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绛袍修士面面相觑,娃娃脸家丁道:老爷,我们才刚进城,尚没来得及做正事呐。
刚进城?刘员外吃惊极了:可城中人人都在说大明宗的仙师拆了庙,我方才还差人送去许多灵药,不是诸位,那是谁收了?
真是岂有此理!一名绛袍修士闻言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顶着大明宗的旗号行骗?
他们好像、好像在八仙楼。
绛袍修士齐齐扭头,说来也巧,正好撞上谢刃与风缱雪出门,身后跟着几名手捧托盘的刘府家丁。
长剑当啷出鞘!
谢刃嘴里还咬着青果蜜饯,正在抱怨酸,突然就被五个陌生人团团围住,心中纳闷,问风缱雪:你的仇家?
风缱雪刚吃完饭,不想说话:你的。
哪里来的野路子,连我大明宗也敢冒充!其中一人呵斥,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我前往渔阳城认罪!
谢刃:?
剑刃呼啸过耳!
风缱雪御剑腾空,他压根不知道什么大明宗,见来人气势汹汹的,第一反应八成又是谢刃在外招摇撞骗惹来麻烦,在弄清原委之前,自己不方便插手,所以撤得飞快,留下谢刃独自与那五名绛袍修士缠斗。
街道狭窄,打斗时难免会伤及无辜,谢刃御剑向城外飞掠,绛袍修士一看这骗子居然还想逃,又哪里肯放,一行人就这么追到了荒郊野外。
大明宗弟子以金红天丝布出洛图阵法,想将谢刃困于其中。风缱雪站在半空,见阵图内浮光掠动,幻象丛生,是极高明的攻击术法,猜测按照谢刃目前的修为,恐难以招架,便在指尖凝出一道雪光,正欲暗中相助,五名修士却已被凶悍剑气横扫,呼痛滚在树下。
风缱雪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谢刃。
而更棘手的事情还在后头,眼看少年掌心已经结出红莲烈焰,再不阻拦,只怕又会烧出更多乱子,风缱雪只好一个不小心从剑上跌落下来,直直坐在草丛里头说:我摔倒了。
就像木逢春所言,他面容生得冷,又没表情惯了,哪怕是在鬼扯,也能扯出一股与天地同悲的高远壮阔。比如此刻,就完全看不出御剑不精摔进草丛的丢人现眼,而是一种我摔倒了,是你撞的,今天没有二十万别想走的祖宗架势。
谢刃熄灭掌心烈焰,将他拉起来,没好气地说:你搞出来的事情,你跑得倒是麻溜。
风缱雪:我?
谢刃:怎么,难道不是吗,我都不认识这群人。
风缱雪:
场面一度凝固。
当然,整件事最后还是被解释清楚了。大明宗的人鲁莽毛躁,理亏在先,又听说谢刃与风缱雪是长策学府竹先生的弟子,一时更加汗颜,当夜便御剑返回渔阳城谢罪。
天边弯月如钩,客栈后院中开着细细白色的小花,垂柳依依。
谢刃扯长语调:就算是我被仇家追杀,你就能自己先跑了吗?
风缱雪欲言又止,他其实有很多理由,比如说我想看看你的修为,再比如说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又或者你师父在信里说你是个闯祸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以为这种事情很正常,但考虑到两人日后还要共处很长一段时间,暂且哄一哄吧。
便道:因为我打不过他们,而你看起来又很厉害。
谢刃嗤了一声:那你得请我喝酒。
好。风缱雪答应,你等着,我这就去买。
他已经记住了对方的口味,要甜要淡要好喝。到酒肆挑挑拣拣选了最贵的,带回客栈还没来得及上楼,一名绛袍青年却已从天而降,看起来激动极了,嗓音亦十分洪亮:渔阳城大明宗弟子谭山晓,拜见琼玉上仙!
风缱雪神情一杀:闭嘴!
