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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往事 第37节

    卫槐把耳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空杯搁在木案上,说道:“要我说呀,咱们公子为人宽仁,性子软,就没见惩治过谁。换是别的主人家,早将郑鸣捆起来狠狠打一顿,打成残废,再逐出府门。”
    越潜说道:“倒不至于。”
    他挨过鞭笞,知道将人打残疾是十分残酷的事。
    卫槐叫道:“依我看,圉场那匹病马十有八九就是郑鸣放的!他在圉场犯的事,叫国君知道准没命。”
    这是猜测,没有十足把握,而且事情严重,卫槐从没跟昭灵提过,他不喜欢在主人面前说人坏话。
    越潜呷口酒,没说什么,他倒是可以确认,这事坐实了是郑鸣干的。那日,去往南齐里的荒林中,越潜以圉场偷放病马的事要挟郑鸣,当时郑鸣都快吓傻了。
    总之,郑鸣确实离开了,身份再不是公子灵的侍从。不知道他是被逐走,还是诬陷越潜不成,心里又有鬼,识相地自己走了。
    午后,太子的马车突然出现在别第外头,马车旁跟随着数名侍卫,声势浩大。别第的奴仆大为震惊,在家宰带领下,纷纷出来恭迎太子。
    昭灵和太子同乘,太子亲自将他送至别第。
    侍卫搀住昭灵,小心翼翼扶他下车,太子坐在车厢里,打量别第的一众仆人,他的目光从越潜身上掠过。
    一道寒光,如以往那般又冷又利。
    昭灵回头跟太子道谢,作揖:“多谢兄长相送。”
    太子伸出一只手,拍了下昭灵的肩,言语亲和:“阿灵,别第秋冬风冷,不能久居。”
    点了点头,昭灵道:“我冬日就回宫住。”
    太子不再说什么,用眼神示意昭灵去吧,那眼神温和。
    车帘放下,太子的声音不怒而威,说道:“回宫。”
    御夫听到命令,立即策马,马车很快离开别第,如来时那般驰骋而去。跟车的侍卫快步奔跑,紧随车身。
    刚参加完祭祀就回别第,昭灵来不及更衣,此时还是盛装打扮,头戴着分量不轻的冠,身穿着厚重的多重礼服。
    回到主院,昭灵扯开长袍领子,侍女连忙过来服侍他更衣,把他的发冠摘下。昭灵的脸上有层薄汗,穿得太厚实,在有供暖的车厢里闷出汗来。
    侍女拿来一块丝巾,用丝巾沾水,轻轻擦拭昭灵的脸庞。
    昭灵拿过侍女的丝巾,吩咐:“叫厨房准备沐浴用水,越潜,你来擦。”
    接过丝巾,越潜帮昭灵擦脸,先是额头,然后脸颊,接着是下巴。两人靠得很近,越潜无法不留意到昭灵垂眸抿唇的模样,他的双唇红润,眉眼有一番风情。
    擦昭灵脖子时,越潜眼睑低垂,虚着眉眼。
    柔软的丝巾轻轻拭过脖颈,昭灵的鼻子嗅到越潜身上的气息,有着淡淡的酒味。
    昭灵突然凑到越潜的唇边嗅了嗅气味,事出突然,越潜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而对方几乎碰上他的唇。
    昭灵问:“你饮酒了?”
    越潜不动声色地挪开脸,拉开距离,回道:“小酌几杯。”
    夜晚,昭灵躺在床上,侍女放下床帷,将大灯架上的灯火熄灭,只留床边一盏小灯,此时,越潜仍被留在昭灵的寝室里。
    越潜捧着一册竹简朗读,简中记载云越的风俗,其中就有云越人穿衣都在左边系衣带,因为他们都是左撇子的记载。
    “书中所载,不能全信。”
    越潜停下朗读,把竹简搁在一旁,他很难得主动交谈,他说:“这里明显有误。”
    “你不是左利手。”昭灵时常观察越潜,越潜不是左撇子。
    昭灵倏地坐起身来,他身子向前倾,靠近越潜,还把手伸到越潜头上,他突然从越潜的发冠上拔出一支发笄,他道:“习俗上确实有一些差异,我们融人往右边插笄,你们云越人往左边插笄。”
    如此细微的一个特点,昭灵却观察到了。
    越潜心中一沉,公子灵前往南齐里,见到常父时,多半已经知道常父是云越人。
    很普通的一支骨笄,执在昭灵手中,他从越潜细微的表情变化上,知道对方心中的所思所想。
    越潜本以为公子灵会往下追问,但对方并没有,他只是躺回被窝里,并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你下去吧。”
    为何越潜私宅里,有名越人老仆?
    这件事,公子灵似乎不打算追究。
    “是,公子。”越潜站起身,退出寝室。
    侍女将门帷放下,把房门关上,并熄灭最后一盏灯火。
    **
    初冬的天气还不十分寒冷,一大早,数名仆人匆匆忙忙在院门间穿行,忙着事情。昨夜别第有一场酒宴,此时,参加酒宴的贵客都还在沉睡。
    别第的奴仆一大早就在忙碌,准备贵客醒来后的洗漱、用餐等事宜。
    越潜起得很早,在餐室吃饭,看隔壁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昨夜昭灵下达命令,他今日要出行,前往南山狩猎,并点名随行人员,越潜在随行人员里边。
    冬猎,不同于夏猎的围猎方式,冬猎是纯粹的打猎活动,而且猎场也远离夏猎的猎场。
    冬猎所在的位置,在南山西边一面大湖的湖畔。
    越潜用过餐,前往主院,这时在主院入宿的贵客已经醒来,越潜路过七公子昭瑞的房门外,听见他迷迷糊糊抱怨:“我刚睡下,怎得又将我唤醒,什么时辰?”
