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不信的话可以等等看，反正这几天这里应该会有变化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斟酌，但我的建议是，按部就班地往下走，未必结果会比别人差，不用急于一时。
他这番话说得含混，但秦鹿却品出了不少味道。
他放下筷子，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打量起面前的人，越看心里越平静。
这个人没有说谎，也不是欲擒故纵。
他是真的不想自己前测签约。
但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呢？
许是看出了他脸上的疑惑，对面的男人笑了笑。
不为什么，就是看着你格外有眼缘，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
说到这里，迟刃停顿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一分疑惑。
你以前还去过什么地方？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秦鹿摇头。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间收容所，连大门都没有出去过一次，怎么可能见过PV集团的评估员。
但他却能够理解眼前人的想法，这种只一眼就关注的感觉他也有，甚至比对方描述的更加强烈。
他没说的是，在他摔倒在雪地中，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迟刃的身影，他是故意痛叫出声，吸引他的关注的。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那他只会默默回来处理伤口。他身体的恢复力非常强，只要能摆脱负面记忆的压制，一点皮外伤根本不是负担，很快就能痊愈的。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咖啡色眼睛的男人抓了抓头，觉得刚才的话题有些暧昧。
他想了想，讪笑着说起了别的事。
话说你们这里的镜子真多，走廊每隔几米就会放置一块，我住的房间里面也装了不少，有一块还对着床头，看着让人心慌。
听他这样说，秦鹿微微抬头。
心慌？为什么？
唔，不太吉利
迟刃想了想，又看向对面的镜子。
这种对着床的镜子，半夜醒来容易被吓到。
秦鹿倒是没觉得。
收容所里的镜子很多，时刻提醒他们注意仪容外貌，想不看都很难。
难道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
晚餐很快结束了，但躁动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午夜之前，秦鹿的门外时不时就会响起脚步声。有蹑手蹑脚的，有毫无忌惮的，还有轮椅或是拐杖碰撞地面发生的脆响，方向都是宿舍的大门。
一夜过去，许多人脸上都多了一分笃定，三分野心，看向彼此的目光中满是估量和戒备，貌似坚不可摧拉的小团体瞬间烟消云散。
秦鹿冷眼观望。
他相信迟刃，可他没想到变化竟然来的这样迅猛。这天晚上离开宿舍的人更多了，有几个彻夜未归，一直到第二天晚饭之前才重新出现。
但他们不一样了。
秦鹿一边整理垃圾桶，一边偷偷打量不远处的少年。
那是个名叫千田的少年，前天就是他扔石头砸破了秦鹿的头，也是这一批等待接收评估的备选者。
千田患有先天头骨发育不良症，从正面还算清秀的一张脸，转去侧面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曲面，连带着颈部和肩部都姿态异常。
按说他这样的人原本也是收容所底层，与秦鹿一样被孤立被漠视。不过千田的牙齿长得特别洁白整齐，手臂和大腿的线条都流畅优美，再加上他的病症不会传染，的价值又比秦鹿高出许多。
最重要的，他搭上了收容所里的希望之星奥托。
身为奥托最忠诚的马仔，千田一向冲锋在前，他自己天资不高，打骂同类却半点不留手，拼命与底层的倒霉蛋们划清界限。
因为他下手实在太重，收容所的很多人都很怕他，倒也给千田积累了不少威信。
只是这威信只限于暴力，千田的瑕疵太过明显，只能在收容所里作威作福，一旦年纪到了要离开，结果未必会比他欺负的人好。
也正因为这样，对他怀恨在心很多人都憋着一股劲，等着看他落魄凄凉。
不过他们很可能要失望了。
秦鹿默默地想到。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千田刚好位于两块镜子的中间点，镜子映射出他全身的状态，原本的畸形全部被矫正，虽然不能说形状完美，但明显的瑕疵已经看不到了。
他穿了一件黑风衣，下面搭黑色的长裤，走路的时候挺胸抬头，脸上满是得意。
不，还是有点不一样
秦鹿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臭
