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他半截小臂探出床沿,垂下的手指纤长。
    在烛光透着暖意的照耀下,裸在外的每寸肌肤,都白皙细腻。
    掉落在地的话本,封面写着《红尘一粒相思豆》,不知里面又杜撰了符主与谁的不了情。
    顾末泽狭长眼眸微眯,将话本捡起放到一旁,继而俯身,薄唇凑到闻秋时耳边,低唤了两声。
    师叔。
    闻秋时长睫颤动了下,要掀不掀。
    太嗜睡了。
    顾末泽一只手扣住床沿皓腕,星辰似的魂力刹时缠绕其身。
    视线中,身着墨系道袍的青年,面容平静,周身环绕的魂力缓缓流动,并非如往日那般急不可耐地吸收入体。
    不是这个缘故,那是什么?
    顾末泽疑惑,没有收回渡去魂力的手,眼见灵体迟迟不醒,他打算直接唤闻秋时的神魂。
    师叔。
    墨衣青年并无反应。
    顾末泽略一思忖,思及唤魂,当唤对方记忆中深刻的称谓。
    显而易见,师叔不是正确答案。
    窗外的夜色从缝隙间流淌而入,室内宁静片刻,响起顾末泽不甚熟练的低沉嗓音。
    闻郁
    闻秋时长睫一动,微微掀起。
    见状,顾末泽眉头舒展了些,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边渡去魂力边道:闻郁,你醒醒。
    话落,床榻间的人影,完全睁开了眼。
    闻秋时看着视线上方的英俊面容,愣了两秒,眸中朦胧迷雾散去,余下清明,一眨不眨地望着顾末泽。
    顾末泽见人醒来,松口气,难得露出欣喜表情,但他一时没转唤过来,开口便是。
    闻郁
    话音一顿,顾末泽反应过来,无奈地揉揉额角,好似自责般道:不对,是师叔,
    他问:师叔,可哪里不适?
    闻秋时摇摇头:没有。
    顾末泽不太放心,正欲细问,一根纤长手指伸出,轻轻抵住他嘴唇,嘘,别叫我师叔。
    顾末泽愣了下,垂目定定看着床榻间的人影,对方朝他温柔笑了笑,唇瓣微动,还是叫我闻郁吧。
    顾末泽心绪骤乱。
    师叔都记起来了吗,是闻郁的事.......
    为何要叫闻郁?
    顾末泽垂死挣扎的问,话音落下,发现闻秋时用看穿一切的眸光看着他,好似在刹那,心头涌出无限感慨。
    啊,要说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顾末泽脸色微白,心如死灰之际,闻秋时意味深长地瞅了眼他,声音凉飕。
    因为我是替身呀。
    第49章
    闻秋时白日睡了一天,晚间躺下后,睡得昏昏沉沉,神识不清。
    迷迷糊糊被唤醒,他听到耳边传来闻郁两字,疑惑谁又认错了,睁眼时候意外发现是顾末泽。
    顾末泽见他醒来,竟然脸不红心不疼,一脸喜色地朝他又唤了声。
    闻郁。
    对着他唤闻郁?
    啊,原来把他当作闻郁了。
    闻秋时恍然大悟,思及水镜前顾末泽的倒影,脑海中已浮现出画面夜深人静,顾小师侄凝望符主替身的睡颜,一时情难自禁,偷偷对着替身唤正主之名,以表相思之苦。
    闻秋时心道:泪目!泪目!
    此情感天动地。
    许是因符术相似,周围把他认作闻郁的人不少,闻秋时已见怪不怪了,但顾末泽如此他万万没想到,藏得实在太深了。
    若非今夜揪住顾末泽小辫子,不知要被欺瞒多久。
    窗外似要下雨了,厉风拉扯得呼啦作响,灯影摇晃,忽地被吹灭了。
    砰!
    窗缝关合,隔绝了外界风雨声。
    室内一片寂静,闻秋时仍是躺在床上,头紧挨着床沿,顾末泽立在床边,俯身低头看他,脸庞不偏不倚落在他视线里。
    闻秋时眼角微敛。
    他替身之言刚落下,顾末泽尚未反应过来,漆黑而深邃的眼眸露出茫然,四周光线昏暗,一根根长睫倒清晰可见,被他手指抵着的嘴,唇形很是好看,薄而透冷。
    闻秋时封住他言语的手,顺着修长脖颈划下,手指揪住顾末泽衣领,将人往下拉拽。
    你也以为我是闻郁?
