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不过结合产屋敷家的男孩都活不过三十岁来看,十三岁娶妻生子也不是什么过格的事情。
    不过活不过三十岁啊
    郁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红花夜。
    她的儿子身上,也流淌着产屋敷家男孩的血。虽然没有继承正统的黑色(产屋敷家的女儿一般都是白发,只有儿子才是黑头发),但毫无疑问地,血脉是真实的。
    谁知道那份血缘里的诅咒会不会蔓延到他们家里呢?
    真是让人担忧。
    那过两天就回去一趟吧,宫野他你们的父亲他的确是许久没见了。
    自从搬来了这里,他们回紫藤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平日里的交流都是靠传信乌鸦或是下仆来传递的。不知道卧病在床的丈夫/父亲如今怎么样了?不知道他的信件里所写的关于身体安康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那我现在就去写回信。
    在得到郁里首肯后,日轮便拖着一个撒娇怪往房间走。
    好好走路。他的手指戳在红花夜的额头上。
    六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日轮跪坐在桌案前,伏在案上开始写字。
    「兄耀哉,展信佳:许久未见,收到来信,高兴至极。
    日轮留笔」他在纸张最后勾上自己的名字。接下俩只要套上信封,并在信封外面盖上紫藤家的家纹就好了。
    一切完成。
    由贵。日轮唤了一声。
    名为由贵的黑色乌鸦从梅花树干上飞下来,嘎嘎地叫唤了两声。
    把信送到耀哉哥哥那里去。
    由贵晃了晃脑袋,明白了!
    他重复道:明白了!
    乌鸦唰啦一下就飞走了。在离开这里之前,他那双红色的小眼睛,再一次投向了梅花树后面的那只生物。
    那只黑色的,有着金色眼睛的小猫咪。
    第18章
    商量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和医生说一下吧。日轮对郁里讲道。
    他好像不是很喜欢紫藤花的样子。上一次他研磨花粉的时候,对方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本来紫藤花就是带有轻微毒性的植物,经过他加工之后毒性增强,气味也变得比原来更难闻了。
    也是。郁里思考了一下,最近感觉身体有变好吗?治疗了半年之久的样子,总该有些好转吧
    郁里看向长子,却无法从对方脸上看到些什么消极的情绪。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总是把自己的心情掩藏得不好,不至于让别人察觉后担忧。
    不是挺好的吗?日轮回道:红花夜最近变得很活泼,不是吗?
    (不)
    (我是在问你。)
    郁里露出一个不太欢快的笑容来,那今晚上,就和医生暂时性地道个别吧。他们不会在村子里停留太久,毕竟漫山遍野的紫藤花木实在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于是等到了晚上。
    敷屋政江医生依然是在月色与夜色混合的背景当中到来的。他今夜来得比平时晚些,于是当他拉开门,发现需要被治疗的病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屋顶上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呜医生往后退了两步,看见了屋顶上坐着的,不安分的病人。
    大概是顺着梅花树爬上去的。
    都是平屋,因此高度都不高。
    下来喝药。医生说道。
    日轮吹下了这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调。笛子在他手里转了一圈,最后被他紧紧地握在手心里面。
    他踩着梅花树干,然后跳了下来。衣服的下摆扑了起来,扬起地面上的一片小草叶。
    药并不会因为心情的好转而变得甜蜜起来,它依然那么难喝,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西洋味道。
    就在日轮眯着眼睛擦嘴巴的时候,意医生突然问道:那首曲子
    曲子?
    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医生合好自己的医药箱,低头的时候脸上打下一大片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是歌来着。日轮闭着眼睛,抬起了嘴唇。
    月光静静地落在森林上天幕里垂下了一千颗的星星(有词吗?)
    (完全没听到过。)
    敷屋政江医生,即鬼舞辻无惨,思绪稍微偏了一下。
    他很久以前听过黑死牟吹过这样的曲子,但只是片段,而且对方被他中断以后就再也没有吹过这个了。
    那家伙还是无法遗忘身为人类的自己。
    说什么父亲母亲,妻子儿女的脸都已经无法记清了的这种鬼话这首曲子,难道不是还深深地镌刻在你的心底吗?