很浓郁令人窒息的臭味，随着千田的每一步的动作，在空气中不断弥散。
是什么烂掉了么？
第69章 模块岛
接下来几天, 有些变化越发的明显。
先是莫名其妙的医疗垃圾变多了，宿舍区的垃圾桶中经常能看绷带和纱布，有些上面沾着血, 有些还粘着不知名的组织液，散发着奇怪的化学味道。
而后收容所常年锁闭的西北门有人进出的痕迹, 以前那里几乎都没有人会过去, 现在早起清扫的时候竟然发现了脚印！
当然, 最明显的, 还是人。
越来越多的人身上出现了腐臭的味道, 与那日他在千田身上嗅到的一样, 只是程度的差别。
千田成功修补了头骨, 但他的牙齿却变得焦黄斑驳，上下部无法完全咬合，牙齿之间出现了不规则的空隙。
受牙骨的拖累, 千田原本曲线流畅的下颌逐渐暴凸, 嘴唇被牙齿顶得无法闭拢, 彻底破坏了原本还算清秀的轮廓。
啊这样不行！
第三日的早上，在宿舍区的卫生间，秦鹿听到千田苦恼的声音。
难道要再换一次下颌？可专员那里稍微差不多的下颌太贵了
镜子前的千田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臂上。
他的肩关节长得不错，刚好符合某个订单的指标。评估员说他还年轻，可以更换一个略差一些的凑合一下，等在选美大会上取得名次和奖金, 在更换好的也来得及。
但
千田看了好一会儿，内心反复计算, 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秦鹿没管他，他将垃圾装入袋子, 单手提着从厕所的小隔间中走了出来。
忽然出现的身影吓了千田一跳，他猛地回头，发现是日常欺压的废物，眼中蓦地闪过一抹精光。
喂，废秦鹿。
千田挤出一抹笑，第一次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的眉眼长得还算标准，但突兀的嘴巴却彻底毁掉了面部的和谐。尤其是露出来的一口黄牙，牙龈交错，牙根青黑，十分败好感。
你想不想改命？
秦鹿低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着手中的工作。
千田被驳了面子有些不爽，刚想发作，卫生间的门又被推开。
来人叫冬海，是收容所四废之一。他来通知秦鹿打扫西北区，见千田站在里面，还以为这恶霸又要找茬欺负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他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唉，你等等。
千田招呼他。
你叫什么来着？冬海是吧，你等等。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秦鹿，视线在他那张青黑的脸上转了一圈，脸上闪过厌恶。
赶紧滚，看着你就恶心，以后在出现在老子面前，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秦鹿不吭声，拎着垃圾袋就出了卫生间。
门口的冬海投来愤恨的眼神。
一定是这傻子闯了祸，惹了千田这煞星！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来找人干活也沾染了晦气，要是被迁怒就惨了！
门关上，秦鹿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站在三米外的镜子前，一边收拾地上的呕吐物，一边关注着厕所里的动静。
那个谁，你想不想改命？
你这身癞癞巴巴的皮反正也治不好了，不如换一身看你的脸长得也算端正，换了之后拿个好评分，可不就扭转人生了？
我我没钱，换不起
哈，怎么换不起，换皮也未必需要钱。只有七天，PV的人走了就没机会了，你自己可要想好。
啊七天吗？那就剩三天半了啊我我怎么联系他们？
晚饭之后你来找我，C区宿舍303，我带你去见他
后面的话秦鹿没有再听下去，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会被走廊里的监控捕捉。
整个收容所到处都安装了摄像头，就连备选者住的宿舍房间也不例外。但秦鹿的垃圾房是个例外，大概是他这种垃圾不值得浪费一个监控设备，于是便留了一个死角。
但镜子是每个房间都有的，垃圾房也不能例外。
不知道是不是被迟刃昨天的话影响到了，他现在也觉得房间里的镜子有点怪，看着就不大舒服。
于是他把镜子从墙上取了下来，放到了床下，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或者，是他难看的脸让自己觉得不舒服吧，看不到就好了。
秦鹿一边想，一边提着垃圾袋慢吞吞地朝外走。
今天的天气格外冷，阳光却十分耀眼，是不会让人感觉到温度的光。
收容所总是这样，四面都被高墙和建筑包围，里面的人只能看到一方小小的天空。
