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7)
君兰说:不能吃的话,扔在桌上就可以,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的。
秦方飞摇头:没关系,很好吃。
于是太太笑了,眼眶里却有盈盈的水光在闪烁。
她说:你们喜欢吃就好。
楼家子孙还有个优良传统,那就是对内记吃不记打,所以不过一会儿,楼家男儿又开始叽里咕噜起来,餐桌氛围非常好。
其中多是楼连在逼逼,把跟秦先生一起拍戏时发生的趣事添油加醋地讲,楼远山听得津津有味,是个互动性极强的观众,秦方飞偶尔也插几句,有问必答。
太太倒是说的少,不过听得很认真,非常认真。
一顿饭吃完,都快九点了。
楼连还依依不舍地想继续说,搜刮尽脑子里最后的一点素材,没有素材也拼尽全力地想续一秒,但这顿饭也吃到头了。
太太率先起身:连连跟我来洗碗,你们两个擦完桌就看会儿电视吧。
秦方飞默然半晌,道:好。
楼连垂下眸子,像条小尾巴一样跟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水流声,瓷盘相撞声,和艰难抑制的呼吸声。
帮我拿个盘子。君兰道。
哦好。
楼连打开陈旧的木柜子,熟稔地抽出隔间里的小盘子。
又是一阵安静。
一年前左右,你外公没打声招呼就扶回来一个烂醉的人,吓了我一大跳。
两相寂静中,君兰忽然开口,我刚想进屋装不在,那个青年人就看到了我,震在那里,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你外公问他是不是认识我,他摇头,又哭又笑。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逃不开的是命,避不开的就是缘。当时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有一天,他会带着我最牵挂的东西回来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直到那天,你回来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一直在等的,我还留在这个世间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一面盆的碗洗好了,她麻利地将它们卡进架子里,沾了油滑的手指抓着钢球,快速刷起锅子,是重复过千百万次的熟练。
牵挂,愿望,执念,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仙人鬼怪,谁都别想逃,谁也逃不过。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所以才会有感情,有牵绊。
我跟你是亲情,你跟小秦你们以后是要一起走的,遇到事情,要互相坦诚。他好像不是很会沟通,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要主动一点,别怕。
你们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别管别人怎么想,觉得对的去做就是了,别怕。
随着一字一言说出,一声脆响,不锈钢的锅子穿过洗它的苍的手,垂直落在水槽里。
太太先是一愣,又摇头,甩了甩手,转过身,笑了,连连,外婆会一直看着你,保佑你。
楼连抱着脑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他想冲上去,再抱一次这个至亲之人,但他不敢,他连人都不是,大妖的妖气会对魂魄造成致命的伤害。
他也不敢叫一声外婆,他怕把眼前这个脆弱的人叫散了,就像那时在剧组里,被爷爷一摸就满足成佛的三花猫阿咪。
楼连想起来了,把一切都串起来了。自重新见到外婆起,无数次的串门,他只能在家里看到外婆,数次在楼下偶遇的都只有外公;就连前天外公被绑架,外婆都没有出现过,见都没有见过一次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君兰不是复活了,她只是一道因执念而弥留人间的魂魄,就像阿咪,就像白乎乎,只是她的魂魄更强,强到能在这个房间、这个家里显形,接触到这个家的一切,并恰巧在大家的记忆都被篡改的情况下,相当顺利地融入了。
太太勉强在笑,哭着笑,她往外走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连连,外婆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可以了。
外面,秦方飞与楼远山并没有在看电视。
楼远山的眼睛也是红的,他怔怔然看着逐渐透明的伴,浑浊的眼里再次溢出清泪。
秦方飞走到楼连身边,楼连攥紧了男人的手,你
我都说了。秦方飞肯定了楼连的猜测,楼叔才是最该知道一切的那个人。
楼连闭上了眼睛。他能想到的事,他家先生肯定也能想到。
秦方飞说得对,与其之后欺骗爷子,不如一开始就坦白,人也好,鬼也好,终究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魄,他们才是相伴了一生的夫妻。
与楼连一样,楼远山也没敢抱住君兰。
面对伴,君兰也没有对楼连般,那么多话。
他们只是互相看着,相顾无言,泪千行。
楼连再一次看到了不知从哪突然出现的缥缈白雾。
但他知道,它们连接的是彼岸。
铃音响起,来人却不是熟悉的白无常。
更意外的是,来的也是个熟人。
少年一头白发,执着小号招魂幡,胸前别着勿忘我。
他的手上有一枚戒指,而那枚戒指,是楼连从前从小花丛的泥土里扒出来的。
白乎乎。
楼连睁大了泪眼婆娑的眼睛:你
白乎乎笑嘻嘻的:没想到吧?好久不见了,小猫咪。
楼连嘴唇颤抖,呼吸急促起来。
白乎乎:重新介绍一下,我现在是白无常的徒弟白九,目前在实习。君兰的魂魄划给我引路了,你放心,在下面绝对不愁吃不愁喝。
你
别谢,这就叫做因果。
也好。楼连发自内心地笑了:你的小少爷呢?