    虽然很想嘲笑对方,但念在两人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上,无惨还是决定把这话憋一憋。
    日轮用轻轻地,犹如羽毛一般的声音讲道:小时候,母亲会唱这样的歌。
    (不该是紫藤郁里)
    无惨还没有意识到对方没有区分继国缘一的母亲和紫藤日轮的母亲。他单以为郁里也会唱这首歌。
    药碗里仍然留着一些残渣。秋子婆婆又如鬼魅般出现,带走了需要被洗净的茶碗。
    有件事想要和医生说一下。日轮端正了坐姿,这两天,我们要回村子里去。医生不是不喜欢紫藤花吗?所以这几天请不要过来了。
    回村子?
    是的。远方的表兄要成婚了,所以回去与父亲商量一下。
    医生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几日我就不来了。他再度打开药箱,这是不用泡水的药剂,不要忘记食用。
    逃不过吃药的命运。
    试管里面泛着紫黑色的光芒,像是邪恶的夜晚点黑云。
    日轮接了过去。
    因为另外一只手还攥着笛子,所以只能拿空下来的那只手捏着那半盒试管药剂。
    鬼舞辻无惨扯好衣服,已经走出了门,来到了院子里面。他的目光粗粗掠过现在不开花以后也可能没多大机会开花的梅花树,视线的焦距在某一点上停下了。
    一个黑点。
    原本蹲在地上的黑猫炸毛般地跳了起来,随后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径直望向无惨。
    鬼舞辻无惨的嘴角抽了抽。
    搞什么。
    黑死牟。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黑猫表面上依旧稳如老狗,不慌不忙。
    不远处的房间里,日轮探出脑袋,怎么了吗?
    不想回答。
    根本就不想回答。
    搞什么鬼啊。
    无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不仅仅是因为他把无法切断前生往事的下属当场抓住,也有他自己偷偷跑来观察那家伙(继国缘一)的转生而被抓包的羞耻感。
    但是俗话说了,天大地大老板最大。
    黑猫微微垂下了头,以表恭敬。
    鬼舞辻无惨自己心里思绪转过千百遍,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冷冷的气音。
    医生走后,日轮奇怪对方为什么要在梅花树边上停留那么久,于是自己也出来打算查看一番。
    一只猫咪。
    (这不是前两天里遇见的那只)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必须得在红花夜发现之前)
    于是他板着一张脸,伸出手,像是驱赶小孩子一样在空气里来了两下,去去!
    黑死牟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表的表情。还好猫咪的脸本身看不出多少情绪来。
    黑猫喑哑地喵了一声,跳开到边上去,然后飞一般地跑掉了。它灵活地跨过一些小土坡,踩过地面上的那些草叶,而后来到了一片可以躺着看星星的斜坡之上。
    (讨厌的家伙。)
    紫底黑方格的男人代替黑猫出现了。他系起的长发被夜风吹得飞起,有些甚至会打到他的脸庞上。
    但是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
    异于常人的六只眼睛齐齐看向一个地方。
    距离他十米远的地方,一道黑影就立在那里。那道黑影几乎汇集了这片天地之间最可怕的黑暗,就算是人只是远远望去,也会心生害怕。
    因为那家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是寿命超过一千年,至今为止也没有失败过的强大存在。
    什么是失败呢?
    死就是失败。
    所以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失败。
    鬼舞辻无惨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死牟,下属正恭敬地垂着头,没有正眼看他。
    他意识到了对方那段往事尘缘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更大的影响,必须想个两人都完美地法子
    月亮的角度变了。
    一个少年人披着上面带着淡红色印痕的羽织,从灯火明亮处出发了。
    他一脚踏进黑暗里,身体被黑色完全地吞掉了。
    第19章
    三个人一齐动身回了家,只剩下秋子婆婆一个人在那里。虽说出发前劝对方同自己一起回去,但是她却拿自己腿脚不好不能多动弹,拒绝了。
    许久没回去,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
    其中红花夜最闹腾。他年纪最小,也最耐不住情绪,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憋到过夜。
    我一定要去看看城子,看看她是不是长成丑八怪了!
