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6)
九月初九,藏竹林晚归。
祝久辞听得入迷:这位小少主倒是调皮。
梁昭歌捧着布卷笑道:不及小公爷。
祝久辞又听他念了几句,忽然想到:昭歌为何认得南疆族的字?
梁昭歌放下布卷。
小久,我来自南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久:原来是跨国恋!
第119章 蛊惑
你祝久辞怔愣在原地, 一时难以置信,竟不是北虢国人?
梁昭歌点头。
那你祝久辞慌忙咬住舌尖不让自己说下去。
为何流落至万里之外的京城,为何不回去
梁昭歌笑着看他, 久远的回忆纷至沓来。
儿时的记忆是绿意繁茂的参天大树和一望无际的森林原野。
小昭歌还是六岁的小奶娃的时候便能一人从南疆族老阁里面跑出来, 光着脚丫跑过白石铺就的巨大院落,沿着青苔石阶跑出族人聚集的部落, 一直沿着溪水跑进山涧,顺着蜿蜒的土路奔进满是绿意的森林。
泥土松软,铺着软叶, 白嫩的小脚踩上去只觉踩在云上, 偶尔踩到扎脚的石子, 他便弯下身子小心将石子埋到厚实的土下,以为这样就再不会踩到了。
虽说有几次被带刺的荆棘划破了脚掌, 他仍愿意光着脚跑出来, 小孩总是不怕疼的。
等一路踩够了软土, 就一脚踏进清澈的溪水里, 五彩石子映在脚下,偶尔还有透明的鱼儿不小心钻在脚底使劲晃着身子往外逃。
小昭歌觉得痒痒, 抬脚放了可怜鱼儿, 踢踏几下冰凉溪水, 便一路踩着小溪往上跑, 再不回旁边软地上去。
等走到半腰处, 一方青苔巨石躺卧溪边, 他便停了溯溪而上的旅程, 小心迈步出来,坐到青石上抚琴。
他的宝贝古琴一直放在这里,纵使经年累月风吹雨晒, 音色却不受影响,反而愈发透出绵薄的古韵和清澈。
角弦响起,百雀翩至,众鸟飞舞于苍翠古树之上,盘旋而舞,振翅之声震天响,一时震撼四野,百兽齐鸣。
南疆族人皆知道,他们族里出了一个唤得天音的孩童。
虽说此番圣灵场景让族人震撼不已,却没有一人萌生把孩子推上圣台的想法,朴实的族人一如平常对他,留给他最诚挚的童年。
族人的理解让他度过了最快乐的六年。可是他至今不明白,阿爹阿娘为何对他视而不见。
他抱着山涧鸢尾花去寻阿娘,阿娘说在忙,让他放在窗边。
后来鸢尾花枯萎了,也没能等到该带走它的人。
他学着其他孩子给阿爹背千字文,可是还未背完阿爹便敷衍拍手,背得真不错,出去玩去吧。
他开始学会一人抚琴,一人在山涧游荡,学会看爹娘的面色,在他们似乎开心的时候,跑过去悄悄放下一朵野花。
这般没有陪伴的童年过了六年,他记得那日初夏,他在山涧抚琴,满头大汗赶来的老仆吓跑了他身边的梅花鹿。
他记得那人说,阿爹阿娘不要你了。
我带你走。
他记得自己不肯,非要回去见爹娘。
老仆哭着跪下,额头磕在青石面上,献血染红了碧绿的青苔。
小昭歌奶声奶气问:你为什么哭呀?
来不及了,快和我走啊!老仆涕泪满面。
阿爹不要我了么?小昭歌咬着食指,低头盯着自己小脚看。
老仆面色大恸,突然一狠心站起来:不要了,爹娘都不要你了,他们要我带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我不信呀,得爹娘当面和我说。小昭歌分外有主见,若是爹娘亲口告诉我,我便远远离开,再也不烦他们。
老仆急得捶胸顿足,突然跪着挪上前两步,你看看这个!
老仆颤着手往他怀里放下一冰凉物什,小昭歌拿起来,眼泪吧嗒落下来。
我们走吧。
老仆哭着点头。
行至溪边,小昭歌道:荀伯且等一下。
他跑到溪边弯下身子,小软手伸到溪水里面,掌心摊开,四块碎玉莹莹闪光。冰凉的水带走了玉上暗红污浊的痕迹,很快清澈透亮,宛若无色。
泥土洗干净了。他小心捧到怀里,冰凉的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仰头看着荀伯,阿爹阿娘为何不要我了?