白九答:黑哥带着他在跟生吃个人毫无抱歉的厉鬼斗智斗勇。
好了做正事,君兰必须即刻前往地狱道,愿望完成,她的魂魄已经承受不住阳间气息了。白九晃起魂幡,看向太太,准备好了吗?
君兰点头,目光从最牵挂的两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长长舒出一口气,笑了:好好活着。
走啦。
夜晚,楼连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没有了魂魄的空躯壳。
楼远山就睡在隔壁的客房里。
他想起先前自己提出要与楼远山睡一起,至少今天晚上要一直陪着外公,但楼远山拒绝了。
楼远山答应与他们住在一起,却拒绝了楼连的提议。
人苦笑道:连连,你让外公一个人静一静,捋一捋。
然后把门反锁了。
秦方飞把楼连捞到怀里,轻轻抚摸脊背,道:会没事的。
楼连忽然很害怕:哥,你说外公会不会想不开,不然我们把门撬了吧,我不放心
不会的。秦方飞将手臂收紧了,不会的,我看着呢,相信我,猫猫。
听到最后两个字,楼连混乱的内心诡异地平静下来,他将身体放松了,任由自己靠在男人胸前。
睡吧。胸膛颤动,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
许久过后,楼连缓缓闭上眼睛:晚安。
晚安。
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逐渐趋于平缓,秦方飞灭了灯,安睡的香薰一阵一阵传入鼻翼,他的目光仍然是清明。
楼连缓缓睁开眼睛。
足下是熟悉的紫色花海,尽头是熟悉的少年。
只是这次穿的不只是短打,外面还有一件染血的长衫,制式古旧。
见到楼连,少年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微动,目光忧伤。
他说:连连。
第二次见到这幅场面了。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楼连不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了。
看着少年与自己相同的音容,荒谬的念头在楼连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试探着开口:炎月?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黑无常吐槽老白总是捡魂魄回去养吗?就是说的小白hhh这章推荐配合歌词《人生多别离》一起食用。
从阿咪到白乎乎到君兰,猫猫已经收集齐了依赖、爱情和亲情,快要大彻大悟了!(大雾)
第85章 元月之色(4)
炎月?
闻言,少年先是一愣,转而便了然地轻笑,你要这么叫也可以。不过,我真正的名字,却是叫煌月。
不是赫连家老爷爷取的,是我本来的名字,他补充道,属于我的名字。
楼连呆愣会儿,移开了目光:我一直以为,你是虚构的。
煌月摇头:我是真的哦。
煌月向前走了几步:连连,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因为看着自己的脸说话很奇怪啊。
楼连只好看回去,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是我的前世之类的东西吗?我们长得好像。
煌月微讶,一副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样子:当然不是。橘花不是与你说了么?妖族没有来世,不修功德。能转世的前提是有独立、完整的魂魄,魂魄死后去往地府受宣判,复入六道轮回。而我们妖族,身魂一体,没有能离开□□的魂魄,又怎么会有前世今生这说?