    虽说童言无忌什么的不要随意说别人的不好。日轮拍拍他的脑袋,都讲过多少遍了,不要这样子。
    可是她本来就长得很丑!连她妈妈都说了奇丑无比难以忍受这种话来啊!
    人家妈妈是人家妈妈,家里人可以说你一个外人讲些什么。不知道女大十八变吗?万一人家以后长成绝世大美女了你是不是还要为自己的眼瞎哭着朝她道歉?
    那她在做梦!城子永远都是丑八怪,根本就不会变漂亮!
    在兄长的脸色变得更坏之前,红花夜一下子跳到了郁里边上,把脸遮在母亲的衣袖下面。
    这可怎么办啊郁里摸了摸次子的头发,不要让哥哥生气了,不可以吗?
    红花夜说:哪里有!
    哪里都有。日轮接道。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把其余两个人留在后面。
    郁里无奈说:你看,生气了吧。
    红花夜不服道:我也没有说很坏的话啊,我是实话实说的。
    两人步行了一段时间后,碰见了特地来接人的九世先生。
    夫人和少爷们些许日子没回来了,老爷真的是想念得紧。
    坐车的时候郁里显得有些拘束,她实在是习惯不了这种东西。
    日轮接道:我们也是。
    由于交通工具助力的缘故,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村子。村门口的藤花架上同往常一样挂满了颜色鲜亮的紫藤花,它们一朵又一朵,一条又一条。
    许久不见的父亲,紫藤宫野面露病色,躺在床铺里没有下来。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每一年过去,他就越虚弱。
    这个家庭里的男人,每一年都会比上一年更加虚弱。
    在讲耀哉的事情之前,先汇报了一下之前的工作进度。
    除了制作紫藤花药之外,还有一些生意。日轮还隐晦地讲了一下鬼。
    紫藤宫野是知道日轮在夜里偷偷地出去杀鬼的。虽然郁里作为一个外来人并不清楚紫藤理子是怎样一个人,但宫野再清楚不过。
    他可是在理子祖母的眼睛下缓缓长大的啊。
    你做的很好。
    无法忘记的是父亲脸上温柔的笑容。
    感觉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都会露出那般解脱的笑容来。
    日轮握住对方垂在床沿的手,拜托般地说道:爸爸一定要好好的啊。
    病气入体,肌肉萎靡日轮的眼里看见了那个。
    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就算这是天命使然,他也希望对方能坚持下去。
    ※
    战国时代。
    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透明的。
    无论是植物动物还是人类,都通通是透明的。
    植物是根茎花叶果,里面储存着大量的水分。花是轻薄的,树木则很坚硬。
    动物和人很像或者说人和动物很像,表皮、肌肉、内脏、大脑他们一概是由这样的东西构成的。
    阿缘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透明的。
    院子里的梅花树被虫蛀得中空,石头的缝隙也清晰得要命,母亲父亲侍女兄长都是一团包在皮下面的血肉。
    他一度以为所有人眼中的世界都是这样子的。
    但是并不是。
    只有他的眼睛里的风景才会这般无趣肮脏。
    完全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对几片脉络分明纹路丑陋的花赞赏有加。
    好看吗?
    为什么我看不见?
    好漂亮的梅花啊
    明年,也想和大家一起看梅花。
    因为比起樱花的花,梅花更少见不是吗?
    团子!
    我喜欢团子!草叶的,谢谢姐姐!
    一起玩吗?
    你会玩双六吗?
    像这样哦。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明晃晃的白色骨头支棱着脑子和内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不会掉吗?
    不会死掉吗?
    没意识到这是正常之前,阿缘天天处在惶恐之中。可是后来,随着他在小窗子外面见到这样的体态越来越多后,他才发现,这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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