阿娘告诉他,玉髓是南疆族人最重要的宝贝,每人出生时都有这样一块玉,他还小所以爹娘要替他保管,可如今,他们却连这最重要的物什也不愿替他保管了。
到底还是孩子,他终是忍不住开始哭,眼泪大颗落下去,砸在碎玉上。
老仆掩面哭泣。
我还能回来吗?小昭歌哭够了,又小心翼翼问。
你的阿爹阿娘让你永远别回来。荀伯牵起他的小手,着急走起来。
他是那般急切,脸上坠着大颗汗珠,几乎是慌不择路。
小昭歌光着脚,被迫跟着那人抄近道走上坚硬的乱石野草的荆棘路,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喜爱的森林竟是这般危险与无情。
老伯弯身要背他,小昭歌看着他佝偻的脊背摇摇头。
阿娘严肃地说过,要尊重老者。
他撕下自己的袖子包住脚掌,走吧。
他们沿着远离族宅的方向翻过了两座山头,他跟着荀伯踏出了大山,他们从低矮平房的村子前走过,躲在草垛驴车里面,偶尔跟着商队
在一座水城,荀伯不见了,他被衣着华丽的人抱上高山一样的船舶,那些人把他关在地下暗仓里面,他抱着膝盖睁大眼睛,原来世界上有这般黑暗的地方。
水浪离他很近,就在脚下翻滚,似乎惊涛巨浪下一瞬间就能吞没他,他努力缩起身子不让自己去害怕,可是巨浪滔天震破耳膜,纵使每每虚惊一场,他依然担惊受怕。
后来他在华贵的马车中醒来,颠簸刚刚平静,世界出奇的安静。他跳下马车,入目是高耸威严看不见顶檐的屋宇,华丽流彩,似是古本中说过的水晶宫。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脸上浮粉的女子看他。
他如实回答:梁昭歌。
从今儿起,昭歌儿便
梁昭歌猛然回神,面前祝久辞低着头捏自己衣袖,仍是懊悔自己说错话的模样。
梁昭歌摸摸他脑袋。
祝久辞小心抬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公爷想问便问呀。梁昭歌隐去了所有,慢慢道,其实也没什么,儿时不听话,被人牙子拐了去。
祝久辞抓住他的手:昭歌可想回家!
梁昭歌垂眸,掩去记忆中阿爹阿娘冷漠的脸庞,掩去被赶出家门的决绝,他笑着道:早记不清了。
祝久辞蹙眉,轻轻拍他手背:昭歌不怕,这里就是昭歌的家。
梁昭歌拢住他,下颌抵在肩上,默默点头。感受到怀中人的沮丧,他道:
小公爷还想听么,我瞧这家书写得有意思,不若再念几条。
祝久辞亮起眸子:甚好!
梁昭歌见轻而易举就哄好了人,无奈摇头。
翊三十四年春,初雨来得晚
奇门遁甲天书奇谭,绿野苍山白石山宅,祝久辞听得入迷:世上竟有这般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不过是诸山掩盖,讨得一片休养生息之地。梁昭歌合上布卷放在一旁,在某人无穷无尽的问题折磨下,半日过去堪堪读了两页,此后倒是不怕没有消磨时辰的宝贝了。
那南疆族最擅长什么?祝久辞好奇,凡是这般聚集的部落似是都有些神圣的祭祀一般的法术。
梁昭歌一顿:小公爷当真想知道?
祝久辞点头。
梁昭歌看着祝久辞眼波流转,身后白雪的浅光折射进屋宇,薄雾一般洒落,朦胧遮盖了他面容。他说得很慢:自然是魅术。
祝久辞支起下巴疑惑:魅术?那声音突然顿住,眼前一花,如坠云雾,心跳如擂。
面前梁昭歌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清薄衣裳,透纱一般拂在身上,几乎遮不住其下白皙肌肤。衣襟半敞,露出优雅锁骨。他从水中站起来,青玉簪子微微晃动,叮呤一声响。
墨发染了湿意,发尾嘀嗒落着水,薄纱却不沾染水汽,大颗水珠如珍珠一般滚落下去,浮华琉璃,如仙人衣衫。
蒸腾的热浪迷雾之间,黑发如墨勾勒出一抹挑拨的美卷,一颗水珠从锁骨滑下胸膛,一路从腿上流到纤细的脚踝,最后染在脚边,化开一滩水。
喝茶吗?
幻境消散,祝久辞顿时清醒过来,他仍坐在茶案前,西苑莹白的雪光顺着窗棂折进来,仆从在院落中忙着自己的活计,偶尔毛掸扫过枝杈,积雪啪嗒落下。
梁昭歌捧着茶杯站在他面前,面色平静,一双眸子却比平时灵动些。祝久辞红了脸,慌乱抢过茶盏抿几口,压下心中的躁动。
小公爷?
唤、唤我作甚!祝久辞心虚。
梁昭歌无奈,当真不知道如何给面前这个蠢笨的人解释。他按住红着脸四处躲藏的祝久辞:小公爷,这就是魅术。
祝久辞顿住,半晌才红着脸道:以后不许用了!