    若是如此,倒说得通了。
    顾末泽讨厌原主,猜到有人夺舍只会拍手称快,至于更换的神魂是谁,与顾末泽而言并不重要,但他入主之后,顾末泽对他的态度显然不同寻常。
    盯他盯得紧,几乎寸步不离。
    随时随地围着他打转,好似他是世界中心。
    闻秋时没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是受原著影响,抑或其他,他下意识小心翼翼对待这个围着他转的主角,担忧一不小心把对方的世界給毁了,酿成大祸。
    如今,一朝大彻大悟。
    顾末泽没那么脆弱,清醒得很,还把他当作闻郁替身呢。
    闻秋时愤怒之余,心间又有疑惑。
    十年前闻郁身陨时,顾末泽不过七八岁,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能让其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甚至寻到他头上了。
    拽住顾末泽衣领往下拉,闻秋瞪着他,忍不住说出粗鄙之言。
    去、你、大、爷!
    顾末泽:......
    拽衣领的手没有多少力,顾末泽弯了弯腰,主动低了些,眼底茫然化为深深的震惊后,神色一凝。
    师叔,你误会了,我从未把你当作闻郁!
    他与闻秋时曾经那些故人不同,连闻郁的面都未曾见过,最不可能在闻秋时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
    闻秋时哪里肯信,摆出如山铁证: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唤我闻郁了。
    不是,我......
    顾末泽慌忙解释,话到嘴边却无奈地咽了回去,若要解释,必须让师叔意识到自己是闻郁,若不解释,师叔定然误会他。
    顾末泽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思索破局之法。
    衣领被松开,闻秋时在他眼底皮下翻了个身,一手勾过被子,将清瘦身影遮得严严实实,脑袋也钻入被褥,独留一只手给他看,细长白皙的五指往外拨了拨。
    睡觉了,出去。
    顾末泽没动,握住摆动的玉手,师叔,你不是问我伏魂珠吗,等我们回天宗,我便将伏魂珠放回原处。
    哦,随你。
    闻秋时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手臂使劲,将被握住的手硬抽了回去。
    顾末泽变了脸色。
    师叔......
    出去!
    顾末泽嘴角抿成一条线,维持着半握姿势的手空落落,眸光落在被间凸起的身形轮廓,眼神阴郁。
    好半晌,他蜷起长指,垂下了手,师叔先休息,我在外面,
    闻秋时听着这话,对方好似隔着被子对准他耳朵说的,呼吸都快浸进来了,头侧传来些许动静,在他赶忙压紧被角时,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吱呀一声,室内陷入安静。
    片刻,闻秋时探出脑袋,顶着凌乱乌发往左边瞧了眼,之前掉在地上的话本。
    可恶。
    一个个都把他当闻郁。
    等天篆笔到手,爷就独自逍遥去,爱找谁当闻郁就找谁!
    *
    外界雨声淅淅沥沥,书房灯火通明。
    郁沉炎坐在楠木书案前,华冠束发,修长的手拿起刚阅完的奏帖,扔至一旁,揉揉额角,眉间浮现淡淡的倦意散去,他又拿起另张奏帖。
    及至深夜,诸方奏帖阅了七七八八。
    安福大总管估摸时间,蹑手蹑脚进屋,换了热茶,瞅了眼书案前扶额闭目的身影,又踮着脚小心出门。
    域主每夜这时候都要浅眠一会,宛如约定成俗般。
    郁沉炎没睡着。
    往日此时浅眠轻松容易,是他精神最放松的时刻,但今夜,临近这一时候,他脑海中乱糟糟一片,什么堆在一团,难以入眠。
    当年陨星谷除魔之战,他被留在了圣宫,只能听到一个又一个噩耗传回,直到最后北域的天塌了,然后尽数砸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娘遭受太大打击,此后常伴青灯古佛。
    而闻郁,一身是血的回来,从此肩头没了立着的小乌鸦,脸上也失了笑容。
    陨星谷发生何事,他爹究竟如何身陨,郁沉炎只能从旁人嘴里听闻,而当时少数在场的他娘与闻郁,郁沉炎不愿去惹他们伤心,于是缄口不语。