    走至昭灵居室,昭灵已经醒来,刚穿戴好衣物,正问门阶下站立的家宰:“把人都唤醒了吗?”
    家宰道:“回禀公子,都醒来了。”
    昨夜入宿的贵客有公子昭瑞和岱国公子姜祁,两人都会参加冬猎。
    家宰离去,越潜进屋,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昭灵没抬过头,却仿佛脑后长眼睛,使唤:“越潜,把我的弓箭取来。”
    越潜从墙上取下昭灵的丹弓和绿箭箙,昭灵接过丹弓,越潜将箭箙系在昭灵背后。
    穿猎服,背弓箭的昭灵英姿飒爽,他这幅打扮,也令越潜想起两人初遇时的情景。
    公子灵的个头比当初长高不少,脸轮廓线也不似初遇时那么柔美,他生得相当俊美,却也实实在在是个男子。
    昭灵与昭瑞、姜祁三人各自乘坐一辆马车,在路旁等候太子的狩猎队伍途径,好与太子汇合。
    今年国君不参加冬猎,由太子带领队伍。
    浩浩荡荡的狩猎大队,方进入苑囿的地界,刚要深入山林时,天空突然下起雪来,雪花晶莹剔透,落在人脸上,肩上,化作水渍。
    打猎的王公贵族,无不是乘坐戎车,戎车只有车盖,四周没有屏蔽,风夹着雪往车里人身上打去。
    偏偏这些人,都穿着窄袖紧身的猎服,有的甚至为活动方便,或者彰显英勇,穿得比跟车的随从还少。
    昭灵冷得搓手,他的貂袍等一干物品,连同帐篷放在队伍最后头的辎重车里,此时也只能忍耐,等到狩猎营地后,支起帐篷,升起火来就缓和了。
    冬猎,本身就是为锻炼意志力和培养勇气,所以天气再冷,太子没有喊停止前进,人们也只得顶着风雪前行。
    越往山间去,气温越低,雪渐大,从空中纷纷落下,昭灵的手揣进猎服的窄袖里,缩着脖子。
    坐在马车里的人尚且还好,毕竟头上有车盖,步行的人才是艰难,无遮无挡,落得一身雪。
    看着前方,再往前一段路,就抵达湖畔的营地,忍耐就是。
    昭灵正冷得打哆嗦,忽然,觉得一股暖意挨近,一件物品从头顶上落下,是一件风袍。
    越潜的风袍。
    脱下了自己的风袍,盖在昭灵头上,为他遮挡风寒。
    没有风袍的越潜,站在风雪中,如同一棵劲松。
    风袍带着他的体温,暖和而舒适,昭灵将它揽紧,心里亦是升起一股暖意。
    如同无数次跟车那般,越潜目视前方,任由风雪扑面,淡定而从容。
    他不冷吗?
    昭灵心想。
    有多少个没有冬衣的寒冬,他在苑囿里度过。
    他在苑囿里为奴,在这里饱受酷暑与严冬的折磨,忍受着饥饿与鞭挞。
    昭灵问:“你不冷吗?”
    越潜道:“不冷。”
    昭灵知道,他岂会不冷,是人都会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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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冬猎的营地位于大湖的湖畔,?狩猎的队伍抵达营地时,天空雪花飞舞,湖面平静似镜,?树木如银树般明亮,湖景静谧而美丽。
    数个大帐篷在湖畔支起,为远涉而来的人们遮蔽风寒。
    热滚滚的沸水倒入浴盆,?热汽腾升,红彤彤的炉火烤暖营帐,?帐篷之外,天寒地冻,?帐篷之内,暖和似春。
    舒坦地躺在浴盆里,昭灵闭着眼,?脑中出现越潜在风雪中行进,?衣着单薄的颀长身影。
    蓦地瞪开眼睛,昭灵看向帐中啪啪燃烧,?散发热量的炭火,?陷入思绪。
    昭灵独自住一个帐篷,不像去年和太子住在一起,?不过他的帐篷也仍是挨着太子的帐篷,方便往来。
    抵达营地后,风袍回到越潜身上,?越潜便就披着这件风袍,坐在随从居住的帐篷里烤火。
    外头已是黄昏,余晖斜照远山。
    帐中木柴发光发亮,有酒有饭,随从们围在一起吃喝闲谈,?越潜默默温酒,默默喝酒,他沉默寡言。
    身上的风袍残留淡淡的香气,那是公子灵身上的气息,嗅闻香气,越潜心里不免有些微妙。
    看见公子灵被冻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越潜将身上的风袍脱下,为他遮挡风雪。那是不由自主做出的举动,当时未做多想。
    寒冬里缺衣受冻的情况,越潜经历过,而且记忆深刻,他深知这是怎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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