梁昭歌委屈。
小公爷怎么这般霸道?
祝久辞红着脸咳一声:总归,不许用了!
实在他又想起方才景象,心脏忍不住激动跳起来,昭歌若是不晓得其威力,不若自己拿个铜镜对自己试试!
梁昭歌哑口无言,也亏他能想出来这鬼方法,哪有人对自己用魅术的。
行,答应小公爷。
祝久辞勉强定下心神,思绪也逐渐回到正轨,意识到什么盯着他问:此前昭歌可偷偷使过魅术了?
梁昭歌突然不说话了。
昭歌!祝久辞咬牙切齿。
梁昭歌旋身跑开,我便去祠堂看看,有些经卷年久,得给新仆们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屋。
昭歌拍门:小久,我错了,放我出来叭!
小久:哼,说偷偷用了几次!
昭歌:就一两次吧!
小久怒吼:不说清楚就别想出来!
昭歌呜呜呜:大概就红坊初礼、喝药、屋顶
砰!
别出来了!
昭歌:QAQ不是你让我实话实说么!!
第120章 丧事
梁昭歌此番行径着实气到了祝久辞, 但美人娇滴滴的,腰若柳枝,罚也不是骂也不是, 祝久辞一怒之下没收了某人的宝贝花枝杯。此举颇得成效, 美人气势登时蔫了。
小久还给我吧。梁昭歌跟在他身后晃他衣袖,一路从游廊紧南头跟到了北面。
祝久辞拽出自己衣裳大阔步往前走, 明知故问道:不就是一个杯子么,昭歌不还有那青玉杯,白脂玉卧盏, 怎就赖着这一个不放了?
梁昭歌委屈巴巴跟上, 小心翼翼按着他步速在身边探出脑袋:可那花枝杯好看, 青玉杯子过于素雅,羊脂玉又和雪景冲突了, 如今没有它, 我可怎喝茶水
祝久辞突然回头, 梁昭歌吓得往后撤半步, 弱弱问:
小公爷回心转意了?
祝久辞冷冷一笑:近日阿念送了我一对瓷缸,说是六牙胡同的碗儿茶掌柜给送的, 上面也画了些牡丹山雀大红灯笼, 与那雪景配得很, 那便转送昭歌了!
美人着实被吓住了, 躲在青绿廊柱后面不敢出来, 祝久辞走上前把人揪出来:我陪你取那茶缸去?
不要梁昭歌躲闪开, 藏到另一廊柱后面。
祝久辞哼一声, 总算甩开粘人包得了自由。走出去几步见身后没有人跟着,他便去了东苑。
花枝杯就在东苑茶案上放着,梁昭歌几乎不踏足这里, 只顾一个人在西苑傻找。
祝久辞小心将花枝杯挪到茶案里侧,生怕粗心的仆从碰翻了它。若是花枝杯不小心摔坏,不晓得那人要闹出多大动静。
从除夕开始,梁昭歌便抱着花枝杯不放手,平日里喝茶用它,吃糖水也用它,一整柜的精美茶具全都失了宠。当真不知道这人看上花枝杯哪一点了,在祝久辞看来,花枝杯浮夸装饰,色彩艳丽,除了名字好听别无他用。
拿出软绸擦了擦杯身,祝久辞站在案前环顾四周,许久没回东苑,竟也是有些陌生。
他又绕过屏风去看榻铺,一抬眼有些怔愣,流苏垂坠,绫罗绸缎,与他梦中的熟悉感别无二致,就好似在这里睡了二十年一般。虽说瓷枕衾被都不同了,却依旧熟悉得令人心慌。
他不想再留在此处,一转身,只见梁昭歌紧挨着他亮了一双眸子看他。
昭歌!祝久辞吓一大跳,你何时跟来的!
梁昭歌怀中抱着布卷,还有些委屈:我去取了布卷欲给小公爷读,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找了许久,怎成我不怀好意跟来了?
祝久辞咳一声,回西苑读。
梁昭歌冰雪聪明:小公爷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祝久辞躲开他绕出屏风。
梁昭歌跟在后面自顾自分析:那为何小公爷这般慌张,莫不是
祝久辞见身后没了声音,转头一看,梁昭歌已然站在茶案前抱着花枝杯高兴得扭成了麻花。
你祝久辞气得没话说。
梁昭歌察言观色放下杯子走过来:我不拿。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回头看。
祝久辞气到没脾气:罢了,你拿去吧。
扔下人回了西苑。
晚间着实困意朦胧,祝久辞累得没吃多少东西,只吃了一些清粥和几碟小菜。梁昭歌倒是因为重得花枝杯高兴,席间贪杯,把自己灌得晕头转向,亦没有吃多少。