外面会是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迟刃是从外面进来的人，他生活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被称为世界中心的冷泉港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想起迟刃，他已经两天都没出现了。
日常还是能看到他的身影，听说他依旧没有向任何人发出邀约，除了那天和自己的晚餐。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在议论，可是很快，变化成了更受关注的话题，蠢收容所中暗流涌动，拥有咖啡色眼睛的美人反而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但每天晚上，秦鹿都会收到一些食物。
是打包好悄悄放在门前的，用垃圾袋做掩饰，里面都是没有动过的食物，打开之后会散发出独属于B区贵宾酒店的香气。
是他送的么？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秦鹿就感觉右肩一痛，一个力道重重撞上手臂。
废物！走路不长眼睛？！
有人踢了他一脚，手中的袋子飞到空中，里面的垃圾泼洒了一地。
艹，臭死了！真是废物！
有人骂道。
秦鹿抬起眼，发现骂人的是亚路嘉，还有经常和他混一起的几个少年。他们效忠的主子奥托正盯着自己，一脸嫌弃。
脏死了。
蓝眼少年冷冷地道。
这点事儿都干不好，真不知道PV集团养你有什么用。
他扬起下巴，冷冷地道。
管理员让你马上去清扫围墙，干不完不能吃晚饭，听到了没？
秦鹿揉了揉抽痛的肩膀，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身。
扫围墙这事肯定不是管理员派的，她没那个闲工夫，多半是奥托自作主张。但就算是自作主张，如果他去找管理员评理也不会有结果，以收容所对奥托的重视，这事最后会变成管理员的命令。
所以，他必须得去做。
他拎起扫帚准备离开，忽然又被亚路嘉拦住了去路。
等等！
金发少年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垃圾。
你搞得这么脏，不收拾就想走么？
说着，他一把抢过了秦鹿手中的扫把，用力折断成几截，扔在地上道。
都得收拾干净，一点脏东西都不能留！PV的评估员也在园区，要是污了他们的眼睛你可就罪过大了！
秦鹿的目光扫过他的手。
亚路嘉手臂患病多年，连抬起一寸都做不到，现在竟然能折断扫帚
唔，他细白的皮肤没了，脸上暗沉而有麻点，眉毛灰秃，与他铂金的发色并不相称。
奥托的腿好像得到了治疗，原本在膝盖下就变得扭曲的骨骼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只是脚依旧畸形，需要用拐杖辅助。
他的鼻子没有以前漂亮了，山根塌陷，鼻翼也没有之前精巧。
不过比起亚路嘉和千田的变化，奥托颜值依旧领先，只是没有之前那样明显而已，隐约有了被追赶的趋势。
秦鹿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开始清理地上的垃圾。
奥托和亚路嘉很快就离开，留下两个小喽啰，每当秦鹿要完工的时候，他们都会冲过去把垃圾重新打散，让他不得不重新开始。
这种恶意持续了一下午，等两人终于玩腻了把戏，时间已经到了晚饭时分。
秦鹿没干完活，自然是不能去吃饭的，他重新找了扫帚去扫墙，路上还遇到了匆匆走过的冬海。
冬海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凸不平的脸上满是狂喜，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C区。
今天晚上很多人都动了，通往B区招待酒店的路上一直没断了人流，有人兴奋有人忧愁，还有人喋喋不休地计算着什么。
大家虽然都在做同样的事，但却十分忌讳让别人知道，一路都在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到的模样。
秦鹿因为打扫围墙，所以看到的更多一些，晚上八点二十分，亚路嘉脚步匆匆去了B去，十分钟后是奥伦，九点半的时候，冬海被千田带去了B区酒店。
晚上十点，秦鹿终于干完了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宿舍。
但，宿舍的门锁了，他拍了几下都没有人应声，他知道自己被奥托算计了。
秦鹿靠着围墙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四方的星空。
记忆中，他不是第一次被关在门外。收容所的冬夜格外难熬，有几次他差点冻死在雪野之中。
但，也许是记忆夸张了。
秦鹿裹紧了棉衣，感觉现在的温度并不难以承受。
他肚子有点饿，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要是现在有碗热汤云吞就好了。
嗯云吞是什么
正想着，鼻尖忽然嗅到了食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