照面,但他已经知晓女鬼的情况,现在他要履行承诺,去找腾耀商量下一步该如何收服女鬼。
    嘟嘟拐着小短腿乐颠颠跟着,幻想着它即将到手的十个美味面包。
    陆渊驾车到万能侦探事务所,却发现事务所没开门,陆渊轻笑,没想到这家伙生意怪好的,这才多久就接到新委托出去忙了。他怕打电话会打扰腾耀,于是先给腾耀发了条信息,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人回。
    看来咱们今天白来一趟了。陆渊有些遗憾地调转车头,嘟嘟不满地叫了两声,窝在副驾驶位上生闷气。
    转天一早,陆渊仍没收到腾耀的回信,这让他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他给腾耀打电话,对方居然提示不在服务区。
    他又驾车到万能侦探事务所,事务所依旧大门紧闭,丝毫没有开门待客的迹象。
    这下陆渊觉得不对劲了:他应该接不到彻夜回条信息都做不到的委托吧?
    这段时间他没少听腾耀说侦探的业务范围有多广、实际执行起来有多枯燥无聊,忙是真忙,但毕竟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以腾耀对各类委托的熟练度,有的是偷懒又不耽误干活的工作方式。这话犹在耳边,腾耀就失联了,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陆渊面色微沉:走,先去他家看看。
    ~
    陆渊没来过腾耀的家,但腾耀给他指过自家窗户的位置,所以陆渊没费劲就找到了腾耀的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他用手掌在门锁的位置轻轻一按,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嘟嘟探着小脑袋向里张望,三室明厅这会儿阳光充足,暖色调的装修在阳光的铺陈下格外温暖,是个多看一眼就想再赖会床的布置。
    陆渊彻底把门拉开,嘟嘟蹦跶着走了进去。
    毫无疑问,腾耀的家里也没人,这让陆渊心底的不安再也无处掩藏,他开始频繁拨打腾耀的手机,对方始终是同样的冰冷机械回复:不在服务区。
    好端端的人能去哪儿。陆渊眉头深锁,再没了平日里的气定神闲。嘟嘟仰着小脑袋看看他,向来爱闹小孩子脾气的它突然冷静下来,迈着小短腿在腾耀的家里搜索着什么。突然,它在一堆衣服前站住,嘎嘎地叫起来。
    陆渊立即走过来,这堆衣服他见腾耀穿过,看样子,衣服似乎是腾耀脱下来随手丢在这里的。
    客厅角落里有个专门放脏衣服的脏衣篮,里面有两件没洗的衣服,陆渊看看这堆衣服和脏衣篮的距离也就四五米,腾耀把衣服丢在这里,要么是还打算继续穿,要么是他换衣服是非常匆忙的行为,连走过这几米把衣服丢到脏衣篮里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陆渊回忆了下每次见腾耀时腾耀的穿着,好像没有连续两天穿过同一套衣服,也就是说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于前者,腾耀在与他分别之后的某个时间段急吼吼出了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会去哪儿?这是陆渊脑子里唯一还在思考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腾耀独自去找那栋楼里的女鬼了,可转念间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自己才从那栋楼回来没多久,如果腾耀去过并在那里出了事,自己不可能一无所觉。再说腾耀答应过他不会轻举妄动,即使非去不可,腾耀也一定会先知会他一声,并且也没必要出门这么急。
    不是女鬼,那便只能是腾耀最近接的某个委托又出问题了。
    带着嘟嘟返回万能侦探事务所,陆渊熟门熟路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柜,上面摆放着许多档案袋,这让陆渊产生了片刻错觉,好像穿过这扇门却走进了他自己的书房。
    嘟嘟的叫声让他回归了现实,他大步来到腾耀的办公桌前,习惯性地抽出一个资料夹,里面薄薄的两页资料证实了这是一份尚未完成的委托。
    陆渊轻挑嘴角,细细看着这份委托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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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一个穿着打扮很白领的年轻女人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沿着马路步行向西而去。阴了一下午的天突降暴雨,所有人狂奔起来,谁都没心思去关注那个漫步在雨中、打着半透明塑料黑伞的男人,更没人发现他的行进速度与他那慢悠悠的步速完全不成比例。
    年轻女人双手抱头,狼狈地在大雨中狂奔,雨水浸透了她的白色衬衫,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然而忙着躲雨的人们根本没精力多看一眼,他们正寻找着一切可以躲雨的角落,三三两两挤着,可怜又无助。
    陆渊看看那些或避雨或往车站奔跑的人们,有他们的衬托,那个年轻女人沿着街道往前跑的举动显得格外异类。如果距离不远,一部分人也许会因为懒得等而冒雨前行,可那个已经跑出很远的女人依然在跑,离目的地这么远,她为什么不打个车呢?从腾耀的资料上看,小赵和这个女人的收入都不低,家里也没有大项支出,女人不会出现打不起车的情况。
    大雨令空气中漂浮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女人单薄的身影被笼罩其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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