谭山晓眼底热切,虽不懂上仙为何让自己闭嘴,但还是依言照做,双手抱剑猛施一礼,躬身久久不愿起。
风缱雪简直莫名其妙死了,你谁啊,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偏偏此时,谢刃嫌他速度太慢,又亲自晃出门来寻酒,恰好撞个正着。
四周很安静。
风缱雪心想,算了,这任务不适合我,我还是回青霭仙府吧。
第4章
这一晚的月色很亮,照得谭山晓整个人熠熠生辉,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照得他身上那件绛色家服熠熠生辉,材质如流水融微光,肩头嵌暗金辟煞咒,比白天那群修士不知要高出多少品阶。
这么一个有身份的人,按理来说是不该向长策学府的弟子行大礼的,不过因为谢刃并没有听到那句石破天惊的琼玉上仙,所以心里想着,许是大明宗遇到了麻烦呢,想请银月城风氏出手相助,那也能勉强解释得通。
他对别人的家事没什么兴趣,接过酒坛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白天喝的梨花蜜酿已经很甜了,而风缱雪带回来的这坛还要更甜,酒味淡得几乎没有,更像街边卖的果子露。璃焕与墨驰他们都不肯喝这种酒,嫌弃甜滋滋的像小姑娘,谢刃却不以为意,咬着糖喝着蜜,照旧四处横行,将整座学府搅得鸡犬不宁,打也没少挨。
他扯开袖封,看了眼依旧在渗血的鞭痕,嘴角往下一撇,师父下手怎么越来越狠,也不知隔壁的人有没有带伤药。
桌上灯火跳动,一层隔音结界飘浮于空,时隐时现。
谭山晓脸色红润,双眼发光,依旧激动得词不达意。
风缱雪还是没能从记忆中将此人打捞出来,他常年居于青霭仙府深处,与各大门派鲜有往来,见过面的世家公子更是屈指可数,实在想不起还有一个渔阳城的大明宗。
谭山晓可能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赶忙道:当年西北旱魃为祸,琼玉上仙与齐府小公子仗剑斩妖,我那时率领族中弟子守在麦山出口处,负责断后。
原本雄心勃勃,准备立一大功给家中长辈看,谁知好不容易等到了被撵得落荒而逃的妖群,还没来得及拔剑,四野已骤然掀起一阵酷寒疾风,翠绿草叶瞬间凝起冰晶,眨眼由夏入冬,而在众人都被冻得哆哆嗦嗦时,但见一道银白剑气横扫天穹,凛凛斩破漫天狂雪,白衣上仙单手执玉剑,素纱广袖漫卷,当时谭山晓看得呆愣,脑海中只稀里糊涂冒出一句,皓腕凝霜雪。
风缱雪皱眉:我不记得在麦山一带还埋伏着帮手。
谭山晓不太好意思:那是因为上仙在一剑斩毙旱魃后,立刻就走了。御剑乘风,饶是自己追得辛苦,也只来得及接住一片被衣摆扫落的冰刃,当场割得虎口血流如注。
风缱雪:
谭山晓继续道:这回我一听家中弟子的描述,立刻就根据长相猜了出来,便急忙过来看看。
风缱雪心想,这是何等吃饱了撑的。
谭山晓又试探地问:上仙是要去长策学府?
风缱雪看着他的眼睛:你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谭山晓:啊?
最大的秘密。
谭山晓神思如被细线牵引,不由自主地浑噩回答:我早在五年前就把我爹的落英鼎打碎了,后来造了个假的放回去,他不知道,还每年中秋都要拿出来炫耀,我看那些自称眼光毒辣的叔伯长辈们也没谁能够识破嘛,哈哈哈哈。真是好一个富贵人家的傻儿子。
风缱雪垂下视线:好。
谭山晓回过神来,觉得头晕目眩,糊涂自语:刚刚我在说什么来着?哦对了,长策学府。
我去长策学府,是要隐姓埋名查一件旧事。风缱雪倒了杯茶,你若将此事捅出去
不捅不捅!谭山晓举手立誓,上仙尽管放心,谭某定守口如瓶!
风缱雪道:那谭公子可以回去了。
谭山晓眼神百转千回,此时夜已经深了,他一腔热血跑来白鹤城,也没来得及想个合理借口,再要强留确实失礼,只好起身告辞,但临走前还是硬往桌上扔了一只大明宗的传讯木雀,万一上仙什么时候缺个帮手呢。
谢刃正抱剑靠在回廊尽头。
风缱雪站在门口:有事?
谢刃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想问问你有没有伤药。
风缱雪侧身让人进屋,从箱中取出药膏:衣袖挽起来。
你要帮我啊?谢刃也没推辞,趴在桌上将胳膊一展,轻一点。
风缱雪替他处理鞭伤:既然怕疼,为何还要犯错?
一直循规蹈矩多没意思。谢刃下巴抵着桌面,无聊盯着他细白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却听外头传来一片吵嚷声,动静不小,像是全城都轰动了。
走!谢刃来了兴趣,拽过他的手腕,也跑到客栈最高处看热闹。
皎皎月光下,许多绛红色的光晕轻盈飘落,映得整片天也红彤彤的。谢刃伸出手,光晕落在掌心,变成了一枚小锦囊。
客栈小二正站在院中,他看起来收获颇丰,已经抱了满满一怀,眉飞色舞道:是大明宗,为了庆祝白鹤城重归安宁。
谢刃将锦囊丢给风缱雪,嗤道:事情是你我解决的,他们倒好,散一波财就能将名声买回去。
不同的锦囊里,装的东西也不同,多的是玉币,也有小法器和灵药,风缱雪拆开之后,见是一瓶止血药,便又还给谢刃:你自己留着用。
谢刃牙都疼了,往后一退:你别咒我成不成。
风缱雪嘴角稍微一弯。
谢刃看得稀奇:我还当你不会笑。
风缱雪学他握住一片光晕:往后你就会发现,我这人喜怒哀乐其实都还可以。
大明宗的弟子撒了一个时辰的锦囊,城中也闹了一个时辰。
待到风缱雪歇下时,外头已天色将明,而谢刃也是一觉睡到下午才起床,他睡眼惺忪敲开隔壁的门:我要再去街上买几坛酒,你要不要也一起?