    直到昨日,他从阿娘那得知了爹身陨的真相。
    整整一天,心头都如有重石压着。
    郁沉炎斜支着头,视线落在空荡荡的书案旁。
    多年前,北域最动荡不定的时候,书房一盏不夜灯,从天黑照到天明,白日从各地送来的奏帖堆积如山,宽大的书案都放不下,地面都摆满了。
    每个夜里,闻郁都会坐在书案旁,最初是教他处理北域大大小小的事务,后来,就是在旁守着他,偶尔说上一二。
    那时他一斜头,就能看到那人浸在灯火里,乌色长睫掀起,底下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煞是好看。
    但闻郁目光是冷的。
    锐而锋利,像捂不暖的尖刃。
    尽管面对他时,极为收敛,但骨子里透出的森冷寒意怎么都藏不住。
    郁沉炎只能尽力忽略。事实上,他也只能忽略,彼时他每个夜里都被沉甸甸数不清的奏帖包围,看得他头晕眼花,听到开门就反应性的以为送奏贴而想吐。
    时间久了,心情糟糕到极致。
    几近爆发的时候,他看到闻郁枕着书案睡着了。
    灯火落在少年白皙脸颊,几缕青丝凌乱垂散肩头,他像是太久没休息了,抑或潜意识在紧张,即便睡梦中,眉头都是蹙着,修长漂亮的手指紧紧蜷缩。
    郁沉炎许久没这般仔细端详他,默了默,轻手轻脚拿出一件狐裘,悄悄給少年盖上。
    他力道极轻,但仍是惊醒了对方。
    郁沉炎那时才意识到,身边的少年心里有多不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其如临大敌,全身紧绷。
    郁沉炎恍然想起。
    阿闻,也不过比他大两三岁。
    他可以每日待在圣宫这个安稳之地,夜里翻阅奏帖,白日尚能休息。闻郁不能,夜里要教他处理事务,白日要去对付北域内外所有心怀不轨之人。
    不能有片刻休息,不能有一丝懈怠。
    至此后,郁沉炎看奏贴比谁都积极,趁闻郁白日出宫,也不听他的话休息,而是开始学习着手其他事,只在每个深夜里,硬拉着闻郁奢侈的睡个小半时辰。
    他想尽快成长起来,与闻郁一起,扶起将倾的北域。
    但最后,北域好起来了,他与闻郁却与当初设想的模样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郁沉炎抬起手,目光凝视着某个方向,手掌不受控地伸去,直到指尖空荡什么都没摸到,扑了空,才如火灼了般,倏然收回。
    安福!郁沉炎起身,沉着脸朝外喊了声。
    奴才在!在外候着的大总管立即推开门,火烧屁股般奔入书房。
    他抬头看向负手而立的华冠男子,正欲开口,听见域主沉声道:沐浴。
    域主要就寝了吗,奴才这就让人准备,安福心有疑惑,往常域主不会这个点休息,且沐浴这类事哪用得着他亲自开口。
    疑惑归疑惑,大总管正准备领命退去,下一刻,他被叫住。
    不睡,只是沐浴更衣,
    郁沉炎抬起衣袖,左右看了看,又低头瞅了眼衣袍,去准备些配我的衣裳,我要着装。
    安福愣了下,一头雾水:域主,大半夜着什么装啊?
    话落,他被瞪了眼。
    聒噪。
    郁沉炎将天宗闻长老生平翻了个底朝天,发现鬼哭崖这个转折点,闻秋时来到揽月城后的所有动静,他已了如指掌,隐隐明白楚柏月为何拦住前不久的他。
    若没猜错,闻郁不记得前尘往事了,像张白纸,不能冒然将过往诸加在他身上。
    郁沉炎想通一切,思及前夜,忍不住心生懊恼。
    当时他惊魂未定,只想着牢牢把人抓到身边,神情阴沉,想必給阿闻留下的初次印象糟糕至极。
    再思及楚柏月当时处处相护,一副体贴至极的模样。
    砰!
    郁沉炎一掌落在书案,脸一阵青一阵红。
    大总管吓得一抖,险些跪了,随后细耳听到域主小声嘀咕道:他没见过我长大成人的模样,要好生打扮一番才行。
    安福:?
    他是谁?
    *
    夜雨愈来愈大,闻秋时打了个哈欠,听外界唰唰雨声,斜了斜头,望了眼走廊间的身影。
    他瘪了瘪嘴。
    哼。
    闻秋时点燃火烛,回到床榻,顺手拿起之前没翻两页便睡着的话本。
    《红尘一粒相思豆》
    话本不是他买的,是贾棠发现他在看符主的话本,以为同道中人,给他强烈推荐,师父,这本把我看哭了!悲得惨绝人寰,你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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