那我与你
煌月将楼连翘起的一根头发丝压平,目光也是温温柔柔,说出的话却让楼连心头颤了又颤:连连,我虽不是你的前世,却是你的前身。你看,
他指着身后透明的尾巴,那是一条最普通的猫尾巴形状,颜色却是与狸花猫的黑白色号截然不同的金色,只有一条。
楼连看向自己身后。
不知何时,拖在屁股后面的尾巴已经重新散为了八条,且都是实体,能看到每一根柔软的毛发。
金色的那条尾巴更是隐隐在发光。
两条金色的尾巴呼应,仿佛生来便是一体。
八条尾巴了啊
煌月终于走到了楼连面前,他歪着头看了楼连一会儿,忽然伸出双臂,环上了楼连的脖子。紧紧地,整个人都几乎挂在了那里,却没什么分量。
楼连有些恍惚地想,这个人,本体分明是只软热的猫咪,现在缠着他的感觉却偏像是条蛇用凉透的躯体缠住热源,收紧,直至对方溺毙。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见到阿银了。
两人凑得很近,煌月的声音就响在楼连耳边。
他说:天道在天顶上,从不理会泥地凡尘,而修罗道处处被压一头,早看不惯这样的秩序了他们是该出来一遭了,否则,人类还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能掌握万事万物的生杀大权呢。
楼连一惊:什么?
话音刚落,这个空旷、广袤的空间,忽然起风了。
紫色的花在煌月的身后飞舞,打旋然后在某一时刻,齐齐朝一个方向转去,汇聚成了一条直线。
它们向着楼连飞来,流光溢彩。清光触到楼连眉心的刹那,又消失不见,仿佛就这么融进了皮肤。
楼连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的身体不容控制地软倒,被煌月接在怀里。
意识存留的最后一刻,他听到煌月在说话。
连连,作为人类的孩子,你的爸爸妈妈曾经很努力地想给你一副能活下去、并且健康长大的身体
那语气中带着深切的怜悯,可是,他们失败了。
所以,你成为了残缺者,就像我们一样。
楼连只觉得眼皮沉重得撑不开,几番挣扎过后,终是陷入了黑暗。
喂,醒醒。
意识朦胧间,他听到了一道声音。
以及,从自己嘴里传出的微弱猫叫。
咪
妈妈?你的妈妈不会回来了,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已经将你抛弃。
咪
名字?你竟然问我你的名字?还真是讽刺。
喵呜?
煌月。你的名字,叫做煌月。
咪!
咪
是吗,你想要家人?那就去吧,去寻找那个人,然后走上你的路。慢慢说着,那个声音陡然压低了,语气却轻快,像是小孩子间做下秘密约定,嘘,不要畏惧时间长河,带着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努力存在下去。
偏僻的林间村落,黑白色的小猫叼着紫色花朵,翻过窗,跳上床,洒落满屋子的芬芳。
戴着斗笠的老人打猎归来,馥郁的香气冲淡了满遭的血腥气。
小炎月,今朝有兔子吃!老猎人说。
楼连抬起头准确地说,是他的身体抬起头然后化为了一个可爱的总角小儿。
现在的他仿佛成了一个幽灵,寄生在这个躯壳中。只是能透过煌月的眼睛看,耳朵听,却无法操控煌月的身体,也无法共享煌月的思维。
换言之,他是拥有第一视角的旁观者。
伽玥,我要吃生的。
他听到煌月奶声奶气地说,还有,我叫煌月。
此时老人正背着身换衣,闻言,立马反驳道:不行,既然入了我家门,就得照我的规矩来,吃熟的。而且,炎月这名儿都已叫了一年多了,谁叫你迟迟才变人?好歹也体谅一下我这老头的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