风缱雪点头:好。
这么看来,两人其实都挺没组织没纪律的,琼玉上仙也并不像竹老先生想的那样刻板规矩、威严冷漠,能一个眼神就冻得满学堂鸦雀无声。
从白鹤城到长策城,两人走了差不多五天,其实若昼夜不歇地赶路,完全能把时间缩短一半,但风缱雪此行的目的就是谢刃,现在人找到了,去不去学堂都一样,至于谢刃,更是随心所欲惯了,就连在抵达长策城后都不肯第一时间回学府,而是独自去了趟巍山,先将那条好不容易抓来的红锦鱼小心翼翼放进空潭中。
等着。他心满意足,站在岸边对蔫头蔫脑的鱼说,下回再给你捞个媳妇回来。
红锦鱼当然是听不懂人话的,所以也没法对即将到来的姻缘表达出应有的喜悦,摇摇摆摆地游去了另一边。
长策学府,璃焕正在前厅看书,围墙上突然就跳下一个人。
给!
迎面抛来一个油纸包,璃焕单手接住,没好气地问:你又跑去哪了?
白鹤城,给师父找了条红锦鱼。谢刃把桌上的零散东西往旁边一推,看见里面竟混着一本《缺月诀》,随口问,你也偷溜去藏书楼了?
你当人人都是你,这是竹先生前几日送来的。璃焕将书丢给他,奖励你降服鸣蛇有功。
那他还打我打那么狠?
打你是因为你烧了半座山,和鸣蛇又没关系。璃焕指着油纸包里的桂花糕,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吃完赶紧去跪着。那晚竹先生亲自过来,不仅拿了这本《缺月诀》,还带了许多伤药,你却跑了,把他气得险些昏厥。
谢刃匆匆吃完手里的,又往怀中塞上两块,一边跑一边嚷嚷:记得给我送饭啊!
璃焕:要被气死。
风缱雪从竹业虚房中出来,一眼就看到谢刃正直直跪在院里,见到他后,还不忘抬手打个招呼。
确实没什么真诚悔过的样子。
整座长策学府的人都知道,竹业虚对谢刃是当真严厉,却也当真偏爱,否则也不会收为真传弟子,别的学生都得规规矩矩尊一句竹先生,只有谢刃是唤他师父。
阿刃。竹业虚叫他,你进来。
是。谢刃做出一副乖头乖脑的模样,进屋手一垂,准备挨完训接着跪。
竹业虚却没有提他私自外出一事,而是道:今晨我接到消息,说乌啼镇最近被一处凶宅搅得不甚安稳,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就替为师去看一眼。
谢刃答应一声,心里暗喜,喜的是不仅不必受罚,还能再离开学府逍遥快活几日。
竹业虚又吩咐:那位新来的风氏子弟,你这次与他一道行动,切莫欺负人家。
说这话时,连竹老先生自己也觉得非常诡异,毕竟琼玉上仙一剑便可化滚滚长河为冰,和被欺负三个字实在不搭边。
待谢刃回到住处时,风缱雪正在隔壁收拾东西,他生下来就没怎么沾过阳春水,被师父与师兄、还有仙侍姐姐们捧在掌心,压根不知何为人间烟火气,这回出门前又没练习过,所以就连同样没怎么干过家务的谢刃也看不过眼了,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收拾衣服?
风缱雪答:不会。
谢刃进屋,替他将那一柜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勉强规整好是真的很勉强,也就从乱七八糟塞进柜子,变成了叠一叠再乱七八糟塞进柜子:学会了没?
风缱雪陷入沉默,不懂这疯狗刨咸菜的手法怎么也好意思拿出来授课,谢刃可能自己也心虚,便将柜子强行一关,转移话题:你听师父说乌啼镇的事了吗?
风缱雪道:据说镇上有一座大宅,住着夫妻二人,原本举案齐眉,后来丈夫却另觅新欢,还要在寒冬腊月将妻子休弃出门。妻子不肯,在一个雪夜杀了丈夫,那座大宅也成了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